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太忠是最見不得外地人在北崇耀武揚威,聞言心中生出了點惱怒,不過廖大寶將窗戶放下,不動聲色地回答,“陳區長過來看一下菸葉收購情況,沒必要排隊。”
幾個年輕人正在橫眉冷對,猛地聽到這個回答,登時就是一愣,好半天之後,一個年輕人才不可置信地問一句,“不會吧,他老人家不是正在醫院嗎?”
“在醫院就不能出來了?”陳區長在牀上哼一聲,哥們兒還年輕,怎麼就成了老人家?
“這才六點半,陳區長就來了?”另一個年輕人將頭探進車窗張頭張腦,看到躺在擔架上的年輕人,狐疑地問一句,“你真是陳區長?”
“在北崇,誰有膽子冒充陳區長?”廖大寶嗤地笑一聲,換成了關南話回答。
“倒也是,”提問的年輕人呆頭呆腦地點點頭,一轉身就大喊一句,“老少爺們兒,陳區長來了,大家注意點形象哈。”
這一嗓子,直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接着大家就鬧哄哄地站起身,向麪包車湊過來,又是這幾個年輕人張羅排隊,“排隊排隊,誰插隊小心捱揍。”
陳太忠見大家熱情很高,說不得打開一扇窗戶,伸出手挨個跟大家握手,握着握着,他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北崇的老百姓見我這個區長,也不止一次了,啥時候變得這麼激動了?
有了這個疑問,他很快就發現了另一個問題,這些人裡面,沒有一個是他似曾相識的,要知道,陳某人的記憶力,那可不是一般地好。
不過很顯然,現在問這個問題有點煞風景,看着一張張激動而喜悅的面孔,陳區長只能強行壓住心中的疑惑。
大約五六分鐘之後,又過來兩個人,對這倆,陳區長就有印象了——應該是協防隊員,只聽得這倆用帶有北崇口音的普通話嚷嚷,“好了好了,陳區長還有傷呢,大家見過了,就散了吧,馬上要開門了,大家看好自己的東西!”
這話說出口,人羣漸次地散開,最後是那攔人的幾個小夥子走開,陳區長想一想,最後還是說一句,“安排大家排隊是好的,但是你們也注意一下態度,和氣才能生財。”
說來說去,他終是不能容忍外地人在北崇的土地上放肆。
幾個年輕人點點頭,唯唯諾諾地離開,兩個協防員走過來,其中一個年紀大一點的笑着發話,“區長今天精神挺好,吃早飯了嗎……我們幫您捎點兒什麼?”
“早飯不用了,”陳太忠微微擺一擺手,“你們自己吃好就行……怎麼這幫人,我就沒一個認識的?”
“都不是咱北崇的,您怎麼可能認識?”年輕的協防隊員笑着回答。
“嗯?”陳太忠聽得眼睛一眯。
“都是外地來的菸農,就只認菸廠門口的收購站,”年輕人哭笑不得地搖搖頭,“跟他們解釋也沒用,一來老多人,後來還是林主席說了,要咱北崇人發揚風格,去附近的收購站,菸廠門口就留給外面來的人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陳太忠緩緩點頭,心中的疑惑去了大半,這個理由他能接受,當初一開始收菸葉的時候,連北崇區的菸農,也是願意跑到菸廠的收購站,而外地的菸農早被市菸草局折騰怕了,肯定願意來最權威的地方。
既然全是外縣區的,人家自發地維護秩序,倒也說得過去,尤其難得的是,林桓這老傢伙真是處處都艹心,威望又足夠,不聲不響間,就將隱患消弭於無形——菸農們都擠在捲菸廠門口的話,北崇人跟外地人早晚會發生衝突。
陳區長雖然很想吃老林家的鴿子,此刻也不得不讚嘆,“林主席心思縝密,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啊。”
“可是老書記也沒讓外縣的人都服氣,”年紀大一點的協防員笑着回答,然後伸出個大拇指來,“但是他們都服氣陳區長,我從小在北崇長大,在陽州唸的高中,各縣區都排外得很,真沒見過誰能讓其他縣區的人都服氣的,陳區長您獨一份兒……人心是桿秤啊。”
這馬屁雖然赤裸,卻也非常貼切,他說得一點都不錯,北崇這麼收購菸葉,把全陽州不少人的心都收攏了過來,相對之前只有敬德跟着北崇走,現在願意配合北崇的,就不僅僅是敬德了。
後來,諸多經濟學家分析起北崇的發展過程,發現北崇的影響力在整個陽州全力飆升,菸葉收購事件是第一步,算一個非常明顯的發力點。
“我要是不治身亡的話,不知道他們會不會都來參加我的葬禮,”陳太忠這張嘴,那真是沒得救,他聽得心裡十分受用,可偏偏要爆出這麼一句話來。
“您這身體是越來越好了,”倆協防員也被他的口無遮攔嚇了一跳,訕笑着回答。
“對了,你們參加這個協防工作,會不會影響自家的生計?”陳區長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黨委那邊是如何規劃的?”
“影響不大,”年紀大點的那位搖搖頭,“幹一周歇一週,遇上搶活兒的時候,花錢請人唄,我們現在也算是端公家飯碗呢,不能只顧小家不顧大家。”
“可不是歇一週,是那一週你們要維護地方秩序,”陳太忠笑着反駁,這個輪換制,卻是他早就跟隋彪敲定了的。
協防員這個編制很古怪,古怪到不能套用任何已知的編制,但這又是區裡認可的,會上通過的——起碼是可以領基本工資。
而對隋彪來說,他希望將這支力量掌握在手裡,但是最需要這支隊伍的,是區政斧,所以纔有了一週一換的輪換制度,每一週有一半的協防隊員,接受區政斧委派的各種任務,而剩下的一半,則是聽從區黨委的安排。
而黨委的事情,確實是少很多,那麼在黨委的這一半人,可以組織學習,可以接受黨委委派的任務,不過更多時候,他們是回鄉鎮維持地方秩序。
一旦有緊急事務,協防員就地可以展開工作——需要回區裡集合的話,也要馬上回去,這原本就是區裡搞協防的初衷,加強全區的應急反應能力。
總而言之,這個協防員是介於民兵和在編人員之間的存在,在接受政斧的各項任務時,還能享受到一些額外的補貼和福利。
對政斧來說,有這麼一批人也挺好的,大家有需要,就打報告申請支援,像葛寶玲查車會用到一些人,物資中心也需要這麼一批人,計委的煤場巡邏,電廠的守夜執勤……現在,又要加上穩定菸葉收購的秩序,而捲菸廠每年也只有這個時候,才需要人維持秩序,多僱幾個保安實在浪費,叫警察也太不和諧——而且警察也忙。
所以這協防員的出現,很好地填補了這一塊空白,也是區裡行局公用的應急人員,資源的共享,可以有效地避免浪費。
政斧這邊,協防員的調配,是歸計委管的,辦公室有建議權,但是全體協防員,名義上還是歸區黨委管的,而他們認爲的每幹一周,就要回家休息一週,其實不是休息,只是黨委沒具體安排,讓他們回地方維持秩序,還得有隨時接受命令的心理準備。
總之,體制雖然森嚴,但是很多編制的複雜姓,也不是一句兩句能說明白的。
“那是,端了公家飯碗,就要有這個覺悟,地方上的事情,我們也積極參與着呢,”年長的協防隊員笑着點點頭,然後他四下看一眼,又低聲問一句,“陳區長,聽說我們協防員表現好的,能納入正式編?”
“這個事情,我可是說了不算,”陳太忠笑着回答,“你們得問隋書記,這不是政斧事務,必須得他發話才行。”
“可是……”那位又再次四下看一看,將嘴巴湊到陳區長的耳邊,以極低的聲音發話,“隋書記不是要走了嗎?”
“說什麼呢?”陳太忠白他一眼,淡淡地發話,“行了,馬上要開門了,你有這個心勁兒,維持秩序去吧。”
“真的是這樣啊,”這位挺無辜地一攤手,“我們也挺艹心自己前途的。”
“等北崇衝進全國百強了,你們統統都轉正,行吧?”陳太忠不耐煩地哼一聲,半開玩笑半當真地發話,“都知道我身體不好了,你還話那麼多,不會體諒一下領導?”
他這話說得波瀾不驚,心裡卻是起伏不定:怎麼隋彪要走的消息,連一個協防員都知道了?
那位聽陳區長如此說,卻是不敢再說什麼,帶着年輕的協防員轉身走掉了。
“去清陽河,”陳太忠隨口吩咐一句廖大寶,然後就眯上了眼睛,清陽河那邊的水庫建設,他很久沒有關注了,眼下雖然身子骨不便,但是有車還怕什麼?
“十點鐘您要回去輸液,還是不要去了吧?”非常難得地,廖主任旗幟鮮明地反對領導,“而且這個路不好走,對你的身體可能造成不好的影響。”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