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東正想把車拐上去地級市的道上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因爲駕着車,沒有看顯示屏,便很習慣地說,你好!黃在電話裡大聲叫,我極端地好!李向東愣了一下。
黃繼續說:“李市長助,助……你在哪裡?你馬上過來接我,天塌下來你也要來接我。”
李向東聽出黃喝酒了,且喝得還不輕。黃的喝量他是知道的,和自己不相上下,喝到這種程度,可說是天翻地覆了。
他問:“你在哪喝酒?”
黃說:“我在我親愛的家鄉,我的母親的懷抱裡喝酒。”
他說,你馬上來,我再把這三大碗喝下去,就趴下了,就指望你來揹我回去了。
李向東問:“你在山前村嗎?”
黃說:“對,對,對。鄉親們太熱情了,一定要我喝,我已經喝了九大碗,九大碗。什麼,什麼?不止就九大碗,他們說十二大碗了。”
李向東問:“不喝不行嗎?”
黃“哈哈”大笑,說:“你說呢?你說呢?你說行不行?”
李向東就聽到電話裡有人嚷嚷要黃喝,黃對那些人說,喝,一定喝。就把手機掛了。李向東當然知道黃爲什麼到山前村喝酒,而且喝得這麼慘烈。
他打電話給小劉,叫他馬上下樓等他。他說,我現在就去接你。然後,他對小姨子和綺紅說,我把你們載到美容院吧,我要趕去看看黃。
兩個女人問:“黃出什麼事了?”
李向東說:“也沒什麼大事,酒喝多了,我去接他回來。”
小姨子問:“爲什麼要喝那麼多呢?一個個都見酒不要命了。”
李向東似乎有些生氣了,說:“有些事,說了你們也不懂。”
綺紅便拉了拉小姨子,示意她別說了。
到了山前村,李向東便知道那場面有多悲壯。
山前村村前有一塊開闊地,那裡擺放了幾十桌桌椅。黃把村子裡所有的男人都請到這來喝酒,且以一人對近二百人。碗他是敬大家的,敬大家這麼賞臉來喝他這碗趕豬公的兒子的酒。接着,他就一碗一碗地敬各位父老,總共是六位父老,他又喝了六大碗。然後,他說,聽說村裡要搞文明村,他也要爲村裡鄉親做點事,把這塊開闊地治理好,鋪水泥,設花圃,像那些有錢人的村那樣搞文明村。於是,六位父老要回敬他,他說,他不能再多喝了,不能再逐個逐和各位父老喝了,所以,各位父老喝一碗,他喝兩碗。至此,他隻字不提徵地的事。
其實,村裡人多少猜到他是爲什麼而來的了。
有人說問他:“是不是山前村的人。”
黃說:“當然是,到了哪裡,打死他,他都說什麼是山前村的人。”
有人就說:“你幫不幫山前村?”
他說:“幫!只要是山前村的事,他都會幫。”
有人就發難了,說:“政府現在徵用村裡的地,補償太低,你能不能幫我們把那補償提高到村裡人希望得到的額度?”
黃說:“我是政府的人,我幫山前村,更要幫政府。,1(1”
他說,山前村要搞文明村,他責無旁貸,但是要他做爲難政府的事,他是絕不幹的,也不希望山前村的人幹這種事。
有人就說,你不幫山前村,就要罰酒。
有人就說,罰他三大碗。
黃已經有些搖晃了,但他認罰。他說,既然是鄉親要罰我酒,我就喝了。但我還是那句話,我絕不爲難政府,也希望你們不要爲難政府。黃說了這些話,就打電話給李向東,就一氣把了三大碗都喝了。
山前村的人那見過這麼喝酒的?李向東和小劉趕到的時候,黃早爛泥似地躺在地上了。村裡人也漸漸散去,但那六位父老還留在那裡。他們怎麼也沒想到趕豬公的竟有一個這麼豪氣的兒子,竟有一個界線分得這麼鮮明的兒子。他們被黃震住了,雖然,他們一點也沒去想要降低土地補償。
李向東和小劉把黃搬上車的時候,他們說,你們小心一點。他們說,他坐都坐不住了,還是等他醒了再走吧!他們說,車別開得太快,我們這的路不好走。
李向東說,我們會照顧好他的。
李向東說,黃答應幫你們搞文明村的事,一定會辦到的。
李向東說,只要大項目進駐了,你們這的路就會變寬變好走了。
他也隻字不提徵地的事,他明白黃的用意,不能操之過急,要慢慢瓦解。
李向東抱着醉得爛泥一般的黃,自己也驚訝,黃心底竟蘊藏着這麼一股豪氣。他們相識相知了這麼多年,黃給他的總是一副嘻皮笑臉,一副什麼都不在乎,與世無爭的樣子。然而,他的心是熱得,火一般的熱,只是這熱的潛能還沒有迸發出來。今天,他迸發了,他覺得應該迸發了,他應該要頂天立地了。李向東很清楚,他的迸發既是爲徵地爲大項目迸發的,同時,也是爲他李向東。
他感到小劉的車開的太慢,也知道不能開得太快了。
他很不放心,不知道黃能不能抗得住這車速。他掏出手機撥打醫院院長的電話,要他通知救護車馬上到前面寬敞的路口接應。
那院長問:“發生什麼事了?”
李向東說:“也沒什麼,只是酒喝多了。”
院長說:“怎麼喝那麼多酒?”
李向東真想發火,真想罵人。
你這臭知識分子,你懂自己?你接觸過農民嗎?你做過農村工作嗎?你懂得農村工作是怎麼做的事?在農民都不把你當回事的時候,你說什麼大道理,他們都當你放屁,他們聽不懂,聽懂了也不想聽,最快捷的辦法只有一個,用你的酒,用你的豪氣折服他們!
終於,把黃擡上救護車了,看着醫生護士熟練地忙碌着,看着救護車呼嘯着離去,李向東這才鬆了一口氣。他要小劉跟着那救護車,他要到醫院守着他,直到他醒過來。
由於是李向東打的電話,院長也過來了,經過一番診斷後,他客氣地對李向東說,沒什麼大事了。你可以放心了。李向東也客氣地說,麻煩你了。我要在這等他醒過來。他告訴院長,這酒是爲大項目喝的,是拿命喝的。他覺得,有必要讓他知道,不是每個人都喜歡喝酒,但不是每個人都能拿命去喝酒。
院長似乎意識到了李向東的不滿,尷尬地笑笑說:“到我辦公室去坐坐吧!”
李向東說:“別客氣,你就當我是病人的家屬吧。我在這等就可以了。你回去休息吧!今晚,辛苦你了!”
他想起了什麼,打電話給黃老婆。黃老婆顯然已經睡了,電話響了好久,她才接。李向東說,黃今晚有點急事,不能回家了。說黃要他代他打電話回家請假,他笑着說,黃怕你不相信,以爲他去幹什麼壞事。黃老婆說,我什麼時候不相信他?他這個人心邪,所以心虛。李向東說,他正在開會,你別打電話給他,打了他也不會接。李向東不放心,又打電話給小姨子,告訴她和綺紅別把黃喝酒的事告訴黃老婆。
小姨子問:“沒什麼事吧?”
李向東說:“在醫院裡打點滴,還沒醒。應該沒有多大問題。你們先睡吧,我在這裡守着他,也不知他什麼時候才醒。”
小姨子說:“我們去陪陪你吧。”
李向東說:“不用了。”
放下電話,李向東走進病房看了看黃,他依然一動不動地,那張臉白得像張紙。他問自己,這麼值嗎?爲了一個項目有多少人拿命去喝酒?他想,他也喝過,現在是黃,以後還會是誰呢?這麼玩命地喝,都在爲什麼?
他問小劉:“你會這麼喝嗎?”
小劉說:“現在不會,但到了那種場合,就有一種欲擺不能了,就誰也說不準了。”
李向東說:“喝酒往往能喝出一種效果,喝出一種自己想要達到的效果。這樣說起來,好像有點荒謬,但又往往是事實。”
小劉說:“所以,有很多不能解決的事情,卻能在酒桌上解決。”
李向東說:“但是,很多人都不能理解。”
他們又走回走廊上的長椅上。
小劉說:“你回去吧,我在這守着,有什麼事,再給你電話。”
李向東說:“還是你回去吧。”
小劉當然不會離開。
李向東說:“有我一個人就行了,你別跟着在這裡熬夜。”
小劉說:“要回去也應該是你回去,你不回去,我怎麼好回去。”
李向東便不再說什麼了,兩個人就坐在長椅上一起等。
醫生和護士突然多了起來,走廊上便有急急的腳步聲。李向東問,怎麼回事?小劉看了看時間,說,可能是交接班了。一陣忙碌後,一位護士走了過來,問誰是黃的家人?李向東和小劉都站了起來。那護士說,病人還沒辦住手續呢?李向東覺得奇怪,看看小劉。那護士說,上一班的護士是新來的,看見你們和院長很熟,就沒敢叫你們辦,現在去補辦吧。李向東笑笑,小劉也笑笑,兩人想,竟有這種怪事!小劉便隨那護士進病房拿病歷卡,李向東又坐了下來。
他很不經意地看了一眼那護士的背影,心兒不禁跳了跳。
那護士是一個清瘦的女孩子,然而,卻有一個很肥大的臀,白色大掛本就很鬆寬了,卻還是被撐得滿滿的,隨着她的走動,那白大掛便牽扯出許多皺紋,顫動出許多讓人心跳的肉感。
李向東便定了神地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和小劉漸漸走去。
或許,只是一種本能,一種對肥臀的存有的情結。心裡在也沒顯得複雜,只是想,這女護士,長得這麼清瘦,怎麼就有這麼肥大的臀,這麼讓他心跳的臀。然而,他這種定定的眼神卻被綺紅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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