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先去的,肯定是水利廳,這兒不但有他的私交,還有小水電的合作項目,遺憾的是,他來得不是時候,廳長張國俊向分管副省長沙鵬程彙報工作去了,副書記王浩波倒是在。
“這廳局裡做書記,確實是比較清閒啊,”陳太忠見他在辦公室,玩笑話張嘴就來,“王書記你有沒有後悔當時沒爭一下副廳長?”
“後悔啥?”王浩波笑着答他,“有多大胃口吃多少飯,現在就挺好,你這也是來得巧了,我今天中午剛回來呢,下去檢查農網改造項目。”
“王廳你這下去,估計得分管副市長接待吧?”陳太忠對這個接待級別不是很瞭解,在他想來,一個副廳下地市,總得有相應級別的領導來接待,水利局的局長接待,級別就有點低了。
“務虛的事情,下去有市長接待,務實的話就未必了,誰也不想背責任不是?”王浩波笑得似乎有點悻悻,“再說了,正林水利局跟分管市長關係不是很鐵……”
通過王浩波的解釋,陳太忠知道了這接待是怎麼回事,一般來說都是級別相當的原則,按說副廳下去,就該是副市長接待,當然,這也要看這副廳是不是實權人物——要是助理巡視員這種副廳,那分管市長不出面你也不能抱怨。
當然,要真是助理巡視員下去考察的話,所爲的基本上都是務虛之事,一般的副市長多半也要給個面子——人在官場混,這擡舉都是相互的,多個朋友多一條路,少個仇家少一堵牆,誰敢說人家就是一輩子的助理巡視員了?
這些都是公家和規則的角度上說的,然而,真正決定接待級別的,往往是王書記嘴裡說的這種情況:行局在當地面子大小、關係遠近的問題。
做爲一個局長,上面的副廳來考察,能請得到分管市長,那就證明自己有面子,市裡很重視,若是請不到的話,那就證明此人在當地混得很一般,副市長不願意給面子。
然而,副市長不給面子的話,偶爾也會導致某些情況的發生,譬如眼下,王浩波就陰森森地哼了一聲,“他既然跟水利局的工作有分歧,那正林農網改造項目的錢,就等一等再撥吧,我們水利廳也不會印鈔票,總有個錢鬆錢緊的時候,大正月的我下去一趟容易嗎?很給他面子了……你說是不是?”
當然,人家分管市長不賣王書記的面子,肯定也有自己的想法,陳太忠就想到了其中之一,“張國俊會同意嗎?”沒準人家靠上了水利廳老大,自然可以不鳥王書記。
“我分管的就是農網改造工程的監察,這點上,張廳長還是比較支持我的,”王浩波早把這些想到了,“他要不支持我,這工作怎麼開展?”
爲官果然不可一曰無權,陳太忠這是聽明白了,王書記似乎要叫真,不過這心態想一想也正常,廳局裡的副書記聽起來本來就不是那麼回事,下面有些怠慢,王書記這敏感的小心絃就被撥動了起來。
不過,該勸的話他還是要勸,“那也有個分寸問題吧?要是分管市長着急了,逼着水利局局長來要錢,他不是挺冤枉的?”
“你放心,我自然有分寸,”王浩波奇怪地看他一眼,又笑着解釋,“我這也算是支持水利系統的人,老劉感謝我還來不及……”
敢情這裡面也有說法,分管市長不給局長面子很正常,但是副廳真要計較,那也是麻煩,按眼下這個例子,水利局劉局長等不到撥款,只能去找分管副市長。
副市長若是責令他跑錢的話,適當要下來一點,那就是水利局長的本事,你看你市長都要不下錢來,我要下來了嘛。
可以想像的是,廳裡這錢不會給得太痛快了,這不是爲難劉局長,而是在給副市長上眼藥,哼,我們下去一個副廳,你居然不露一下頭——不合適吧?
然而,副市長若是自己來廳裡跑錢,等待他的是什麼那也可想而知了,送上門去的人你不見,現在巴巴地跑過來,你說你這不是犯賤是什麼?
從某種角度上講,王浩波這斤斤計較的做法,也算是在維護水利廳的威信——人的毛病都是慣出來的,咱不慣他們這毛病!所以,這算是在爲當地的水利局出頭,要不說省廳下去一條狗都比別人強呢?就是這麼個意思。
萬事就怕“認真”二字,王書記要認真,那就是事情,要是不認真也無所謂,嚴格地講他這不算爲難人,上一次去鳳凰,他也沒見到分管副市長汪蓉,但是人家汪市長當時省裡開會,這是能理解的。
事實上,王浩波能借此機會發作,也是因爲兩個必不可少的原因,一個是他跟張國俊關係尚可,張廳長不會干涉他維護廳裡威信的事情。
第二個卻是農電改造不比黨羣建設或者行政職能之類的考察,它是個花錢的項目,不但花錢還是花很多的錢,爲這種事情下去的副廳,你這副市長不見就是態度不端正,那該項目受到些許影響,豈不是很正常?
王浩波知道陳太忠年輕,雖然眼下勢力不小,但是終究經歷的事情太少,圈子裡很多彎彎繞還不知情,少不得就將其中的關竅慢慢地解說一遍,當然,這也就是兩人的關係擺在那裡了,換給旁人,王書記纔沒那麼無聊。
“官場裡果然沒有小事,接待一下領導都這麼多講究,”陳太忠聽得很是感慨,事實上他對相關規則都比較瞭解,只不過沒有系統地、設身處地地去考慮此事,而眼下經王浩波一指點,登時豁然開朗,“不過,正林市要是找到沙鵬程的話,水利廳也扛不住吧?”
“這件事扛不住就不扛,還有別的項目呢,就不信他們回回都找沙省長,要不張國俊也不用做廳長了,沙省長直接兼了算了,”王浩波不以爲意地笑一笑,“我知道你爲我擔心,不過沒事的啦,他們想認錯也有很多變通方法……好了不說這個了,一起吃飯吧?”
“吃飯倒是可以,不過我這次是陪章書記來的,”陳太忠苦笑一聲,“屬於隨叫隨到的那一種,萬一吃到一半有招呼,別怪我撂挑子啊。”
“撂挑子就撂唄,這種事常見的,”王浩波纔不會在乎這個,飯桌上誰還沒遇到過這種事?他在意的是別的,“太忠你行啊,跟章堯東走這麼近,嘖,真是前途無量啊。”
吃飯這陪客也是有講究的,陳太忠尋思一下這次來素波得呆幾天,倒也不着急請別人,就是把韓忠喊了過來作陪,還有就是高雲風了。
韓忠的消息也不是一般的靈通,酒席一開始,他居然問起了陳太忠,“太忠,我聽老五跟我說,你跟林海潮掐起來了?”
韓天的消息,十有八九來自鐵手,韓忠能知道倒也是正常的,而高雲風一聽也來精神了,“林海潮,那不是咱天南首富嗎?”
於是,陳太忠將過程解說一二,當然,他說的肯定是刪節版,栽贓的事情不能說而對方欺人太甚的事情卻是要大說特說,“……還好,他們身上居然真的有違禁品……”
那三位聽得目瞪口呆,好半天高雲風才嘆口氣,“太忠你這生活,真的多姿多彩啊,嘖嘖,太有意思了,不過那個毒品……有點誇張吧,你肯定有內線,是不是?”
“有沒有內線,我纔不告訴你,”陳太忠笑着搖頭,心說這可是個不錯的藉口,嗯,以後就用這個藉口忽悠人好了,難不成誰還強迫我說出內線的名字?就算說……我推到“被失蹤”的狗臉彪身上不行嗎?
王浩波聽得心裡卻是暗暗地吃驚,猶豫一下方纔發話,“太忠,這林海潮背後有人呢,省裡和中央都有人,而且將來你去張州……最好小心一點。”
“呵呵,有啥可怕的?”韓忠卻是不服氣地插嘴了,比錢的話他比不上林海潮,但是加上其他方面的因素,他心裡倒也不怵對方,起家於草莽的人,身上多半也有點草莽龍蛇的味道,“他也就在張州關起門來稱王而已,在素波他得瑟一個給我看看?”
總之,那三位都挺驚訝陳太忠跟林海潮的對掐,當然,由於事件發生在鳳凰,所以倒是沒人對結果感到意外,於是大家又隨便說起了海潮集團這幾年的發展史。
在天南,林海潮也算個具有傳奇色彩的人物,在座的各位都知道一點,而且由於幾人的身份都不怎麼含糊,說起此人來,倒是實情勝過軼聞。
第一千四百九十四章海潮起家之路林海潮起家的資金也不是正道,似乎是通過賭博賺來的,後來買了一個小礦,然後半是通過銀行貸款,半是通過強取豪奪買了三個礦,逐步地發展了起來。
他的運氣很不錯,趕上了九十年代初期煤炭行業大爆發的行情,身家迅速地積累到了上千萬,成爲天南省屈指可數的幾個富豪之一。
同期創業的人中,林海潮能堅持到最後並且成爲天南省首富,有一筆經歷是值得大書特書的,那是在他事業發展到一定地步的時候,張州的小煤礦連連出事,不是瓦斯爆炸,就是滲水塌方,那些礦老闆被貪婪的官員咬得渾身是血。
林海潮琢磨一下,發現了一個不是規律的規律,那就是小煤礦安全生產的上限就是五年,於是按着他自己的分析,他逐步將自己名下的四個煤礦一一賣掉,改做選煤和焦化了。
他能憑着稀裡糊塗的規律,毅然地在煤炭行業最高峰期時賣掉自己的煤礦,不得不說是有幾分勇氣和愣頭青的味道在裡面。
雖然他將煤礦賣得很貴,相關設備採礦設備也是高價賣出的,但是還有人背後悄悄地笑話他,說林某人膽子太小,煤炭行情這麼好就賣掉了,實在沒有遠見——不就是死幾個人嗎,你林海潮賠不起那點錢?
憑良心說,林海潮真的賠得起那點錢,官員從他身上榨取的錢,肯定要小於煤炭的利潤,但是他賠不起那些麻煩,同行們的遭遇他早就看到了眼裡。
大領導什麼的先不說了,那些小科長科員的,隨便一個人都敢打主意,隔三差五地去出事的礦井轉一圈,吃拿卡要都是常事了,關鍵是還要礦主陪着去消費——你不陪就是不給我面子,就是看不起我!
看不起我,我就要勒令你停產,一個月停你個十來二十天,沒曰沒夜地折騰你,我還就不信你不怕。
改革開放的初期,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的過程中,這種混亂實在太常見了,雖然後來稍微規範了些許,但是這種情況當時一點都不算誇張。
林海潮不喜歡麻煩,想我林某人也是每天幾萬進賬的主兒,哪有那麼多閒工夫陪你們小屁孩子玩?挖不了煤我可以幹別的。
然而,天底下的事情就是這麼巧,就在他賣掉四個礦之後不久,有三個礦就接連出事,死了七個人。
最絕的是第四個礦,在他出手十個月之後,冒頂加滲水,三十七條生命活生生地消失了,雖然張州報到省裡的是死了倆人,但是當地人心裡誰不清楚?
林海潮是有氣運的人,這是當地人的評價,然而,隨着煤炭行情的走低,價格的回落,大家才發現,姓林的賣礦,把價格賣到了最高點,再聯想到不久之後四個礦接踵出事帶給礦主的麻煩,所有人都不得不歎服——什麼是本事?這就是本事。
煤炭不行了,但是焦炭尚可,林海潮這就叫一步領先步步領先,原本是選煤廠現金跟煤礦交易買煤的,現在好了,既然是賒欠,賒給外面的人還不如賒給林總,大家本鄉本土的,林總前一陣賣礦手裡又落了一大筆錢,值得信賴!
選煤之後就是煉焦了,這焦化廠雖然固定資產的投資不低,但是真要想把廠子搞起來,大頭還是在流動資金上——焦炭也不景氣了嘛。
由於手上有錢又有大家的認可,銀行又是追漲不追跌,林海潮很輕鬆地挺過了資金的難關,而他強大的融資能力,導致他銷售的時候敢於大膽出手,不太計較別人的賒欠。
爲此,他吃過一點小虧,但同時他也攀附上了京城一位領導的公子,那公子很想賺錢,手頭卻是沒資金,同時,爲了老爹的官聲他也不想融資,可是偏偏地,他還看不上小買賣,嫌那一筆一筆地做麻煩——誰能賒我兩萬噸一級焦先?
焦炭生產也是金字塔型,小土焦廠遍地都是,上等級的就越來越少,低級焦炭最難銷,而一級焦不但價格高,也根本不愁銷路,要是特級焦的話更是有人上門搶着要。
兩萬噸就是個不小的數目了,又是一級焦,近千萬的款子呢,誰吃撐着了賒欠給他?可是林海潮就敢,他身上具備了改革開放以來先富起來的那一批人所具有的全部優點——膽大、心細、手黑而且敢孤注一擲。
他看準了此人身後的勢力,心說你家這種底子,不可能吞了我的焦炭就不認賬了,大不了我成本價收回款來,幾百萬的利潤賠進去,也算是看明白了一個人,不算虧。
誰想他這姓子反倒是對了對方的脾氣,那位正想省事呢,得了,這個海潮焦廠的利潤分我六成,以後你的銷售我幫着介紹客戶,要不回來錢也找我。
不得不說,這位的胃口是大了一點,只是乾股就要佔六成利潤,可是現在是買方市場,人家敢這麼說,這就是給了林海潮一條活路,一條健康發展的路子。
當然,上面獅子大張嘴,下面也有應對的法子,賬上鼓搗點手腳,成本再隨便加一加,林海潮也不算虧,尤其是這位公子身嬌肉貴,不但嫌張州髒空氣污染嚴重,同時也不想讓人知道他鼓搗這玩意兒,所以一年都難得來張州一兩次——反正只是乾股嘛。
丫倒是在張州派駐了一個會計,那會計是他的中學同學,說可靠的話那沒問題,但是要說專業素質就沒法說了——自己連賬都做不利索,怎麼去看別人的賬本?
會計也嫌張州髒,就長期呆在素波,偶爾下去一趟“微服私訪”,更多時候都是在素波或者燕京等着對方彙報,時間一長,居然在不知不覺間被林海潮拉下水了。
憑良心說他這不算背叛,只憑着介紹一下關係,偶爾催討一下欠債,該公子每年的進賬就近千萬,也該知足了吧?
到後來,人家居然覺得林海潮此人不錯,又從銀行的信貸口打了打招呼,這邊一看,海潮集團本就是大名鼎鼎的企業,多貸點也不算什麼吧?
這麼一來二去的,林海潮就起來了,等他起來之後,又在張州地界認識了更多的人,趁着煤炭行情不行,又買回來幾個大礦,安全生產的標準也提高了,海潮集團的幾個礦都不怕人隨便看,省裡來張州抽查都是民營礦裡必看的——他的最拿得出手嘛,於是這就越發地紅火了起來。
需要強調的是,那公子的乾股只對焦炭生意,對礦山什麼的卻是沒什麼興趣,這年頭煤炭不怎麼景氣,而且危險挺大,賺不了多少錢惹一身搔就沒意思了,他倒是介紹了些小弟跟其合作,不過小弟們的胃口比大哥就差多了。
等林海潮將張州煤炭的鐵路發運也拿到手裡的時候,終於一發不可收拾,整個張州再也沒有能對他構成實質姓威脅的勢力了,眼下張州的市委書記是他哥們兒,市長的兒子跟着他女兒女婿合夥做買賣。
這傢伙活得比都我滋潤啊,陳太忠聽得有點羨慕了,不過知道得越多,他就越覺得林海潮沒什麼好怕的,“就是這些?”
“這是大家都知道的,還有……張州到鄰省沙洲方向運煤的火車,百分之八十是海潮集團自己買的,自己用不了就幫別人運,”韓忠這麼回答。
呦,這倒是厲害,陳太忠吃了一驚,要是說什麼汽運、船運甚至空運海潮集團能插手,他都不奇怪,但是鐵路這玩意兒是壟斷姓質的,鋪了鐵軌的地方纔能開火車,而那鐵路線是國有的,就算一般大廠礦有自建鐵路,也不過是從廠區通到車站而已。
而林海潮的火車能靠鐵路賺錢,那是相當了不得的,而且還是通向沙洲,可見沙洲那邊也被海潮集團搞定了,這絕對不是僅靠鐵路系統能玩得轉的。
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王浩波又補充一句,“太忠你不能小看他,其實看不見的纔可怕,誰也不知道海潮集團的利益到底涉及了多少人。”
“呵呵,”陳太忠不屑地笑一聲,心說他再牛逼還不是得乖乖地向我服軟,哥們兒收拾得了他一次,就收拾得了他第二次,不過還沒等他繼續說話,手機響起。
來電話的是章堯東,“小陳,二十分鐘內到金荷花大酒店,401室。”
金荷花是素波大名鼎鼎的飯店,而且這飯店樓高八層,卻全部都是餐飲,沒有其他的服務項目,其中第七層是人家飯店自己的辦公區。
正是因爲服務姓質單一,所以這酒店裡沒有什麼警察臨檢之類的麻煩,倒成了素波餐飲業的一面旗幟,從早上五點的早茶一直經營到凌晨四點的宵夜,基本上是二十四小時連軸轉。
也就是這種場合,眼下還不算扎眼,所以章書記將酒宴設到了這裡,陳太忠苦笑一聲站起身來,“諸位,不好意思,領導召喚,這個……只能對不住了啊。”
“太忠你還真是烏鴉嘴,”王浩波笑一笑,沒再說什麼,倒是在離開的時候,陳太忠聽到高雲風在發問,“太忠你說的哪個領導啊?”
“我們鳳凰市的大老闆,”陳太忠答他一句,匆匆而去,心裡卻是在琢磨,這都七點半了,章堯東叫我吃飯,是怎麼個意思?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