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宛居位於新月樓外面,是沙州新興地美食之家。
新月樓是沙州最高檔的樓盤,裡面的住戶大多數是有錢人,水宛居開業以後,生意一直不錯,在六月,水宛局老闆就下血本重新裝修餐廳,又請了兩位川菜大廚和兩位湘菜大廚,菜品檔次也大爲提高,因此,裝修過的新月樓儘管收費並不便宜,仍然是生意興隆。
這個老闆以前也是機關幹部,曾經是劉傳達的部下,劉傳達就成了水宛居常客,劉傳達車剛停下,胖胖的老闆就親自在門口迎接,領着劉傳達、祝焱等人進了雅間。
老柳和劉光化的駕駛員沒有跟着進雅間,在外面要了一間小桌子。
這些年,各單位小車開始膨脹,駕校如雨後春筍般出現,駕駛員的地位卻在直線下降,在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初期,領導們在一起吃飯,駕駛員也習慣性地坐在主桌,進入九十年代中期,在縣一級,已經很少有駕駛員和領導們坐在一桌。
劉光化的駕駛員熟客,他跑到廚房裡,精心選了幾樣特色菜,然後一人要了一包嬌子煙,與老柳在一起吞雲吐霧,自在而舒服。
在雅間裡,酒桌上擺了四瓶大肚子臺灣金門高梁,劉傳達吩咐道:“拿高腳杯,先落實基本量。”
秘書老趙見劉傳達這個動作,知道一場大戰就要開始,建議道:“劉市長,大家都是空肚皮,先吃點菜再喝酒。”
劉傳達擺了擺手,豪氣沖天地道:“上次我們一起到上海,祝書記聯合三個書記,輪番敬酒,讓我睡了一天一夜,外灘、東方明珠,一樣都沒有看成,今天我要報仇。”
他原本就是軍人出身,正團職幹部,轉業到了嶺西省機關,在區委當了一年副處長兩年正處長,就來到沙州任副市長,向來以實幹和喝酒聞名,在上海被祝焱喝醉以後,總想着要復仇,如今祝焱自投羅網,公平決戰的機會終於來了。
一瓶金門高梁,剛好能分成四杯,劉傳達舉起酒杯,“在這裡,首先預祝五十萬噸水泥廠落戶益楊,幹了。”他一口就將二兩五的高梁酒喝完,然後輕輕地放在桌上,笑眯眯地看着祝焱。
祝焱也是一舉而幹,並且把酒杯倒了過來,酒杯口只有一滴酒懸掛着,這是沙州的習慣,喝酒要一口喝完,而且翻轉酒杯的時候,如果能滴出三滴殘酒,則要被罰酒。
金門高梁度數雖然高,可是口感不錯,侯衛東一飲而盡,然後把杯子亮給了趙秘書。
喝了這一杯酒,一股暖洋洋的感覺立刻傳遍全身,侯衛東神情就徹底放輕鬆了,心道:“市長、縣委書記,當遠遠聆聽指示的時候,覺得他們高不可攀,現在零距離接觸,才發現他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劉傳達似乎半醉半醒,道:“老祝在益楊成績斐然啊,這一次沙州換屆,你的呼聲很高。”
按照沙州市歷年的規矩,每一屆政府的副職中,都有一位是縣裡書記提拔上來的,益楊縣、吳海縣、臨江縣、成津縣,四個書記各有優勢,論起綜合實力來,祝焱稍勝一籌。只是官員的升遷是一個綜合因素,並不以個人意志爲轉移。
祝焱連忙謙虛道:“沙州這幾年發展得快,涌現出來許多青年才俊,我是落伍之人,這事哪裡輪得上我。”
劉傳達大笑,頭髮根根直立,每個毛孔似乎都在冒着酒氣,他再次端起酒杯,道:“這一杯酒,祝明年的換屆選舉,老弟馬到成功。”
四瓶酒喝完,諸人皆有了醉意,六十度的白酒,點火就會熊熊燃燒,喝進胃,滲進血液裡,迅速將酒意帶進每一個細胞。
趙秘書三十來歲,原本態度有些倨傲,喝了酒以後,嘴巴笑得叉開,他一隻手放在侯衛東肩上,低聲地道:“侯老弟只有二十來歲吧,真是年輕,如果我是這個年齡,一定要好好爭取一下,現在三十六了,沒有多少機會了。”
“趙秘,以後要多關照我。”
“好說。”
侯衛東一邊說話,一邊拿眼角餘光去看劉傳達,劉傳達正和祝焱談得認真,根本沒有注意到兩人的談話。
四瓶酒下去,劉傳達見祝焱還沒有倒下,便又要了一瓶五糧液,這一瓶下去,趙秘書捂着嘴就朝衛生間裡跑。
劉傳達雖然未倒,說話卻亦不太利索了。
“與祝書記喝酒,爽快。”他舌頭開始打轉,道:“水泥廠這個項目一定要落實,另外,今年還有一個項目,是省裡拿下來的,準備在沙州地區建一座啤酒廠,益楊有沒有興趣做好這個項目。”
祝焱聽得兩眼冒光,抓過五糧液,將剩下的酒全部倒出來,“劉市長,在工作上你是領導,私下你是兄長,我們一齊這一瓶酒喝了。”
四人五瓶酒,十分盡興。
侯衛東發現祝焱腳步還很穩,暗道:“祝焱酒量還當真不錯,今天劉傳達沒有佔到便宜。”
坐上了汽車,祝焱揮了揮手,道:“今天不回益楊了,我幾個月沒有回家,回家看老孃去。”
在汽車的轟鳴聲中,祝焱不一會就沉入夢鄉之中,侯衛東也是似睡非睡,在椅背上眯着眼睛,他自嘲道:“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我是陪縣委書記過家門而不入。”他取出手機,調成了振動狀態,免得打擾祝焱休息。
老柳聽到祝焱均勻的鼾聲,道:“侯秘,你們喝了多少酒?”
“四人五瓶酒。”
“侯秘書的酒量不錯啊,現在還精神抖擻。”
“我也是硬撐着。”
車行至嶺西省的公路上,侯衛東將安全帶繫了,很快也睡着了,等到醒來之時,已到了一處農家小院。
祝焱仍然在睡,侯衛東下了車,正在猶豫是否將祝焱叫醒,屋裡走出了一位頭髮花白、穿着普通花布衫的老人,從氣質和穿着來看,明顯不是農村人。
老柳熱情地迎了上去,道:“張姨,祝書記在車上睡覺,我們沒有叫醒他。”他在一旁發着感嘆,“祝書記是益楊縣的領頭人,天天忙得團團轉,今天陪領導喝了酒,真是不忍心叫醒他。”
老柳又指着身邊的侯衛東道:“這是新來的侯秘書。”侯衛東禮貌地叫了一聲:“張姨。”
張姨與侯衛東打了招呼,道:“祝焱睡在車上也不行,還是扶上樓,到牀上去睡。”
侯衛東打開後車門,輕聲道:“祝書記,到家了。”喊了好幾聲,祝焱這才睜開眼睛,他雙眼通紅,道:“這麼快就到家了?”
祝焱下車時身體有些搖晃,侯衛東就攙着他的胳膊,把他扶到了二樓的臥室裡。
這是一套農村房子改裝的住宅,院子裡面花朵盛開,房間明顯重新裝修過,裝修風格很樸實,幾乎沒有裝飾,刷白了牆,樓上房間是木地板,窗戶並非農村常見的藍玻,而是無色玻璃,祝焱的房間裡則有大排書櫃。
將祝焱扶上牀以後,侯衛東把空調開到二十七度,正準備下樓,張姨端着蜂蜜水就走了進來,見兒子醉成這樣,心疼地道:“祝焱也是四十幾的人了,哪裡能和年輕一樣喝酒,小侯,你以後要多提醒他。”
祝焱頭髮凌亂着,在牀上沉沉睡去,時不時還要打兩聲鼾,張婕試了試空調的溫度,又從牀邊櫃子裡拿出一牀薄被單,搭在了祝焱的胸腹部。
“這麼大的人了,真不讓人省心。”
在母親眼中,兒子永遠是長不大的。
幾個人下來坐在底樓的客廳裡看電視,張姨見侯衛東臉上也有酒意,道:“小侯也喝了不少,你乾脆也到樓上去休息,這農家房子,足有七、八間住房。”
侯衛東道:“張姨,我不用休息,就在這裡看看電視。”
張姨甚是健談,道:“退休前,我就想在農村來居住,空氣好,還可以自己種菜,環保又新鮮。”
“這房子是我堂弟的,他一家人早在珠海去當老闆了,他知道我一直想在農村居住,九二年走前,就把房子讓給我們兩口子來住,這房子好,簡單裝修一下,就成了別墅。”
這時,一個七十來歲的老頭,揹着一個魚簍子,臉和手臂曬得黑黑的,看見院中的車子,“老大回來了?他今天有口福了,我釣了七、八斤鯽魚。”
老柳早就站起來,“老爺子,今天又蠻有收穫。”他對侯衛東介紹道:“這是祝書記的父親,我們都稱呼他爲老爺子。”
侯衛東也跟着喊了聲:“老爺子。”
老爺子樂哈哈道:“祝焱怎麼又換了秘書,這小子眼光未免太高了,他年輕時當秘書,我看也不怎麼樣。”
張姨提過魚簍,看了看,笑道:“菁丫頭和她的同學要回來吃晚飯,老頭子,你和我一起收拾這魚。”
老兩口有說有笑地到廚房忙去了,老柳這才抽空介紹道:“老爺子以前是省計委的老領導,張姨是財經大學的老師,退休以後來過田園生活。”
侯衛東暗道:“祝書記的媽媽是大學老師,難怪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書卷氣。”
廚房很快就飄來魚湯的香味,一陣清脆的笑聲從屋外響起,“外婆,今天晚上怎麼又吃魚,我都吃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