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記伍是第二天回到古兜鎮的。一回來,他就到工作組這邊來了。他握着李向東的手,搖了又搖。有一種久別見親人的感覺。他說,謝謝你的理解,謝謝你的理解。然後,又和小劉握手,他說,慚愧呀!慚愧呀!小劉臉紅了,說,我也沒做什麼!李向東說,何必呢?都是自己人。書記伍說,自己人就不說兩家話。他從提包裡拿出兩個牛皮信封,一人一封。李向東問,這是什麼?他笑着說,深刻的檢討材料。李向東捏了捏信封的厚度,說,很深刻嘛!書記伍說,不深刻,不深刻。李向東就把信封收了。
他很清楚,信封裡裝的是錢。他從不收受老闆們的錢財,不管是求辦事的,辦完事感謝的。但是,像這種部門單位之間的交流,他是不拒絕的。這似乎已成了一種禮尚往來。
雖然,收了信封,但要說的話還是要說的。
李向東叫書記伍坐,叫小劉斟茶。
他說:“我們來了這些天,主要是聽,聽大家反映情況。在聽的過程中,我發現,有的人說了真話,有的人並沒說真話。”
書記伍從提包裡掏出筆和筆記本,準備記錄。
李向東說:“不用記了。”
他說:“你這個黨委書記就沒有跟我說真話。”
書記伍身子抖了一下,滿臉漲得通紅,支支吾吾地說:“我,我……”
李向東笑了笑說:“你不必解釋,我完全理解。”
他說,你有顧忌,這也是很正常的。因爲你那個三大基地,與市委市政府的決策大相徑庭,你擔心,這次工作組會抓住這一點。其實,你的擔心是多餘的,你的三大基地誰不知道?
他說,上次,新市長下來調研,批評了你們沒實施市委市政府決策,搞招商引資搞工業園區。我是有保留意見的。按古兜鎮現在的情況,搞招商引資,效果不大。搞三大基地發展是符合古兜鎮實際的。
他說,我的觀點已經很明確了,你也知道,我是支持你的。所以,我希望你跟我說真話。只有聽了真話,我們才能瞭解真實情況,發現問題實質,才能做出正確判斷,最終達到解決問題的目的。
書記伍被李向東這一番真摯誠懇的話所感動。
他說:“我也很認真地想過我們這個班子的問題,主要原因就是思想不統一,想不到一起來,所以,各搞各的,三大基地要上,工業園區也要上,沒有先後,沒有重點,沒有主次。”
李向東點點頭。
書記伍說:“我們一邊走,一邊看。一邊說好不好?我想,帶你們去看一看三大基地,當然主要是看蔬果基地。”
於是,他們便坐着書記伍的車離開了鎮政府。那一輛越野性能極佳的四驅動豐田車,由書記伍親自駕馳。現在,領導專車都配有專職司機,但有的時候,領導本人更喜歡自駕,特別是今天這個時候,要談論這種內容的話題。上車前,小劉也曾提意由他來駕駛,但書記伍說,還是我開吧。跑這的山路,我比你熟。
書記伍一邊駕着車,一邊接着說:“因爲班子不團結,所以導致了思想不統一。但是。也可以反過來說,因爲思想不統一,導致了班子不團結。”
他說,在這個問題上,我要付領導責任。我是班長,是一把手,班子不團結,我付有領導責任。
他說,事情的起因是什麼呢?其實就是權力之間。鎮長明爲什麼要搞工業園區?他就是要和我的三大基地對着幹,要和我比,要通過他的所謂招商引資打敗我的三大基地,提高他的威信。爲了達到這個目的,他可以說是不擇手段。至於具體他都做了些什麼?我想班子其他成員都應該提到了,我也不再重複。有些事,有些話,別人說出來,比我說更好。
他說,鎮長明這個人,思想有問題,人品有問題。我也不怕說,他是我一手提上來的,他竟然不感激我,不配合我,反而和我對着幹,要跟我爭在古兜鎮的威信,爭一把手的位置。你們想想,這樣的人,什麼思想?什麼人品?
書記伍停了車,示意李向東和小劉下車。
如果說,蔬果基地之於古兜山脈盆地的話,那他們此時就站地這盆地中間的一個土坡上。站在這裡,放眼四看,蔬果基地一覽無餘。
他們上那土坡時,李向東說:“其實,你最痛恨的,就是他這一點。”
書記伍說:“開始的時候,我差點給他氣爆了。”
他說,這樣的人,你不痛恨嗎?你雖然不老,但你卻是老領導,如果,你提拔的一個手下,對你這樣……我不知你會怎麼樣,我心裡每一次想起來,真想活活把他捏死。我真的是這麼想的。
他說,他有文化,有知識,有能耐,又從市委下來的,看不起我們這些土生土長的土八路,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是什麼人?你誰都可以看不起,和誰都可以爭第一,但是,你就是不能看不起我,就是不能和我爭第一,如果,還有良心的話,還是個人的話。
他說,要知道,他有今天,完全是我給他的。如果我不提拔他,壓住他不讓他出頭,組織上會看見他嗎?會任命他嗎?所以,他上來了,就更好你就要配合我,扶助我。有一天,他去跟別人爭當鎮委書記,我高興,我扶助他,但是,他卻掉轉槍口向我開火,來跟我爭。
李向東笑笑說:“會不會是誤會呢?”
書記伍說:“不會,絕對不會。一、兩次可能誤會,但屢次三番就不是誤會了,挪用省廳撥下來的專款就不是誤會了吧。他明知道,我急用這筆錢,可他就是瞞着我挪用了。”
李向東笑。
WWW✿ ттκan✿ c○ 小劉一直沒說話。他知道,這種場合,這個層面,他是不應該插話的。
書記伍停下來,指給他們看,說,那山坡,土質很鬆,如果下場大暴雨,就有可能塌方,泥土就會被衝進地裡。他又換了一個方向,說,那一塊光禿禿的坡地也一樣。像這種地方,還有好多處。他說,現在已經是雨季了。他說,疏水渠道也要治理。上次省廳的幾位處長下來,都勘查過,他說,省廳爲什麼撥下這筆專款,就是要應付這個雨季。
李向東問:“那你有什麼打算?怎麼應付這個雨季?”
書記伍笑了笑,說:“我想,這個問題你應該去問鎮長明。”
李向東說:“我知道,他這麼做,你很惱怒。換了我,我也惱怒,但現在不是鬥氣的時候,現在要做的是怎麼把工作做好。”
書記伍說:“我也沒有辦法,我是巧媳婦難做無米之飲。”
李向東說:“我不信,一個鎮委書記,這點事就把你難住了?”
書記伍說:“你不知道,古兜鎮是個窮地方,要辦成一件事,很難。更別說要辦化錢的事。”
李向東笑了笑。
他知道,築防坡堤雖然需要錢,治理疏水渠道需要錢,但書記伍要辦這事也不難,只要找幾個建築老闆帶資施工,先把防坡堤築起來,應付了這個雨季,再慢慢結帳也還是可以的。
他知道,書記伍不願這麼做。他爲什麼要這麼做?鎮長明捅下的蔞子,爲什麼要他來補。甚至於,他恨不得這暴雨馬上來,把事情搞大,讓鎮長明承擔全部責任。然後,叫鎮長明滾蛋,或者直接就把他從鎮長的位置撤下來。
書記伍說:“我並沒這麼想,更沒這麼說,但是,真發生了這樣的事,我覺得,他負全部責任,也很應該。”
李向東說:“那你有沒想到,誰來爲你們這場爭鬥買單?山泥滑坡,疏水渠堵塞,受損失的是農民,農民要爲你們的爭鬥買單。”
書記伍說:“他挪用專款的時候,和我較高低的時候,爲什麼就不想想農民的利益?爲什麼就要我來考慮農民的利益?”
李向東說:“因爲你是黨委書記,對你就要提出更高的要求,你考慮問題就必須更全面。”
書記伍很不服氣,但又找不到反駁李向東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