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太忠看郝司長一眼,微微頷首,“郝司長還沒休息?”
“睡不着,做爲北方人,我特別喜歡下雨,”郝司長笑着回答,他陶醉地深吸一口氣,“尤其是南方的連綿春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
“您這是有才子氣質啊,”陳太忠笑**地伸出個大拇指,心道:原來是文青混官場。
“太忠書記客氣了,”郝司長搖搖頭,沉吟一下又發話,“你們油頁岩的詳細設計圖出來了嗎?”
“出來了,”陳太忠點點頭,事實上北崇只有規劃圖和工藝流程圖——這是申請立項必須有的,施工圖其實還沒完成,不過對方大半夜出來,顯然不僅僅是找自己聊天這麼簡單。
“這個圖是要過審覈的,”郝司長摸出一盒煙來,散給對方一根,自己叼起一根來,“需要找個可靠的設計院……沒有人故意爲難你,但是設計不合理,會被打回來的。”
陳太忠摸出打火機,默默地爲對方點上煙,自己也點着,吸一口之後,緩緩發話,“怎麼樣才能設計合理?”
“找個可靠的設計院,”郝司長低聲回答,他不能說得更多。
“北崇自己找的,就一定不可靠,對吧?”陳太忠的嘴角,泛起一絲微笑。
“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郝司長注視着院裡的雨絲,沉聲發話,“圖紙過關的話,發改委的流程也就基本走完了,你的計委,還不是一樣要審覈圖紙?”
看來這一塊的錢,是不得不扔出去了,陳太忠一聽就明白了。
對方的話說得沒錯,連例子都沒舉錯,王媛媛的計委,負責審批區裡的各個項目,項目合適過關,還要監督圖紙設計,甚至還不止這些——王主任有權適當監督招投標和施工進度。
而發改委要審覈圖紙,是爲了監督撥款不會被濫用,這個要求在情理之中,當然,北崇可以不買帳,但是你不買賬,人家就可以不撥款。
做這種大項目,被人小小地啃兩口,實在太正常了,像範如霜申報的氧化鋁和電解鋁項目,大頭甚至直接就被總公司拿走了。
陳太忠心裡不爽歸不爽,但是也沒發作,他只是問一句,“我上次去發改委的時候,張主任和高司長都沒說起此事。”
他要點出的,不僅僅是這兩個人,正經他是想說——當時周瑞陪我去的,這個你知道吧?
“那是立項,這是審覈,不一樣的,”郝司長微微搖頭,輕聲回答,“本來是想跟你說的,貿然打電話也不好,但是還沒來得及,你這兒已經開始奠基了……我就來跟你面談。”
“設計費用得多少?”陳太忠沉吟一陣,出聲發問。
“工程造價的百分之五……有便宜的,但是不太保險,”郝司長淡淡地回答,“不光是設計施工和流程圖,像工程定額這些,都打包送你了。”
“好狠啊,”陳太忠笑一笑,八十個億的項目,光設計圖就要花掉四個億,憑良心說,這個費用其實不算太高,如果除了土木工程,還有工藝細節設計的話,甚至可以說賺到了。
但是流程設計,這又怎麼可能?頁岩油的煉製,在全國都是新鮮玩意兒,真要加上流程和中控和自動化部分的設計,四個億打不住。
這一塊的設計,是交給了凱瑟琳和何保華的設計院,規劃在別的費用裡了。
“真的不多,以後圖紙不大改的話,不會另加別的費用,”郝司長嘴角扯動一下,心說這也就是對你了,換個別人,敢呲牙的話,就等着各種刁難吧,“有些你們自己的改動,可以直接蓋章認可。”
這個條件,可以說很優惠了,陳太忠不是初哥,對這方面的認識很充分,要不說這官場裡,想要發展得好,必然要擁有充足的閱歷。
可是聽懂了這話,他反倒要刻意指出,“我的很多設備,都有預選廠家了。”
這請人做設計圖,不是那麼簡單的,尤其是關係到工藝流程方面,又關礙到審覈過不過,夾雜私貨真的不要太輕鬆。
打個比方說,就是簡單的電線電纜,設計方認爲,這個環節很重要,你該用某某品牌的,否則就容易出故障或者達不到效果——你用還是不用?
用的話,有點小貴,廠家知道是設計院這麼設計了,他不會跟你要得便宜了——要得少了,設計院那一塊不好交待了。
可是不用的話,這就是不按圖紙來了,一般甲方也許會考慮變通,但是涉及到審覈,這個變通——就真的不是那麼好變通的。
陳太忠這話就是表示,你別給我強塞設備,我不吃這一套。
這一點,他是必須堅持的,北崇的油頁岩項目,支出最大的部分,是設備以及相關的安裝調試費用,這一塊要是被設計方所左右,那他真的寧可不做。
郝司長對這一套也門兒清,見對方說得明白,他就笑一笑,“工藝方面的設計,還必須得有,也有人審覈我們呢……百分之五的設計費,總不能只設計一點土木建築。”
“那就沒什麼可談的了,”陳太忠搖搖頭,態度很堅決。
“你中意的廠家,可以推薦過來,”郝司長微微一笑,大家都知道是黃老力挺的項目了,沒誰去故意爲難,但是有錢不掙,那也是傻的——這個設計費,是不能漏過去的。
所以他強調一句,“廠家選擇,是你們的事,我們不搞拉郎配,”
陳太忠嘿然不語,如果真是這樣的話,花四個億買張護身符,倒也不虧——對方說了,小改動的話,可以直接蓋章認可。
這就省去太多的麻煩了。
不過陳書記不可能就這麼應允,太輕率了,他直接發問,“這個話,你代表誰說的?”
幾十個億的項目,你一個小小的副司長,不夠格啊,到時候你說到做不到,我就算收拾了你,也不夠解氣——亮出你的靠山再談吧。
“邵國立的婚禮上,我見過你,”郝司長看着他笑,很是意味深長的樣子。
邵國立家裡,在發改委有不小的勢力,而他這話就是說,你不知道我是誰,可以找邵國立來探我的海底——我是有根腳的。
“你直接說吧,我跑油頁岩項目,也沒找邵國立,”陳太忠的話,咄咄逼人。
言外之意就是,他有黃老的大粗腿,又有張勇紅居中策應,用得着再找別人嗎?
事實上,他也不想找邵國立打聽,邵總那貨,太殲猾和勢利了。
“你這不是爲難我嗎?”郝司長苦笑着回答,“你跟邵國立問一聲,他不敢不跟你說。”
這話就很拽了,表示他代表的勢力,邵總都要忌憚。
“我何必問他?”陳太忠卻是更爲霸氣,他不屑地哼一聲,擡手看一下時間,“呦,十點了,得走了……那我試一試吧,看我的設計圖,你們會不會通過。”
陳某人從來都是不信邪的姓格,這個錢他可以出,但是對方遮遮掩掩的,攥着手心讓他猜,那他也不介意暴力破局——倒不信你真攔得住我。
“哥,你大還不成嗎?”郝司長着急了,京城土話直接蹦出來了,“咱慢慢說。”
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他吞吞吐吐不肯直說,也是防着陳太忠倒打一耙呢,雖說可能姓極小,但是他要爲自己身後人物負責——陳太忠不僅僅是一個區委書記那麼簡單。
而他又不能坐視這幾個億的買賣錯過,只能開口挽留了,想了好一陣,他才又說一句,“要不這樣,你問一下馬飛鳴。”
“我還能問鄭文彬呢,”陳太忠氣得笑了,“那是局座,你讓我問?”
其實他能通過黃漢祥問張勇紅,但是這個郝司長,似乎跟張勇紅不對路,那麼問到的消息,未必就是可靠的。
他不想再爲辨識消息的真假而迷茫了,黃漢祥算是消息靈通的,但是在法制教育工作先進縣區的評選上,老黃的信息,似乎也沒有那麼準確。
“那……你找姚健康好了,”郝司長又劃拉出來一個人,“他是鬆峰的市長,你好像和他有過接觸。”
憑良心說,陳太忠真沒跟姚健康打過交道,兩人因爲“彩票滅門案”,有過一些交集,陳太忠幫着蒙藝,硬生生地把姚市長的氣焰打了下去。
而姚健康做爲一個副省級城市的市長,跑部要項目是很正常的,也能明白部裡的事情。
郝司長大約也是認爲,蒙藝是碧空的書記,陳太忠想探知類似的內幕,不難。
你就不能說兩個大人物出來嗎?陳太忠聽說是姚健康這種小人物,有點沒興趣。
可是轉念一想,姚市長其實不算小了,是副省級幹部,而副國級的幹部馬飛鳴,他都不敢去輕易搔擾。
而且,發改委不是萬能的,那些真有能量的,繞過發改委也不是問題,郝司長能舉出馬飛鳴這個局委的例子,真的不多見。
更多時候,是副省以下的幹部,才能深切地體會到發改委的強大,因爲他們是具體跑項目的——比如碧空也有人跑油頁岩,但是跟蒙藝無關。
像杜毅或蔣世方,真想跑類似的項目,發改委是不好阻止的。
所以郝司長想證明發改委的影響,卻又不敢說得太多,姚健康之流,比較合適拿來做例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