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心裡話,李向東是很不想見那市長的。他李向東去東江市,還要請教你?就算真虛心得一點自尊也沒有,想那市長提出的建議也不會出於好心。赴這個約完全是礙於省政府主要領導的面子。他想,那市長更甚,他曾經信心滿滿,一點不把李向東放在眼裡,自認爲京城一行能擊敗李向東,如今事與願違,他應該連見李向東的顏面都沒有。
約定的地點在東江市區邊的一家園林式大酒店,李向東到的時候,已經六點了,也不知省政府主要領導到沒有,李向東告訴文仔,如果省政府主要領導還沒到,你就不要離開,一直跟我在一起。他可不想跟那市長單獨在一起,那傢伙,你怎麼知道沒外人時他會怎麼表現?知道你是礙於省政府主要領導的面子纔來的,老羞成怒給你幾句,想你也不會離開,說不定,還真會吠那麼幾句難聽的,讓你不舒服不自在。想他不會當着文仔的面太過放肆,怎麼也會顧忌文仔把他的醜態傳回青山市。
走進酒店房間,卻見省政府主要領導已經到了,文仔把李向東讓進去,就退了出來,去另一個秘書和司機吃飯的房間。李向東見房間裡還有一位不認識的人,正很友好地衝着他笑,就也對他點點頭。那市長像是不想把那人介紹給李向東的,卻又出於禮貌不得不介紹,就有些生硬地說,這位就是東江市的新市長。那人忙補充道,應該是市長候選人。李向東很熱情地握住他的手,說,幸會,幸會。因爲,還沒有正式報到,便不好說“希望以後合作愉快“之類的客氣話。
李向東說:“我叫李向東。”
那人愣了一下,馬上意會,說:“小姓戴,名水平。”
李向東很自然地在心裡串了一下這個名字,差點沒笑起來。
那市長很別有用心地說:“李書記似乎沒發現其中的玄機啊!”
他故意不說那市長候選人的名字,就是要他自己說,就是想看李向東的反應。然而,他有點失望,他想的不是李向東忍住不笑,而是李向東反應太遲鈍,因此,特別強調了一下。
李向東卻說:“水平同志,不錯嘛!和小平同志差不多。”
戴水平似乎已經習慣了,笑着說:“姓戴就沒水平了。”
省城話,甚至於包括全省大部分地區的土話,這“戴”的讀音幾乎與“低”同音,稍一繞舌,就會說成“低水平”了。
李向東認真地說:“同志之間直呼其名,就叫水平同志。要連着職務稱呼,就叫戴市長,這姓和名是分開的。”
那市長臉色陰沉了,本想陰李向東一下,想讓他第一次見戴水平就流露出對他的不尊,沒想到,李向東不僅不是沒聽出其中的玄機,而且反應敏銳,一下子就化解了自己的別有用心,這反而凸現了自己對戴水平的不尊了。
戴水平這邊很有幾分感動,想李向東是個頗有分寸頗顧大體的人。首先,那市長沒介紹他姓名時,李向東就先自報門戶,提醒他,也是給他一個自報門戶的臺階,接着,他又不是沒有聽出那姓名的玄機,卻很尊重地把那姓名拆開來,要麼叫水平同志,要麼叫戴市長。很顯然,李向東事先並不知道他叫這麼個姓名,這完全是一種臨場發揮。什麼最能看出一個人的真?就是臨場發揮的表現。
相比之下,他就覺得那市長比李向東低了一頭,想自己以後跟李向東搭檔當他的市長,應該比當那市長的市長要自在些。這麼想,就有意無意地坐在李向東身邊了。
那市長也不放過他,說:“你本來不是坐在這邊的嗎?屁股怎麼坐到那邊去了?”
戴水平笑着說:“以後,我是要跟李書記混飯吃的。”
那市長也笑裡藏刀,說:“你這種人養不熟,靠不住,有奶便是娘。”
戴水平還顧忌你嗎?你都滾出東江市了,還輪到你在這指三道四?他也不示弱地說:“這只是你的理解問題,向李書記靠攏,團結在李書記周圍,這本身就是黨性原則問題。”
省政府主要領導不可能聽不出話裡的火藥味,插話說:“點菜了嗎?先點菜吧!”
四人之中,戴水平的職務是最低的,因此,他便站起來,向外走去。
有省政府主要領導在場,那市長是不敢對李向東放肆的,便擺出一副大家都是省政府主要領導的人自己人的樣子。他說:“李書記可要有心理準備,東江市是經濟發達地區,人的觀念不一樣,不一定都鑽進錢眼裡,但唯利是圖卻非常嚴重。”
李向東笑着說:“其實,哪都有這種人,嚴格地說,每一個人都有唯利是圖的思想,青山市的人非常純樸,但純樸並不說明他們就不考慮自己的利益,就看怎麼利用和發揮了?我想,東江市也一樣。”
那市長說:“看來李書記很樂觀。”
李向東說:“困難哪裡都有,但前途是光明的!”
那市長說:“你可要知道,東江市雖然是富裕地區,經濟發展有非常好的基礎,但省委對東江市的期望也非常高,所以,李書記應該要有準備,到這來並不輕鬆,承受的壓力會比青山市大很多。
他似乎留了半句話,你別以爲,你到了東江市就一好百好,還有你難堪的!
李向東笑笑說:“你到青山市也一樣不輕鬆,就拿招商引資來說,在東江市,投資商是主動找上門的,政府允許他們投資,他們還要千感謝萬感謝。但在青山市,投資商就是上帝就是大老爺,市長也好,書記也好都要放低姿態,要儘量滿足投資商,討他們歡心。”
他也留住了半句話,我懷疑你能不能改變自己放低姿態?
省政府主要領導裝迷糊,說:“很好,你們能這麼攤開來說非常好,互相提醒,互相受益。”
他說,其實,我對你們兩人是最清楚的。你們都向我提出不想離開原來工作的地方,都希望就地提拔當書記。這是非常正常的,也是可以理解的,從某些角度說,這也有利於地方的發展。
他說,說一句不該說的話,我對你們這次對調是持保留意見的,我也希望你們就地提拔,留在當地任職,但是,省委常委既然決定了,要你們對調到新環境工作,你們就要絕對服從,就要調整工作思路,適應新環境,不能有個人情緒。
那市長說:“沒情緒,我沒情緒,絕對服從組織安排。”
李向東說:“到那都是工作,我也跑慣了。”
但他心裡清楚,自己並沒有向省政府主要領導提出就地提拔留在青山市當書記。省政府主要領導這麼說,是想解開那市長心裡的結,想讓他知道,這次對調與他李向東沒有干係,他也不願調來東江市。
省政府主要領導說,我這次約你們見面,是希望你們不要左猜右想,希望你們解除誤會,既然省委常委會已經決定了,就要放下一切,甩掉包袱,以一種嶄新面貌投入到新的崗位。
省政府主要領導說,以後你們要多接觸,多向對方學習。你們各自都有各自的長處,李向東有在邊遠貧窮地區工作的經驗,你有在富裕地區工作的方式方法,大家應該多交流多提醒多借鑑。
省政府主要領導說,我不希望看到你們爲一點小事,搞得彼此不愉快,這值得嗎?總得給我一點面子吧?你們都是我喜歡和器重的下屬,爲一點小事鬧成這樣,很讓人心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