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都幾點了,還不睡?”臥室裡傳來了老婆埋怨的聲音。
胡增週一看客廳的石英鐘,啞然失笑,夏想一個電話就讓他興奮了半天,不知不覺竟然已經晚上11點了。
第二天中午,下班後,夏想剛走到樓下,準備自己開車去胡增周家中,正好遇到了莊青雲。莊青雲呵呵一笑,搓了搓手說道:“夏書記,我蹭個車,行不?”
蹭的不是車,是關係,夏想點頭一笑:“蹭車沒問題,下次你得請吃飯,還我油錢。”
莊青雲哈哈一笑:“行,沒問題,請夏書記吃飯,有多少人想請都請不來,領導主動讓我請,是我的榮幸。”
玩笑一開,就感覺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了許多。夏想也清楚,莊青雲可不是無意中路過,他沒車,從來不來停車場,今天他是專門在等候自己。
果然,一上路莊青雲就一臉嚴肅地說道:“夏書記,我發現一個值得注意的問題,必須向您彙報一下。”
夏想見莊青雲見縫插針地還要彙報工作,心裡不清楚他打的是什麼注意,是想打別人的小報告,還是想借機拉近關係?就問:“什麼事情這麼嚴肅?”
“慕部長在幹部提拔和任命上面,多少存在着違紀問題。”莊青雲表情十分認真,顯然不是在開玩笑。
夏想就小吃了一驚,他很清楚莊青雲和胡增周之間的關係,也明白慕允山和滕非也是胡增周嫡系的事實,因此,莊青雲和慕允山、滕非之間,有着天然的親近之意,不過據他暗中觀察,莊青雲上任之後,一直和慕允山、滕非來往很少,他也一直以爲莊青雲是故意擺出疏遠兩人的姿態給外人看,現在莊青雲卻突然打慕允山的小報告,就讓夏想暗自琢磨莊青雲的真正用意。
莊青雲也看出了夏想的猜測,也不解釋,繼續說慕允山的問題:“年前有一批副科級幹部的提拔,慕部長依照慣例報到了我手中,我看了之後發現其中有兩個人不太符合提拔條件,就說讓他請您過目一下。當時爲了照顧他的情緒,我在材料上批示的是同意,但強調了一句請報經夏書記審批……我以爲他會報給您過目,沒想到昨天發現組織部已經下發了文件,批准了任命。”
區委組織部審批副科級幹部的提拔,是權限之內的事情,夏想身爲書記,沒有精力一一過目,慕允山的做法本來也是正常之舉,無可非議。但在莊青雲特意提出讓他交給自己過目之時,慕允山卻沒有送報上來交由自己審批,這麼做,從程序上講也沒有什麼紕漏,但站在莊青雲的立場之上,慕允山此舉明顯有兩個可以挑剔的地方。
一是慕允山對莊青雲權威的輕視。莊青雲是副書記,主抓人事,分管組織部,莊青雲的意見,慕允山必須慎重對待,不管慕允山是不是和莊青雲有私交,但公事就是公事,權限之內的事情,誰也不允許別人挑戰權威。
二是慕允山對夏想的無視。明明副書記提醒了慕允山要提交夏想過目,慕允山卻置若罔聞,不但沒有提請夏想過目,還自作主張通過了任命,顯然是不將書記主抓全面工作的權力放在眼裡。
當然,這件事情也是可大可小,夏想如果問起,慕允山也會有一堆理由,甚至還可以用權限之內的話來頂他。也是,書記是主抓全面工作不假,但也不能事事都要插上一手。連副科級幹部的提拔書記都要說了算,還要組織部有什麼用?是不是省委書記對全省的處級幹部的提拔,都要一個一個審查一遍,那就什麼事情都不要乾了,天天看材料就能累死人!
也就是說,這件事情從程序上講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慕允山的態度。他到底是故意爲之,還是無意的疏忽?肯定不會是疏忽,官場中人,可以疏忽老婆孩子,可以疏忽情人小三,可以疏忽人民羣衆,但絕對不能疏忽上級領導。誰疏忽上級領導,誰就會沒有前途,就會被上級領導冷落。
那麼可以肯定地說,慕允山這麼做,顯然是有明顯的針對性。
到底是針對莊青雲,故意不將莊青雲的批示當一回事兒,還是針對他這個一把手,忽視他書記的權威,就值得耐人尋味了。
夏想扭頭看了莊青雲一眼,見莊青雲又恢復了一臉平靜,心想莊青雲此舉是挑撥離間,還是爲了向他表示忠心?或者兩者兼而有之?聯想到剛纔莊青雲的一臉認真,現在又是一臉鎮靜,夏想明白,莊青雲是想用此事來贏得他的好感,並且要讓他藉機適當敲打一下慕允山。
慕允山做得確實有點過頭了,先不說有問題的兩個副科級幹部值不值他這個區委書記過目,但至少要拿出一個態度出來,做做樣子也是必須的。官場上有多少事情不是故意做做樣子?不做樣子,怎麼顯示出你對上級領導的尊敬?有時候必要的多此一舉還必須要有,有了,也許領導會怪你多事。沒有,領導就會怪你不懂事。
在“多事”和“不懂事”兩個結論之間,許多人寧肯選擇“多事”,也不會選擇“不懂事”。
不懂事的言外之意就是不可重用。
恐怕還是和莊青雲與慕允山之間似近還遠的關係有關,說到底,其實慕允山還是在向莊青雲示威,是針對莊青雲的一次小小的挑釁。
應該還是和莊青雲不和慕允山走得過近有關,夏想並不想介入到莊青雲和慕允山之間的過招之中,但慕允山此舉也確實有失分的地方,他就給了莊青雲一個還算肯定的答覆:“回頭我找允山同志談談話,要在工作中杜絕自由散漫的思想。”
莊青雲見夏想只是不痛不癢地迴應了一句,就點頭一笑,不再多說,岔開了話題。
到了胡增周家中——胡增周住在市委大院後面的常委樓,離市委大院很近——夏想停好車,正在拉手剎時,莊青雲已經提前一步下車,幫夏想打開了車門。
莊青雲是副書記,按說以副書記之尊,無須爲夏想殷勤開門,但當夏想看到站在門口的胡增周、慕允山和滕非時,他就對莊青雲的舉動有了更深層的認識。
莊青雲是做給人看,給胡增周看,也給慕允山和滕非看。
夏想有點明白了莊青雲和慕允山、滕非關係若即若離的原因了,雖然說三人都是胡增周的嫡系,有聯手的基礎和可能,但未必就有聯手的必然性。人和人之間千差萬別,莊青雲性格複雜,爲人沉穩。慕允山爲人冷靜,性格善變,有玩弄權術的一面,估計是莊青雲不太喜歡慕允山的爲人。
有意思了,胡增周好不容易在下馬區安插了三個嫡系,三人卻又不和,想必胡增周也十分鬱悶。
不過看到胡增周降階相迎,給足了他面子,夏想也就快步向前,握住胡增周遠遠伸過來的手,一臉笑意:“晨陽喻春暖,祝詞表心間。文韜劃藍圖,志當存高遠——胡市長,祝您年年平步青雲,歲歲一馬平川!”
夏想精心準備的祝詞既文雅,又意境高遠,胡增周本是文人,暗中以書法家自詡,夏想以詩詞祝壽,深得他心。再想到夏想是唯一一個知道他是書法家之人,而且替他保密了數年時間,從未泄露半分,就讓他更對夏想的人品高看一眼。
胡增周就緊緊握住夏想的手,滿面春風:“原來小夏還有作詩的才華,讓人欽佩,呵呵。等什麼時候有閒了,我們一起喝喝茶,談談詩,偷得浮生半日閒,也是人生一大樂事……”
胡增周的親切和熱絡落在慕允山和滕非眼中,就別有了一番意味,慕允山和在滕非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一絲擔憂。
莊青雲卻是一臉平靜地站在夏想身後,大概錯半個身子的地方,眼中流露出一絲笑意。他的態度周正,姿態也很恭敬,確實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但在慕允山眼中,卻越看莊青雲越不順眼。
所謂大奸似忠,莊青雲是忠是奸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對誰忠對誰奸。對胡增周忠心自然是好事,但如果對夏想忠心就是大麻煩了。現在慕允山越看莊青雲越覺得他裝腔作勢,一舉一動都透露着讓人不舒服的虛僞。
莊青雲明明知道他和滕非也會過來,卻偏偏和夏想同坐一車,他是何目的?難道說他故意要向胡市長表露出他和夏想的關係非同一般,他對夏想有足夠的影響力,從而加重他在胡市長心目中的分量?
是呀,胡市長下一步就是胡書記了,省委常委、燕市市委書記,更是大權在握,誰不想在一把手心目中比重加大,讓一把手高看一眼?但問題是,一把手也是人,心目中的位置有限,有了莊青雲,就可能沒有了他慕允山。
慕允山雙眼隱含不滿,暗中盯了莊青雲半天。
莊青雲早就注意到了慕允山目光之中流露出的不滿,他假裝沒有看見,依然微笑站立一邊,等胡增周和他打招呼,卻不主動向前和慕允山、滕非問好。
氣氛很微妙,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胡增周也不知是真沒有發覺,還是假裝,反正他和夏想握手過後,又和莊青雲簡單一握手,隨後就領大家進屋。
胡增周的農曆生日沒有對外公佈,今天前來的,都不是外人,都是他最認可最信任和關係最密切之人。屋裡人不多,只坐了幾名市委常委,市紀委書記蘇功臣、宣傳部長回永義、市北區委書記孫愛勇,還幾個其他區縣的一二把手,夏想大多不認識。
一眼將在座的人盡收眼底,夏想心中明白,眼前的衆人基本上就是胡增周在燕市全部的力量了,也確實是勢力單薄,沒有重量級人物。就有一個紀委書記蘇功臣,還是一個典型的政治投機客,善於左右逢源並且亂中取利。
夏想本來走到胡增周後面、莊青雲等人的前面,到了屋裡,他腳步一慢,就走在了最後。衆人見胡增周和莊青雲、慕允山、滕非進來,都是點頭一笑,算是禮節到了,等幾人一閃身,就露出了落在最後面的夏想。
夏想一現身,本來有些吵鬧的氣氛,頓時鴉雀無聲,氣氛一下凝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夏想身上,有疑問,有驚訝,有不解,還有慌亂和躲閃。
夏想?怎麼是他?他怎麼來了?他來做什麼?
無數疑問的目光閃動,衆人心思各異,一瞬間,整個房間內靜得嚇人。
慕允山目光不停地閃動,夏想不過是一個區委書記,在在座的衆人面前,級別不高,資歷又淺,他的影響力也太驚人了,一露面,比陳風出現更讓人震驚。
片刻的冷場過後,蘇功臣哈哈一笑,站了起來:“夏想來了,怎麼不提前說一聲?我好出去接接你,呵呵。”說話間,他十分熱切地離開座位,幾步來到夏想面前,伸手和夏想握手,“有一段時間沒見你了,有空得一起坐坐,我還有話要和你好好聊聊。”
衆人都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堂堂的紀委書記蘇功臣起身迎接下馬區委書記夏想,夏想也太有面子了,他憑的是什麼?
誰都知道蘇功臣的爲人,表面上是一團和氣,其實他最勢利了,經常是話說得好聽,但如果你對他來說沒有用處,或者是落魄了,他絕對會說人話不辦人事。
就拿平常的禮節來說,蘇功臣是最重視官場上禮數的人,一是一二是二,絕不含糊。平常你稍微怠慢他一點,他就會流露出不滿。紀委系統有相當大的獨立性,又權力極大,基本上市委中的人都對蘇功臣禮讓三分,而且也客氣十分。
今天蘇功臣一見夏想露面,就一臉笑容起身相迎,而且一看就不是假裝——蘇功臣向來只好說聽話不會付諸行動,一旦他有了行動就證明他不是假裝——就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什麼時候連蘇功臣也對夏想這麼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