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19章一團糨糊(上)
趙如山的笑話,就是連下面這下分局,都是傳得沸沸揚揚的,楊局長也聽說了,做爲電力系統的幹部,他對省內官場的這些動向,並不是特別關心,系統內的倒是知道不少。
一開始他對陳太忠的印象,就是年輕,倒也沒太在意,只是心裡多少有點疑惑,這幫老幹部怎麼這麼相信這個人,任由他折騰?
直到聽對方說起趙如山,他才猛地想起一個人來,禁不住愕然地發問,“陳主任……您是不是在鳳凰科委幹過?”
“沒錯,”陳太忠點點頭,“不光趙如山知道我在科委幹過,夏言冰也知道,不信的話,你回去問一問夏局長……我說,十二個小時,就這麼定了啊。”
他這麼自說自話,楊局長可是再也不敢炸刺了,我不過是個副科,你要我去問夏局長這個正廳?我還真沒那能力啊,“這個消息,我馬上代您通知張局長,不過具體答案,還得張局長拍板,這個……您得體諒。”
“體諒?好說啊,我這人講道理,”陳太忠點點頭,臉上泛起一絲笑意來,擡手一指門口,“老幹部們能體諒,我就能體諒……”
“小傢伙,我們已經體諒了你十幾天了……”“我體諒得老伴都住院了……”“我們可以體諒,只要你把你電業局老幹部樓的電也掐了,他們扛得住,我們就扛得住……”
老幹部們登時就炸鍋了,罵人的、說風涼話的都有,還有那情緒衝動的,拎着柺棍比比劃劃,似乎下一刻柺棍就要落下一般。
“這真的不是我能決定的,”楊局長不住嘴地解釋,心裡卻是暗暗地發誓,下一次,打死我都不來了,“諸位老領導……請相信我一回,回去之後,我一定認真地向局黨組提出建議,儘快解決這個問題。”
真要說起來,老幹部們的覺悟相對還是比較高的,也比較通情達理,見他這麼狼狽,就有人生出了惻隱之心,“算了,放過他吧,這就是一個副職,他就算全答應下來,正職不發話……也沒用!”
楊局長終於得以脫身,就在低頭向外走的時候,身後一個聲音傳了過來,在嘈雜的人聲中清晰可聞,“記住……十二個小時,我要看到線路整改完畢。”
愛誰是誰吧,他連頭都不敢回一下,今天市委黨校請來的這主兒,真的太兇殘了,根本是大家沒預料到的。
其實,這件事的因果真的很簡單,西城供電局不忿園林局跟自己胡亂下罰單,就要藉着市委黨校的手,收拾一下園林局,逼着園林局低頭——給我下罰單,你當我電老虎是白叫的?
結果園林局不吃這一套,你隨便砍樹枝有理啦?你們電力講究個統一調度,我們園林部門也要講個城市規劃呢,你再多嘴,信不信我把五年前你們推倒文物古樹的事兒拿出來說一說?
這就是僵住了,市委黨校的人出面也不頂用,電力系統不跟市委黨校打交道,系統內有自己的電力黨校——讀力王國就是這樣,連黨校自家都設置了。
事實上,西城分局的人都算計到了,這件事招惹不出來伍海濱,伍書記不會爲這等小事出面——你要真的不顧身份,爲這小破事出面,我們就能把冤屈告到市局去。
市局知道了,無非也就是兩種可能,一種是讓我們把線架了就完了,反正不可能批評我們,西城分局這是在爲整個電力系統爭奪權益——園林局騎到電業局頭上,簡直是聞所未聞,這個先例我們是不會開的。
另一種可能,就是市局捅到省局夏局長那兒,夏局長真要發火的話,伍海濱的面子未必繃得住。
這些情況,西城分局的人都想到了,卻是沒防着斜刺裡衝出個不講理的主兒來,不但是省委領導,似乎……似乎傳言中,夏局長拿此人也沒什麼辦法。
陳太忠見他落荒而逃,站起身也想走人了,不成想一幫老幹部圍住他不讓走,那看他特別順眼的老頭站出來了,“小陳……陳主任,就是十二個小時嘛,你委屈一下,他們要是不給換線,你就可以現場處理,也省得再來一趟了。”
“這個事兒我既然管了,肯定會管到底,”陳太忠也知道,這老人對自己印象極好,所以他就耐心解釋,“半途而廢不是我的姓格……說實話,要是真的怕他供電局,我來都不會來,既然來了,我就不怕他。”
“文明辦跟我們市委黨校的老幹部……搞個座談嘛,”一旁一個高個老人說話了,“張科長,給弄個會餐啥的,我們幫你說說話,跟陳主任替你爭取個機會……問題不大吧?”
“那好說了,”張科長笑着回答,他常年跟老幹部們打交道,分外明白這些老人的可愛……和難纏。
擱給別的企業或者小區啥的,遇到這種事兒,不是堵馬路、街上成羣散步,就是去堵市政斧的門了——最少也要去供電局堵門。
而老幹部們不會這樣做,他們只會通過組織途徑來反應,沒錯,[***]的人不少,但那是因爲愛之深責之切,期望能以自己的實際行動,表明一種痛心——誰還差那點黨費不成?
同樣的,誰也不差這一頓會餐,他們需要的是這種被人尊重,被人重視的感覺,老年人分外地怕孤獨,他們需要理解渴望溝通——他們想證明自己還是正常人,還是對社會有用的人。
“可是我晚上還有事,”陳太忠正色解釋,他的事情確實多,可是一眼掃去,發現有些人眼裡有點明顯的失落,他又有點不忍,“大爺大媽你們都是過來人,那個啥……年輕人,總要有點自己的應酬。”
“哦哦,這樣啊,”愛調戲人的老頭點點頭,咳嗽一聲,大聲喊了起來,“小陳說了,他有個人問題沒解決呢,誰要有合適的女孩兒,介紹一個,他就不着急走了……”
“嘿,”陳太忠哭笑不得地搖搖頭,他真的有點受不了,這幫老幹部,欺負起年輕人來,簡直是肆無忌憚——哥們兒可是省委領導呢。
“老劉你不要這樣,”關鍵時刻,還是愛擡槓的老太太站了出來,“陳主任是幫咱們解決問題來的,人家年輕幹部,對咱們很尊重,咱們老人,也得有個做長輩的樣子。”
充分的明煮,就是有這麼一點好處,雖然很有幾個居心不良的老頭,想要調戲年輕的文明辦副主任,但是總有人識破他們的險惡用心,令其不能得逞。
不過這一下午,陳太忠在市委黨校呆得也挺歡樂的,見識了不少事情,尤其那些老頭老太太們的言談舉止,帶給他一種說不出的、放鬆的感覺。
所以,大家找個房間,做個簡單的座談,由於有馮校長和張科長的支持,桌上居然擺上了水果、飲料之類的東西,反正就是暢所欲言了。
陳太忠來的時候,就不算早了,隨便聊一聊。就到了五點半,這個時候不走就不行了,他倒是不怕跟別人吃飯喝酒,別說老幹部了,正當年的幹部,來上千八百個也照樣放翻,但是事情還沒處理好,現在喝酒,算怎麼檔子事兒?
“真熱情啊,”他將車緩緩開出市委黨校,看着身後送別的老幹部們,心中感慨無限——事實上,裡面也有兩個老幹部,陰陽怪氣拿腔捏調地說風涼話,不過大多數老幹部,還是相當和藹可親的。
他的車開出市委黨校不到兩分鐘,手機就響了,來電話的正是離去時間不長的楊局長,“陳主任,我們張局長……想約您吃個晚飯,不知道您方便不?”
“吃飯就不用了,按時完工就行了,”陳太忠一聽就知道,這是對方草雞了,但是對他來說,草雞不草雞的實在無所謂,欺負幾個科級幹部,並不會讓他產生多少愉悅感。
“陳主任您好,我是張大良,”電話那邊換了一個人,聲音聽起來挺渾厚的,“您這麼關心老幹部,那咱們坐一坐,商量一下怎麼才能把這個活兒幹得又快又好。”
這小子是擠兌我呢,陳太忠聽懂了,人家說你既然高度重視,怎麼連跟我們坐一坐的時間都沒有呢?尤其是這人說的話還算靠譜,似乎也有誠意,於是他沉吟一下回答,“嗯,我的時間不多……你說地方吧。”
地方就定在了西城分局門口的飯店,陳太忠不是一個人來的,他還叫來了西城警察局馮局長和趙明博所長,三人趕到的時候,張局長和楊局長已經站在飯店門口了。
猛地見到奧迪車後面還跟了輛警車,這倆就一愣,等看到馮局長從車上下來,張局長就明白了,“呦,馮局也來了,我這榮幸啊。”
電力系統自成體系,但是也絕對不敢招惹警察局,張局長上任的時候,就去警察局拜過碼頭的,後來還有別的接觸,一眼就認出來了。
“老張,這我就要說你了,你跟園林局搞事兒,掐黨校的電幹什麼?”馮局長臉一沉,堅決地擺明立場,“陳主任一向是好脾氣,把他氣成這樣,我都看不下去。”
“我這不是知道錯了嗎?”張大良笑着邀請幾個人進內,敢情這飯店就是分局的食堂,食堂承包出去了,是對外營業的,不過穿過後門之後,也別有洞天,起碼張局長請客的地方,不在飯店裡。
2720章一團糨糊(下)
陳太忠當仁不讓地坐了上首位,左邊是馮局長和趙所長,右邊是張局長、楊局長和分局的齊書記,齊書記還在楊局長上首,證明這是二把手。
酒菜已經開始往上擺了,但是陳太忠沒有動筷子的意思,“張局長,你們這個事情,搞得我們非常被動,知道嗎?”
“這個我知道,主要是園林局欺人太甚,職工們有點按捺不住火氣,”張局長笑着點頭。
“還是我跟楊局長說的話,你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你有沒有想過……爲什麼文明辦會關注這個事情?”陳太忠哼一聲,“我也不跟你解釋那麼多,十二個小時,把活幹利索,沒問題吧?”
你都帶着警察局的人上門了,我能說有問題嗎?張大良無奈地撇一撇嘴,他非常清楚,陳太忠帶這倆人過來是什麼意思——你供電局的聽話也就算了,不聽話的話,西城的警察……我可是隨便用的啊。
要說他跟馮局長,也有那麼點兒小交情,但是這種交情在陳太忠這樣異常強勢的領導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電力局是很牛,但是還是那句話,電力是自成體系的,交好他張某人,並不能對馮局長的進步有任何幫助,而陳太忠可以——官場裡從來都是這麼勢利。
“老張,你的職工在這兒開飯店、棋牌館啥的,我也一直……頂着很大壓力呢,”馮局長不等他吱聲,就輕描淡寫地說一句,“相互給個面子嘛,你說是不是?”
“我那兒有幾個刺兒頭,供電所鋪設線路,我一直是支持咱們供電局的,”趙明博補充一句,“齊書記你別看我,我一向對得起朋友的。”
你一直支持他們不交電費的!齊書記心裡暗哼,卻是笑着點點頭,“那是,下次收費的時候,還得趙所你大力支持。”
“二十四個小時吧,十二個小時不太夠,”張大良拿定了主意,事實上,在楊局長回來之後,他就積極地打電話瞭解,這個陳太忠是何許人——他在鳳凰電力局有幾個熟人。
瞭解的結果,非常令人吃驚,這人囂張跋扈得很,就連一手遮天的鳳凰市委書記章堯東,對此人都沒什麼辦法,不得不把這個人打發到了省裡。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省電業局局長夏言冰,對這傢伙也沒什麼太好的辦法——是的,這傢伙也是黃系人馬,敢跟夏局長扛膀子的主兒,而且,還不落下風。
這樣的人,是他招惹不起的,所以他才安排了這頓飯,以便大家把話說開,不留芥蒂。
“二十四小時啊……行,我給你這個時間,”陳太忠沉吟一下,點點頭,“老幹部那兒我去做工作,畢竟晚上施工也不太安全……這是你答應的,二十四小時!”
“二十四小時,是三個工作曰,”齊書記猛地來這麼一句,明顯是在爲張局長爭取什麼。
“嗯?”陳太忠看他一眼,眉頭一皺,接着皮笑肉不笑地發話了,“你們西城分局的二十四小時,就是這個意思?”
“不是不是,”張局長見到他這笑容,心裡登時就是一揪,忙不迭地搖頭,接着又狠狠瞪齊書記一眼,非常誇張的那種,“小齊你別亂說話。”
張大良這局長比一般的副局長,消息可靈通太多了,在鳳凰的時候,陳主任就是號稱笑面虎來的,見到陳太忠暴怒,這不是大問題,見到陳太忠笑容,那就意味着要倒黴了。
他沉吟一下,方始苦笑着搖搖頭,“這個事情……到明天這個時候,我保證完工,但是這個園林局欺人太甚,陳主任,我聽你的沒問題,但是你也得給我做主啊。”
你早是這麼個態度,那不是一切都好說了?陳太忠看他一眼,“不管怎麼說,你把這個賬算到黨校的老幹部頭上,是不對的,這叫裹挾無辜幹部羣衆……不過,園林局會找你們麻煩,這不可能吧?”
園林局不過是一個區區的二級局,手裡也沒太大的權力,怎麼可能吃得撐得慌,去爲難你們電老虎呢?
“有什麼不可能的呢?”張局長只能報之以苦笑了,“您還記得前兩天寒潮過境吧?”
一般來說,供電局施工的時候砍樹枝,都要跟園林局招呼一聲,文件倒未必一定要下,但是招呼都要打到——電力局是強勢,但是他們也不喜歡自找麻煩。
西三巷的樹不是很多,但是旁邊有建委的宿舍,裡面也住了部分園林局職工,所以供電局修整樹枝的時候,也打了一個招呼。
這原本就沒事了,不成想寒潮過境的時候,颳了一陣大風,有一棵被修剪過的樹,被刮掉一個大枝杈,園林局就認爲,這是你們施工的時候修剪不當造成的,供電局當然不肯認這責任——這是天災[***],全市被刮掉樹杈的樹也不止一棵,還有整棵樹被刮斷的呢。
問題的關鍵,還不是掉了個樹杈,而是園林局褚局長的座駕,好死不死地停在這棵樹下,簇新的帕薩特直接被砸癟了。
褚局長見狀大怒,新車被砸壞,就很讓人惱火了,更別說,據說他當時是這麼罵街的,“我艹他媽的,我要是在車裡呢?園林局局長……被樹砸死了?”
對西城分局的人來說,這也真是無妄之災了,張局長哭笑不得地解釋,“局裡說給他五千塊修車,他不要啊!”
“這就是你不對了,”陳太忠搖搖頭,很和藹地指出,“就算他的車上了保險,但是你不能這麼算,五千不行,給一萬、兩萬嘛……多大點事兒。”
“我們不能給他這麼多,”齊書記又插嘴了,看得出來,這傢伙姓子比較急,也虧得是跟黨校溝通的是楊局長,要是換成他,估計得跟老幹部們打起來。
不過,他插嘴,也有充足的理由,“供電局不是香餑餑,隨便來個人就能獅子大張嘴,五千不少了,真給他一萬的話……那不就是說,這樹枝掉下來是我們施工不當造成的?”
“對啊,如果不是施工不當,我們憑什麼賠這麼多呢?”張局長苦笑着一攤手,“我們西城分局收入不算高,可也不差這點錢,但是這錢一給出去,那就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了。”
陳太忠聽得頗爲無語,一起不大的事故,最終導致黨校的老幹部們集體跳腳,這中間過程的演變,真的是典型的官場思維和官場行爲造成的。
供電局不願意承認是自己施工造成的,而園林局局長覺得,自己若是被掉下的樹杈砸死了,簡直就成了行業醜聞了,自然也無法忍受。
“其實還真可能是你們施工造成的,”趙明博本來是敬陪末座,可是見到這個齊書記如此活躍,他就有點不滿意,“剛鋸過的樹枝,會有新碴口,有可能是這個影響的。”
“它這也只是一種可能嘛,對不對?”齊書記據理力爭,“你不能說這風大得剛剛過了這個臨界點,我們要是不鋸樹枝,它就扛得住……沒準不鋸樹枝它掉得更快呢,葉子多風勁兒就更大了。”
“要不是我們剛修剪過,這五千我也不出,”張局長聽到這裡,也氣得要命,“氣人的還在後面呢,園林局的說了,不但這次要下罰單,以後修剪樹枝,他們出熟練工人……我們負責出費用就行了,你說,我能答應嗎?”
呀,又牽扯上這種事兒了,陳太忠聽得一陣頭大,這幫子官僚,真是擅長把小事往大里搞,“這種事兒,得市局點頭吧?”
“憑他一個二級局,得有膽子找到市局呢,”楊局長也插話了,供電局還是真有點底氣的,“也就是局長的車被砸了,借這個由頭,想從我們分局打開口子。”
我真有點不會調解了,陳太忠覺得自己滿腦門子全是糨糊,他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園林局這麼獅子大張嘴有點過分,“這是褚局長跟你們提的要求?”
“不是,就是一個姓趙的辦公室主任,上躥下跳的,褚局長好歹也是一局之長呢,”張大良嘆口氣,“他不能那麼沒水平。”
“嗯,”陳太忠點點頭,這纔是嘛,一局之長光膀子上陣的話,就太過危險了——這是對自己的政治生命的不負責任,先讓下面人折騰纔是真的。
但是隻要褚局長不出面,這個事情就好協調——雖然姓褚的出面的話,他也不怕,不過人在官場,最好還是按官場規矩來。
於是他清一清嗓子,“我估計呢,褚局長也不是很清楚這事兒,你們明天要是能按時完工的話,我可以幫你們打個招呼……有信心沒有?”
“有信心,”張局長笑着點點頭,又不動聲色地瞥一眼對面的馮局長,我敢沒信心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