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市有泉城之稱,可惜到了今天,昔日百泉齊涌的盛景不再,許多泉水都乾涸了。
聞名於世的大明湖位於魯市市中心偏東北,是一處天然湖泊。魯市的大明湖畔並沒有傳說中的夏雨荷,只有來來往往的遊人。
4月中旬的魯市,氣溫回升,正是春暖花開的好時節,和燕市的乾燥相比,因爲離海近的緣故,空氣中微有潮溼的氣息,平心而論,魯市的春天還是比較怡人的。
熙熙攘攘的人羣之中,一老一人兩個遊人並不引人注目,老者50多歲,還十分健朗,腰板挺直,腳步穩健,不過就是眉頭緊鎖。
年輕人35歲左右,穿一身簡單的休閒裝,不胖不瘦,每邁出一步都很堅定,和老者的一臉凝重相比,他的表情就顯得輕鬆多了,似乎真是安然無事,就當是一次放鬆和出遊了。
走到一處木椅之處,夏想和李丁山坐下,走了一路,也確實有點累了。
大明湖的景色還算不錯,但和所有有名氣的景點一樣,人滿爲患,就讓人失去了賞景的韻味。還好現在是傍晚,遊人漸少,四下開始安靜了許多。
常委會的風波已經過去半天多了,省委之中又恢復了平靜。會上吵得再兇,會外也不會有一點消息走漏,官場上的規矩就是關門吵架,出門上鏡,電視和報紙上的新聞,永遠是天下太平、花團錦簇。
李丁山直到現在還氣憤難平,說起陳秋棟的爲人,幾乎咬牙切齒。
“陳秋棟的事情,李省長聽誰說的?”夏想和李丁山走了大概半個小時,一直沒怎麼說話,他想讓李丁山緩解一下憤怒和緊張的情緒。
只有在心平氣和的時候,才能冷靜而理智地看待問題,所以一直到現在才問起陳秋棟的問題。
“雖然我只比你早來半個月,但半個月的時間,發生了許多事情。”李丁山伸手到背後,敲了敲後背,“而且在沒有來齊省之前,我在商務部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了許多問題……”
……李丁山身爲常委副省長,分管的攤子不少,其中就包括鹽務局。剛到齊省,鹽務局副局長魯成良就主動找到了他,向他彙報工作,表示了積極主動的靠攏。
按說以省鹽務局副局長的級別,不夠資格直接向常委副省長彙報工作,但魯成良不同,他認識李丁山。
魯成良也是土生土長的齊省人,在李丁山擔任商務部副部長期間,魯成良多次到京城商務部公幹,一來二去就結識了李丁山。
魯成良爲人豪爽,性格正直,很合李丁山的脾氣,二人雖然級別相差很大,但因爲有共同語言,也漸漸成了朋友。
45歲的魯成良年紀也不小了,也算官場老油條了,但多年的爲官經歷並沒有改變他的耿直的脾氣,相反,官場大染缸沒有將他染黑,反而越來越讓他嫉惡如仇。
也正是因爲魯成良性格之中不合羣的一面,才讓李丁山大生愛才之心,決定將他提名爲國資委副主任。
提名魯成良爲國資委副主任,不是爲了級別的提高,而是爲了查實魯成良反映的鹽務局的一些令李丁山怒火中燒的不法事實。
鹽務局是國資委直管機構,如果魯成良順利擔任了副主任的話,就可以自上而下直接插手鹽務局內部觸目驚心的黑幕了。
早在李丁山還是商務部副部長的時候,就注意到了一個怪現象,同樣是產鹽大省的燕省,各個地市出售的食鹽並非是燕省出產,而是齊省或安省的鹽。
一開始李丁山還沒有意識到其中隱含的巨大內幕,別看他是商務部副部長,平常對油鹽醬醋也不怎麼關心,而食鹽是國家控制的產業,既不可能走私,又不可能造假,而且一袋鹽才一元錢,能有多大的利潤?
誰會在一元錢的小事上斤斤計較?
但後來李丁山卻發現他錯了,因爲食鹽雖然沒有直接漲價,但卻由原來的一元500克變成了400克,等於是變相漲價到了1.25元500克!
後來在商務部接觸到了燕省食用鹽的調撥數量,李丁山才恍然大悟,欺負老百姓不在乎一毛二毛,燕省每年國家計劃內調撥40萬噸食鹽——實際銷量要比計劃內多許多,具體多多少,就是行業機密了,鹽務局不會透露,因爲利益攸關——初步一算,一斤鹽多漲一兩毛,相當於每年從百姓身上多搜刮8000萬元以上!
然而,這纔是冰山一角。
國家對食鹽的控制一直十分嚴格,似乎從來沒有私鹽的現象出現。而控制食鹽走私的機構就是鹽務局,或許在許多人眼中,稅務局、工商局等局機關纔是油水豐厚的好地方,其實不然,真正富得流油卻又名聲不顯的正是鹽務局。
民以食爲天,食以鹽爲先,掌握百姓口中滋味的鹽務局,是真正的坐地收錢、蓋章收費並且利潤豐厚到足以讓人難以置信。
按一袋400克的食鹽1元計算,每噸價格是2500元左右,但是,真正處於最低層的曬鹽場的出廠價,國家明令規定不超過500元一噸,請注意,國家同時規定經鹽務局——準確地講,是鹽業公司,是鹽務局所屬的國營企業——分裝之後,零售價格不超過1020元一噸。
鹽務公司的分裝有多少技術含量?又有多少成本?說實話,不過是將50公斤的大袋拆開,分裝成400克的小袋,同時每噸要添加20元左右的碘,分裝的小袋成本每噸合300元,也就是說,每噸食鹽經鹽業公司經手之後,成本增加了350元不到。
以出廠價500噸計算,加上中間350元成本,鹽業公司如果按國家規定的1020元一噸計算,利潤還在每噸170元左右。以燕省每年計劃內40萬噸用量覈算,鹽業公司年利潤在3000萬以上。
看似利潤不是很多,但要清楚一點,鹽業公司沒有任何風險,因爲是專營,或者更確切地講,因爲是二道販子,不需要任何投入。
但另一個血淋淋的事實卻是,鹽業公司的收購價格是不二價,因爲所有的鹽必須經鹽務局蓋章纔不算私鹽,然後轉手賣向市場的時候,並沒有按照國家規定的價格,而是大幅加價到每噸2500元以上,甚至更多。
如此,鹽業公司的利潤就由每噸170元左右暴漲到每噸1650元,那麼利潤也由3000萬變成了6億6千萬!
天下所有暴利行業和食鹽專營相比,只能望之興嘆,拍馬也趕不上。
如果僅僅是以上事實,還不足以讓李丁山憤慨並且怒不可遏,畢竟是國家政策,誰也奈何不了。但在李丁山研究了相關數據之後,卻發現了一個更令人憤怒的事實,燕省每年調撥計劃是40萬噸左右,作爲優質的產鹽大省,沿渤海一帶的鹽田完全可以滿足本省的用鹽需求,但燕省卻每年都要從齊省和安省調配20萬噸以上的食鹽。
結果就導致燕省的鹽田荒廢,鹽田工人連基本的生活保障都得不到,負債累累,機器閒置,鏽跡斑斑。更令人氣憤的事實是,並非燕省的鹽的質量不行,而是另有內幕。
燕省是著名的產鹽大省,是國內第二大產鹽區,然而燕省市場上的食鹽,一多半來自齊省和安省。雖然也經中鹽燕省公司分裝,算是正規渠道的食鹽,但在沒有完成省內調撥計劃之下從外省調鹽,其實和私鹽沒什麼區別。
只不過是在合法的外表之下行不法之事罷了。
爲何寧肯讓燕省的鹽田荒廢,也不肯照顧本省鹽田,非要從外省調配?齊省還好說,也是海鹽,而安省的鹽大多是井鹽和礦鹽,未必符合燕省百姓的口味。
李丁山發現了問題之後,專門深入進行了調查,在燕市各大超市實地走訪,發現果不其然,超市出售的袋裝食鹽,產地來自燕省的幾乎沒有,幾乎全部來自齊省和安省。
李丁山甚至還走訪了燕省的產鹽地,一個觸目驚心的事實是,大片大片的鹽田荒蕪,許多鹽田工人失業,一個月連幾百元的生活費都沒有。
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燕省鹽務局每年賺取6億多利潤仍不滿足,包括下轄的鹽業公司,不但中層以上幹部年薪幾十萬甚至上百萬都有,福利之好,就差每人發上一棟別墅了。
就在李丁山得知了鹽業內幕,但卻苦於沒有實權,既插手不了燕省的事務,也過問不了齊省或安省的事務之時,一紙調令將他調到了齊省上任。
恰恰是負責聯繫鹽務系統的副省長,又恰恰齊省鹽務局副局長魯成良前來靠攏,李丁山就在談話中和魯成良談及了此事,魯成良就告訴他更多幕後事實。
越是知道內幕,李丁山越是觸目驚心,就越是氣憤難平,決定要拿鹽業的黑幕開刀,儘管他也知道,鹽業既然是國家專營,幕後就有巨大的後臺支撐,他動不了根本,至少可以在他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還百姓一個公正。
不僅僅是燕省百姓,也爲了齊省百姓。
……聽了李丁山的話,夏想久久無語,內心的震憾無以言說,因爲他知道鹽業專營是哪一方勢力的根本,不能動,一動必有強烈反彈,丟官也許還輕,說不定還會有人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