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太忠的車到達科委的時候,騰建華正同另兩個傢伙遠遠地站在科委斜對面東瞄西看呢,見奔馳車來了,急得一直襬手。
“不用這麼急吧?”陳太忠遠遠地就看到了,嘆口氣嘀咕一聲,心情異常複雜地停下了車,“騰處長,有話上車來說吧。”
這兩位,是東江省一家經營科教儀器的公司,科委接了教委統一採購的單子之後,向這家公司下了差不多十三萬的單子。
“等等,”陳太忠攔住略胖一點那傢伙的發言,奇怪地發問了,“我記得那單子不大來的,也零散,怎麼能訂你家十三萬的貨?”
“我們能從廠裡便宜地搞到貨,”略胖悻悻地撇撇嘴,“幾個廠子的子弟,聯合搞了這麼一家小公司,誰想……哼!”
敢情,這家公司一見科委的單子,就是一驚,雖然量不大,可難得的是五花八門,再一打聽,敢情是統一採購,以後還會有。
那就由不得他們不重視了,爲了保住這個長期客戶,他們不但給出了極低的價錢,還直接把貨送上了門,然後坐在這裡等着拿錢。
還好,李健辦事,是極有頭緒的,雖然近來一直在忙,但還是在點了貨的第二天下午,將錢給他們辦妥了。
不過,這公司的人還是留了一個心眼,沒讓電匯,要自帶匯票走,大概意思就是,你不用給我匯票回執複印件了,我就要帶着錢走。
這裡是有講究的,那個時候,市場有點亂,騙子也多,有人就能仗着同銀行的關係,在電匯打出回執之後,截匯——我不匯了!
當然,截匯的話,要把回執交回去,可是,在打出回執,到銀行執行匯款之間,不是有個時間差的嗎?
有了這個時間差,匯款方完全可以把回執複印一下,在截款的同時,將複印件交給收款方——喏,你看,我給你匯錢了啊。
至於說回執原件,肯定要留着做賬的嘛,怎麼可能給了收款方呢?
收款方若是到銀行找麻煩,銀行更是沒責任,隨便找個理由,就把人打發了,比如說——“客戶趕過來說了,你們的人帶着現金已經走了,這是雙重付款,公司溝通得不暢,要我們馬上停止匯款,要不老闆要炒他魷魚。”
這一騙人招數,曾經風行一時的,尤其是對那種交易額不大,雙方還離得挺遠的買賣雙方,大家都不想浪費什麼車票錢,賣方就說了,來吧,你付款我就發貨。
買方有時候是想騙人,可大多時候卻是擔心資金安全:都是買方市場了,你還這麼拽啊,別是我給你打過去錢你不發貨吧?
有了這種猜測,爲了防止萬一,買方就決定了,嗯,電匯一下再截了,等確認貨到了,我再給他錢也不晚。
可是,賣方遇到這種情況多了之後,自然也就學乖了,嘴上答應的是“付款發貨”,實際上卻是“款到發貨”——一般而言,涉及到銀行轉帳問題,款到怎麼也得有三四天,由於其時央行還是手工抄表,抄錯導致退款的話,耽誤個把月也不是問題。
所以,由此也滋生了一些小問題,無非就是人和人之間的信任度降低之類的,給社會風氣帶去了一些不良影響。
當然,這種騙人手段,多半是建立在小額商品交易的基礎上,因爲通過銀行往來帳目,就可以查清楚錢款的去向,若是數額大的話,肯定會有人追究的。
可是,數額小,就算追回欠款,還不值那幾個車票或者說加上打官司的費用,一般人也就自認倒黴了,再說,地方保護主義總是存在的,執行過程也是需要的關注的——是的,真的很麻煩。
總之,社會轉型思想變革時期,出現點這樣的小插曲,是很正常的。
這種陰人的訣竅,普通人是不知道的,可是東江省也是經濟發達地區,這手法也有些人遇到過,雖然未必能流傳開來,但是對大多數人來說,他們可以理解爲,如果能夠選擇的話,自帶匯票比電匯要讓人放心一些。
畢竟,公然僞造匯票的姓質,還是比較嚴重的。
正是因爲這個原因,這家小公司是帶了匯票回去的,怎奈,帶回去之後,去銀行辦款,才發現,匯票有問題。
“你看,”那個略胖從大大的信封裡小心地掣出匯票,“前後的金額不符!”
陳太忠伸手就去拿匯款單,略胖手動一下,似乎是有所忌憚,不過大概是騰建華忠厚的相貌——或者是豪華的奔馳車讓他放鬆了警惕。
陳太忠拿過單子,前後一看,果然是這樣,前面打印的是132,000.00元,到了背面則成了132,000.83元,差了八毛三分錢。
搞財務的都知道,一分錢對不上帳,那都是原則問題,不管是不是意味着什麼,總之就是帳目不對,別說八毛三分錢,一分錢的差錯都不能有。
陳太忠看得有點傻眼,“不是這樣吧,這不是複印的嗎?怎麼能正面和背面不一樣呢?”
“我們問了銀行了,”略胖小心翼翼地收回了匯票,“前面和背面是分別打的,可是……就算分別打,也沒理由不一樣是不是?”
“沒打個電話問問工行,到底是怎麼回事?”陳太忠看騰建華一眼,“老騰,你這結論,下的有點過早吧?”
“那肯定是套打的嘛,”騰建華想問題,相當地理所當然,他哼一聲,“發票能套開,匯票難道不可以套打?”
“唉,我懶得說你,”陳太忠又好氣又好笑,“套開發票是爲了逃稅,銀行套打匯票,圖了什麼啦?”
“我覺得沒啥問題,”他直覺地認識到,這問題應該是出現在銀行,於是打火着車,“走,拉上李健和劉浩麗,咱們一起去銀行,這總可以吧?”
“那我下車,”騰建華一邊說,一邊去推車門,“我就是在單位門口碰見他倆了,我可是不想讓小李子覺得我搬弄是非。”
這傢伙的情商,倒也不至於低得離譜,陳太忠笑着搖一下頭,也沒攔着他,等他下車之後順手關上車門,直奔科委。
李健是在的,劉浩麗也在,陳太忠領着兩個苦主,出示了那張匯票,“嗯,你倆,誰給我解釋一下?”
李健和劉浩麗翻翻那張匯票,發現問題之後,對視一眼,最後還是劉出納發話了,“這肯定是銀行的問題,匯票一出,上下一起打的,我哪兒能有那本事,讓上下打得不一樣了?”
李主任就只有苦笑的份兒了。
“去銀行吧,”陳太忠嘆口氣……工商銀行人挺多,不過對公部分倒是沒幾個人,看着前面填表的女孩兒,陳太忠還沒說什麼呢,李健先走過去了,直接將那女孩兒擠開,把匯票塞了進去,“給我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難得,真難得,一向說話笑眯眯的李主任,居然也有火冒三丈的時候。
裡面是個三十出頭的女櫃員,很不滿地看了李健一眼,不過,她也感覺到李健來意不善,說不得把匯票拿起來,前後看看,“沒什麼啊,怎麼了?”
可見,那兩位當時拿走匯票時,也不是沒檢查疏忽了,誰能想到,會出現這樣的問題呢?
“你看看,前面是多少錢,後面是多少錢,”李健怒氣衝衝地發話了,“麻煩你,給我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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櫃員怎麼解釋得清楚?不過,李健這麼一大聲嚷嚷,又過來一位,看起來像是個組長之類的人物,卻是比櫃員還年輕一點。
這女人上下翻看一下匯票,再向櫃員瞭解一下情況,仔細校對一下金額,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嗯,這幾天,出票機有點問題,重出一張吧。”
女櫃員愣一下,隨手抄起一摞信紙,從玻璃隔斷下遞了出來,“你們把情況和過程寫一下,重出匯票,是要辦手續的。”
“寫個毛的寫,”陳太忠登時就惱了,走上前重重地一拍櫃檯,大聲嚷嚷了起來,“我們寫一下情況……我們怎麼知道是什麼情況?”
“你們出錯票,還有理了?讓我們寫情況?”
“喂喂,陳主任,”略胖看到現在,也知道自己是鬧誤會了,趕忙上前賠笑,“要不,我寫一下情況,我來寫好了。”
“我不許你寫,你要寫了,這筆錢你永遠都不要想拿走了!”陳太忠冷哼一聲,手指櫃檯裡面的兩人,“誰的責任,誰寫情況,你們搞清楚沒有?”
是的,他一向最計較的,就是責任劃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