星期天的下午陽光明媚,窗外碧空如洗,和風熏熏。陳堅卻沒有興致去外面曬太陽。週末的沃倫達姆並不安靜,作爲荷蘭著名的婚紗攝影聖地和旅遊景點,每到週末這裡就遊人如織,熱鬧非凡。
他此時此刻正在自己所住的地方看電視,而他的經紀人夏先生剛剛到,一個人在廚房裡給自己泡咖啡。
陳堅眼睛盯着電視屏幕,那裡正在直播阿爾克馬爾主場對沃倫達姆的比賽。比賽纔開始十分鐘,沃倫達姆已經一球落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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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看啊?”夏先生端着咖啡從廚房裡走出來,瞥了一眼屏幕,“這球隊的水平也就這樣了,來甲級聯賽晃一圈然後哪兒涼快哪兒呆着去。”
陳堅沒搭理他,繼續看比賽。
夏先生在陳堅斜對面做下,擺弄着手裡的咖啡勺,叮叮噹噹攪拌了一陣放下勺子,對陳堅說:“小陳啊……我說的事情你考慮的怎麼樣了?”
陳堅扭頭看了看他的經紀人:“我還沒想好,夏叔。”
夏先生瞪了他一眼:“你要想到什麼時候?賽季眼看着就要結束了,這球隊降級定了。”他指指電視屏幕中的沃倫達姆。“你說主教練找過你說下賽季不打算繼續租借你了?我告訴他,我還沒想讓你繼續來這地方混呢。你已經二十三歲了,下半年新賽季開了就滿二十四,你真的想在這種球隊裡混過自己的黃金階段?”
這番話說地陳堅又沒了聲息。
“諾丁漢森林那邊是什麼意思啊?”喝了口咖啡,夏先生問道。
陳堅搖頭:“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聽到這話。夏先生也只能無奈的嘆口氣,諾丁漢森林可不是沃倫達姆,他沒法像罵沃倫達姆那樣罵森林隊。畢竟人家現在可是準豪門了,歐洲最炙手可熱的球隊之一。無數人削尖腦袋都還未必可以在託尼.唐恩帳下踢球呢,而他的球員已經是森林隊的一員了……儘管一場比賽都沒有爲森林隊踢過。
嘆完氣,夏先生越想越覺得不平衡,他嘴裡嘟嘟囔囔的抱怨起來:“曼聯當初對董方卓,好歹人家還帶着他去南非,去香港打比賽。怎麼說也算是穿上過曼聯球衣的人。你這倒好……什麼意見都沒有,既沒有說看好你,也沒有說不看好你……託尼.唐恩究竟是什麼意思啊?我也沒少往外介紹中國球員,你這情況我還真是沒遇到過。”
陳堅問了一句:“你沒有去找唐恩先生談嗎,夏叔?”
“談什麼?人家根本不理我……大牌教練就是大牌……”夏先生越說越來氣。一口將杯中的咖啡全倒入了口中。“不過這一次……”他將咖啡全部含在嘴中才嚥下,“我一定要找他談一談,合同還剩一年,森林俱樂部究竟是什麼個意思,我必須知道。否則我沒法給你安排未來。陳堅你知道嗎……我本來是想把你推成中國留洋球員旗幟的,因爲你是諾丁漢森林地正式球員,這很有噱頭。可你總在這種球隊廝混,我吹成馬拉多納加貝利附體也不管用。現在有一家荷甲俱樂部和兩家比甲俱樂部對你感興趣,我認爲這是一個機會。你要配合我,說服俱樂部同意你轉會。”
陳堅皺起了眉頭,他的注意力已經漸漸不在比賽上了。“我覺得我說服不了那個人……”
“那就來硬的!關鍵時刻就算撕破臉皮也要爲你爭取一個更好的未來!”夏先生攥起拳頭,好像很激動。“你當初被租借出去的時候,森林俱樂部是怎麼說地?讓你接受鍛鍊。兩年了,你成了這球隊的主力球員,打上了荷蘭頂級聯賽,如果他們還沒有什麼表示的話。我認爲其實人家根本就沒重視過你。就像董方卓一樣……”他嘟囔道,“面對中國媒體總是說:我們不是看重中國市場,那個少年真的很有潛力。實際上呢?你覺得他們重視你嗎,小陳?”
這個問題讓陳堅不好回答,說不重視嗎?唐恩教練可是親自打電話去天津讓他來諾丁漢森林追尋理想的,而且還專門安排了特殊的訓練內容。當唐教練還在森林隊的時候,對自己也格外關照。說重視嗎?那自己被租借出來之後。森林俱樂部似乎就不聞不問了。只是沃倫達姆每三個月向森林隊回報一次租借球員在這裡的表現,陳堅知道這不是對他的額外優待,而是每一個被租借到衛星球隊地球員都有的待遇。至於那些報告送上去之後,寫有自己名字的那份會被多看幾眼嗎,他可不知道了。
夏先生看着陳堅,在等待他的回答。
陳堅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於是他故技重施。搖頭道:“我不知道……”
“你!你……”夏先生被陳堅這回答氣得半死。“我是在爲你爭取利益啊。兄弟!”
陳堅當然知道夏先生所做的事情是爲自己好……最起碼從經濟上來說是這樣的。
抱怨完之後夏先生又坐下,不再說話。陳堅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比較好。房間中陷入一陣尷尬。就在這個時候,電視裡再次傳出喧囂聲,兩個人都被暫時吸引了注意力。
沃倫達姆扳平了比分。
“還真頑強……”夏先生諷刺道。
“就算打平也沒希望保級的。”陳堅在旁邊淡淡地說。
這話題讓他們重新找到了對話的感覺,夏先生繼續問:“你能告訴我你是什麼想法嗎,小陳?你是想繼續留在沃倫達姆,還是留在森林,或者換個地方?”
陳堅這次倒是沒猶豫。“如果可能,我當然希望代表諾丁漢森林踢球。”
“爲什麼?”
“因爲那是最高級聯賽,水平最高,而且……在那種球隊踢球地話,我父母也能更方便從電視上看到我。”
夏先生哼了一聲:“這最後一點倒是很符合你的性格。我也知道如果你能夠在諾丁漢森林踢上球,是多棒地事情。可是……難度太大了。”他拍拍手,又聳聳肩。“我覺得小陳你就別抱着這種無望的幻想不放了,現在的情況是諾丁漢森林對你沒興趣。很顯然,我說這話不怕打擊你啊。小陳。你的實力確實達不到能夠讓他們動心的地步……”說到這裡,夏先生瞥了陳堅一眼,發現他臉上並沒有絲毫不快。心道這倒是一個有自知之明地小子。
“所以我給你規劃的是先去荷甲或者比甲這樣的球隊鍛鍊幾年,接着再跳槽去那些四大聯賽的球隊。首先你必須和諾丁漢森林脫離關係,他們雖然是你地母隊。可對你的未來發展一點忙幫不上,還只能拖後腿。夏先生開始滔滔不絕向陳堅痛陳諾丁漢森林的數宗罪,就在這個時候外面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陳堅向經紀人做了一個抱歉地手勢,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着一個頭戴黃色鴨舌帽,身穿紅黃色夾克地年輕人,陳堅注意他地帽子上印着“dhl”,這是敦豪快遞公司地標誌。
“陳堅先生?”來着面帶微笑地用英語問道。
陳堅條件反射般點點頭,他還不知道快遞公司找自己幹什麼?難道是父母又從中國給自己寄土特產來讓他打牙祭?想到這裡,他扭頭看看來人身後。除了一輛黃色紅條的dhl專用麪包車外,什麼都沒有,難道東西在車上?
確認了客戶的身份之後,dhl的工作人員掏出一枚特快專遞的信封,和一杆筆。
“請簽收,陳堅先生。”
“咦?”看着這信封,陳堅覺得奇怪。
“給您的,請簽收。陳堅先生。”dhl的工作人員並沒有因爲陳堅所表現出來的猶豫,而有什麼不快,依然面帶微笑用敬語重複着剛纔地話。
雖然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麼,陳堅還是拿起筆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dhl的工作人員覈對無誤之後,把信封交給陳堅就禮貌的告辭了。
直到那輛車開走,陳堅還拿着信封站在門口發呆。
夏先生看到陳堅半天還沒回來,覺得有些奇怪。他起身走向門口:“怎麼了,誰找你,小陳?”
“啊……一封信。但我不知道是誰寄來的。”陳堅轉過身,揚揚手中的東西。
“拆開看看不就得了。”不是什麼大事,夏先生又拐了回去。“我剛纔說的你認真考慮一下啊,小陳。諾丁漢森林真的不適合你……”
他還在喋喋不休。
陳堅拆開信封,發現裡面還有一枚紅色地信封。翻過來就看到了諾丁漢森林的隊徽。
“諾丁漢森林寄給我的。”陳堅完全沒有聽夏先生在講什麼。他揚揚手中的信封,接着拆。
這次從信封裡抖落出兩張紙片。
“他們寄給你的?寄了什麼?”
陳堅沒有回答經紀人的問題。而是俯身撿起這兩張紙片,一張厚一張薄。厚的那張其實是球票。
“歐洲冠軍盃……決賽……門票?”陳堅輕輕念道。他有些詫異地擡頭看着對面的夏先生。當他被租借出來之後,諾丁漢森林並沒有闖入過冠軍盃決賽,所以他這是第一次收到森林隊寄來的球票,難怪吃驚了。
夏先生卻恍然大悟,他聳聳肩:“又是這一套……”接着他向陳堅解釋,“每一個被租借在外的球員都會在森林隊闖入冠軍盃決賽之後收到這樣的球票。託尼.唐恩認爲這是培養那些球員對森林隊懷有榮譽歸屬感的辦法,效果怎麼樣我就不說了。他們可不是特別優待你哦,小陳。”
陳堅低頭看看手中的球票。接着他看到手裡還有另外一張紙。
似乎是信,他打開來。上面就一行字,用中文書寫地:
“愚公,太行、王屋二山,挖地如何了?”
這句話擊中了陳堅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他想起自己當初在天津司法警官學校地宿舍中是如何回答唐恩的。
----陳堅,對你來說,夢想之路走進了死衚衕,你以爲擋在你面前的是什麼?一堵牆?不不不,我現在要告訴你,擋在你前進路上的不是一堵牆,而是一座大山!如必須要實現那最初的夢想,你打算怎麼做,陳堅?回答我。
----挖開它,先生!
挖開它,挖開它……挖開它!
陳堅手裡拿着這張信紙,微微發抖。
那聲音已經漸漸模糊了,有些時候他甚至都忘記了這段對話。
我一直以爲我成功了,因爲我在這裡踢上了職業足球,我有了一個經紀人,看上去和其他職業球員沒什麼兩樣了……原來,我還是在挖山啊。
如果我在這裡就停下來,以爲自己挖開了那座大山,那麼我一輩子也就在這裡了。擡頭看看,以爲自己所看到的那方天空就是全部世界。我不甘心……
經紀人夏先生髮現陳堅有些異常,他問道:“你怎麼了,小陳?那上面寫了什麼?”
陳堅擡頭笑笑:“親愛的陳堅,俱樂部一直很關注你的表現,希望你繼續努力……這類的吧。就像你說的那樣,夏叔,籠絡人心的客套話。”他把信摺好放回信封。接着給夏先生看球票。
“到時候我會去看球。”
“我也去。”夏先生接過球票看看,又還給他,“我去網上訂一張。我必須找機會和託尼.唐恩好好談談。”
“其實也不用那麼急。等冠軍盃之後再說吧,決賽前你一定沒機會和他單獨談談的,夏叔。那時候他肯定忙的要死。”
夏先生想了想陳堅這句話,發現他說的很對。
“好吧,賽季結束之後,你回中國看望父母,我去找他。”
陳堅點點頭。
“我們的事情還沒完呢,小陳。你得告訴我,你究竟是打算怎麼安排自己的未來?別告訴我你希望爲諾丁漢森林踢球這種話了,那是不可能實現的,你知道嗎?是妄想,虛無的妄想毫無意義。你得腳踏實地,你的未來不在他們那裡……”
陳堅等夏先生說完之後,平靜地回答道:“對不起,夏叔。至少在合同結束之前,我還是想爲諾丁漢森林踢球。”
夏先生扶住額頭:“爲什麼?想做明星?想讓自己的父母在每個週末都能在電視上看到你?想拿更多的冠軍?想賺更多的錢?爲什麼?”
這次陳堅笑着搖頭:“我不知道。”
“你……你真是笨蛋!”攤上這樣的球員,經紀人夏先生只是沒轍了。
看着他癱倒在沙發上不願意理財自己的樣子,陳堅只是笑。
有些話是不能隨便對外人說的,夏叔,真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