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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章各有難處(上)
殷放這話說得很明白:曲陽黃的老總,是田立平提拔起來的。
事實上,殷市長也好,劉滿倉也罷,他們對經營企業的概念,跟陳太忠完全不一樣,一方是認爲寅吃卯糧很正常,公家的錢永遠是不夠花的,哪怕是曲陽黃這樣的利稅大戶——多找幾樁事情來做,錢絕對花得出去。
所以在他們看來,拖欠供貨商的貨款,那是天經地義,尤其是這個時候的商界,還流行一個觀點——拿自己的錢賺錢,那是傻蛋,要學會拿別人的錢賺錢,這才叫懂經濟。
但是陳太忠不一樣,比如說疾風廠,又比如說科委大廈建造的時候,也是要求乙方墊資,這多半是爲了考驗乙方實力,同時也要保證質量,但是一旦通過審查,該撥的錢就按期撥下來了,絕對沒有半點猶豫。
在陳太忠走後,許純良繼續這樣處理事情,許主任也是這種性子的人——他當初組建施工隊搞高速路施工,甚至想着第一單不賺錢,直接將自己的工程隊升級爲全自動化施工,他不是願意在小事上耽誤時間的主兒。
這些就扯得遠了,殷放在來了鳳凰之後,略略一瞭解,就知道曲陽&l;無&g;&l;錯&g;小說 黃集團的老總劉滿倉是田立平提拔起來的,此人做事雷厲風行,通過一系列的強硬手段,儘快地整合了黃酒資源,保障了歐洲市場的需求,田市長曾經當衆表示——劉滿倉是個有魄力的同志。
所以,雖然曲陽黃集團是一塊很肥的肉,殷市長也沒興趣去收割——除非那廝太不懂事。
劉滿倉肯定懂事的,他本是半個段系人馬,後來尋到的靠山田立平也走了,他若不服務好新來的殷市長,不用等殷市長髮話,章書記只要牙縫裡透露一絲口風,他就慘了。
正是因爲曲陽黃集團有眼色,殷放就懶得動那個班子,他來鳳凰是爲了增加基層工作經驗,不是來養老的,只要田立平有的我也有,就足夠了。
要說殷市長做得也算不錯了,曲陽黃集團這樣的肥美單位,他不但沿襲前任的班子,也不多做干預,下面有人反應說,曲陽黃的採購過程中有貓膩,他聽到了也只當是沒聽到,左右不過是對關係戶的照顧罷了,換個人來,能徹底杜絕嗎?
在陳太忠開始搞這個黃酒文化節的時候,殷市長就覺得,這個文化節對曲陽黃的影響,可能是弊大於利——悶聲發大財就好了,何必吵吵得天下皆知呢?到時候沒準別的黃酒廠家也要來搶國外的市場。
不過再怎麼不情願,殷市長也是蔣省長提拔起來的,而這個文化節是誰的主張,他也一清二楚,所以他只能積極地支持——維持現狀,總還是很容易的吧?
但是不成想,三天前駐歐辦傳來消息,說歐洲的包銷商要來天南,這真的是晴天一個霹靂,是個人就能想到,曲陽黃這邊可能要有麻煩了。
對於殷放來說,這才叫真正的欲哭無淚,曲陽黃集團那邊,一直維持得還算不錯,但是法國人一來,所有的矛盾都將會被激化,而袁珏則明確地表示,承擔不起這副重擔。
一時間,殷市長都有點想撤了袁珏這個駐歐辦主任,但是……他還不敢撤,姓袁的跟的是陳太忠,這就很令人三思了,更令人三思的是,鳳凰市第一大出口產品焦炭,也是駐歐辦居中協調的——確切來說,是陳某人包辦的。
所以說,他剛纔說的是大實話,小陳你不來找我,我都要去找你了。
陳太忠聽到這話也沉默了,他當然知道劉滿倉是誰,更知道田立平走後,這個人通過好幾個人,試圖跟他建立關係,只不過陳主任人在省委,又離開了駐歐辦,沒興趣搭理此人。
然而陳某人做事,一向對事不對人,聽到這話,真的是有拿下劉滿倉的衝動了——雖然田書記是他便宜老丈人,但是此人做事,委實太差了一點。
不過當着殷放,他也不能太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於是微微一笑,假裝聽不懂裡面的意思,“去年就上任了……原來是老同志啊,那更不需要我關注了。”
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方便動他殷放聽到這廝耍無賴,心裡真是有點委屈,不過這個話這時候說,徒滅自家威風而已,所以他只能點一下,“不拖欠供貨商的貨款,這個工作你來做,比我方便一些……我要說話,有點不尊重田書記。”
“田市長要在,也不會允許他這麼胡來,”陳太忠不以爲然地回答,“曲陽黃這麼好一個項目,任由他這麼折騰下去,最多再堅持一年,走下坡路是必然的。”
這話真的在理,企業要發展,開源和節流是必須強調的——劉滿倉目前在做的,說得好聽一點就是節流,但是話說回來,對於一個蓬勃向上發展的企業,一些可有可無的節流,最終會導致供應鏈中斷甚至市場萎縮,這豈不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說白了,還是某些人特權思想太濃,把自己擺到了救世主的位置上,這種心態,可能會搞好一個企業嗎?更別說這裡面會涉及到太多的貓膩。
有關係的供貨商,會比較早拿到貨款,那麼也就是說,下一步的發展,就是有關係的供貨商,可以用比較差的產品,擠掉那些比較好的產品的份額。
那麼更是說,有關係的供貨商,甚至可以憑藉資金和關係,收購其他的小黃酒廠家的產品,形成壟斷的趨勢,到時候收購價,還真的由不得黃酒集團了——這個可能性不大,因爲黃酒集團可以推出相應的措施,但是毫無疑問的是,這個可能性,是客觀存在的。
說來說去,企業領導只顧自身的利益,而不是去積極開拓渠道的話,再好的企業都能弄砸了,開源節流——開源是放在節流之前的
陳太忠對劉滿倉,真的很失望,哪怕是田立平說了,小劉是個很有魄力的主兒,但是有魄力不是一意孤行,劉總這套做法,真的還是計劃經濟的思路——殊不知市場經濟的年代裡,名聲一旦臭了,想挽救都難。
比名聲臭了還要重要的,是僵化的經營思路——這一次的矛盾爆發,是因爲黃酒文化節的舉辦,那麼下一次呢,還有我陳某人爲你保駕護航嗎?
“太忠,我跟你談話,是爲了解決問題的,”殷放眼睛一瞪,很不客氣地發話,但是說不客氣吧,他還管對方叫太忠而不是小陳,而且他強調……咱們要解決問題。
“我都不是駐歐辦的人了,解決什麼問題?”陳太忠冷笑一聲,不過,想一想田立平終究是自己的便宜老丈人,所以留下的這糊糊事兒,他也得認,不管劉滿倉再操蛋,殷放沒動此人,他就要領情,而且還得維護。
“我給劉滿倉打個電話,”他嘆口氣表態,一邊嘆氣,他一邊就抓起了手機,“有魄力,我艹……欺負老百姓也算有魄力?有本事欺負外國人去,田書記這可真走眼了。”
他才摸起電話,就有電話打進來,不過他毫不猶豫地就壓了,“殷市長,劉滿倉電話是多少,您跟我說一下?”
殷放先翻一翻手機,不得其所,又找個小本子來翻騰,才找到劉滿倉的電話——這期間,陳太忠連着壓了三個電話,“就是這個號了。”
陳太忠按着這個號撥過去,果然是劉滿倉接的電話,而且那邊一接起來就很熱情,“啊呀,是陳主任,這個電話我存了一年了,從來沒敢撥過……請問您有什麼指示?”
“沒啥指示,”陳太忠對這樣的反應,是相當地無語,“黃酒文化節就要到了,要珍惜這一次機會,同時也是挑戰,嗯……兄弟單位很多。”
“這個我們知道,是一個很嚴重的挑戰,”劉滿倉態度很端正,不但熱情,也不掩飾自己的短處,“但是我們有信心克服,尤其是……有陳主任支持我們。”
我艹,陳太忠真的想罵娘了,你們打我的旗號,打得也太順手了一點吧?考慮到當着殷放,他只能把諸多髒話壓在肚內,“我支持你們……劉滿倉,你覺得我跟你有這個交情?”
劉滿倉登時就無語了,可以想像得到,他現在肯定滿眼金星,好半天之後他才發話,“陳主任,我跟景靜礫秘書長關係不錯,還有劉望男……都是自己人。”
“我知道,你還跟田立平關係不錯呢,”陳太忠冷哼一聲,也顧不得自己面前是殷放了,“所以你厲害,我不敢不支持你嘛。”
“陳主任你這話說得……我錯了,我改還不行嗎?”劉滿倉這下是真的急了——做爲利益相關的企業,他也知道,法國人要來參加黃酒節,這個壓力不是一般的大,不過他覺得自己內部管理得還算不錯,至於外部嘛,有市裡操心呢。
嚴格地來說,這個市裡操心,真的扯淡到不能再扯淡了,簡而言之就是,市裡能指揮得動陳主任,而陳主任出馬的話——曲陽黃能打開市場,還能保不住嗎?
可是陳太忠要是撂挑子,那真的是滅頂之災了,劉滿倉一時間急得——連說都不會話了,“陳主任,您有什麼想法,儘管指示,我保證完成。”
“不用我指示,你自己就厲害到不行了,”陳太忠冷冷地發話,“掙那麼多,連貨款都不能及時給,搞得其他小廠怨聲載道……你別跟我解釋,要不然後果自負。”
36章各有難處(下)
其實,陳太忠還真的是想聽解釋,聽一聽曲陽黃集團還可能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不過前提是,這個老總得是有擔當的,敢“後果自負”的。
劉滿倉不是這種人,或者他曾經是有骨氣的,但是再多的骨氣,終究要被雨打風吹去的,聽到這種嚴重警告性質的話,他馬上退而求其次,“這個拖欠的款項,我們正在考慮分批次支付,但是資金確實緊張……一個月前市裡才抽走三百萬,搞國慶活動。”
“你的意思,是這個家當得很難,對吧?”陳太忠哪裡肯跟他廢話?
“不是,我堅決完成領導交給的任務,”劉滿倉在關鍵時刻,也是很能決斷的,他甚至打斷了陳太忠的話,“陳主任,請你指示,我保證圓滿完成任務……不打任何折扣。”
“你這態度,就是最大的折扣,”陳太忠毫不猶豫地指出這一點,“只唯上,不唯實……你知道我要跟你說什麼嗎?”
“我只知道,要完成上級給我的指示,這就是我職責,”得,這貨還叫上真了。
“我的指示就是……歐洲的出口,你自己去落實吧,”陳太忠實在忍不住了,“我真不知道,田市長怎麼會看重你這麼個人。”
他才說就要壓電話,不成想劉滿倉在那邊發話了,“您要說的我知道,就是延遲付款的事情,我會盡快調整的,不過有些老百姓確實太刁了。”
“好像你不是老百姓似的,”陳太忠見他還敢辯解,禁不住冷冷一聲,“別跟我說盡快調整,要馬上調整。”
“馬上調整沒那麼多錢,”劉滿倉在電話那邊理直氣壯地回答。
尼瑪,你跟我說沒錢?陳太忠聽得又有點惱了,不過既然對方敢這麼說,估計是又有什麼說法在裡面,他看一眼對面的殷放,也懶得再多說,“以後再讓我聽到你延遲付款,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但是……”劉滿倉還想再做解釋,發現那邊壓了電話,一時間他也有點惱火,嘴裡悻悻地嘀咕一句,“曲陽那邊,根本就是一羣刁民。”
他之所以能升爲集團老總,很大一點就是對曲陽的黃酒作坊手段特別硬,當曲陽黃走出國門之後,面臨的第一個大問題就是產量跟不上,雖然市裡整合了不少小作坊,都歸入了曲陽黃集團,但還是遠遠不夠,這纔開始收購其他小作坊的黃酒。
可是那些黃酒廠家也聽說了,曲陽黃在外國賣得有多貴,所以他們報的價錢也高得離譜,甚至超出了零售價——反正你急等要貨呢。
就在僵持不下的時候,分管這一塊的劉滿倉拍板了,要送貨,就是我們的收購價,胡亂報價的人,以後都不要給我們送貨了——歐洲那邊正搞飢餓銷售呢,斷貨算多大點事?
這話說出去,就沒人胡亂報價了,但是多數人也不送貨,坐等黃酒集團自亂陣腳,不成想還真是被曲陽黃挺過去了,三個月後,有人試圖高價銷售,被劉滿倉一口拒絕,並且當衆表示你上了黑名單。
這個表態流傳出來之後,第二天送貨的人就紛擁而至,所以劉總對曲陽這幫賣酒的人,真的沒有什麼好印象——要不是他高價請人做托兒,他會要爲此付出慘重代價。
等黃酒集團走上正軌之後,他一再強調付款不許太及時,這固然是上面抽血抽得厲害,但同時他心裡怨念很大:我讓你們再趁火打劫。
後來曲陽黃集團也擴大了生產,不過劉滿倉想的是,我要增加品種,要釀製一些陳年黃酒,所以產量雖然上去了,但是出貨量沒有多大改變——還是要對外收購一些。
至於說對供貨商的欠款,他根本不在意,不成想省裡搞起了黃酒節,而且法國人居然要來,再然後,陳太忠居然打電話來罵人
劉滿倉知道自己做得過了,但是他心裡也不無委屈,於是他就打個電話給田立平告狀,說是曲陽黃曾經遭遇的危機,您最知道是怎麼回事了,說白了,他是想讓老市長給幫着緩頰兩句——那陳太忠是一般人惹得起的嗎?
田書記知道今天小陳要見殷放,但是同時,人家也坐得穩穩的陪自己喝酒,所以他不會覺得這是小陳對自己怎麼回事,而是徹底的就事論事。
那麼,他也要明明白白地就事論事,“他現在應該跟殷放在一起,要我說的話,小劉你氣量放大一點,有些羣衆不太講理,你適當教育一下就夠了,還是要以引導爲主,搞到現在這麼被動,你也有責任……你積極補救,回頭我幫你說一聲。”
田立平不是隨口敷衍,他知道陳太忠對鳳凰的感情很深,不會坐看曲陽黃遭受損失,所以劉滿倉的積極補救,纔是最正確的態度。
不過,他現在不合適聯繫小陳,劉滿倉得先把事情做好,他纔好張嘴,而且,小陳現在……估計還在跟殷放聊天吧?
陳太忠在接電話,就是剛纔那個被他拒絕了好幾次的電話,雖然他對面坐着的就是殷市長,但是這個來自北京的號碼,打得如此地頑強,說不得只好接起來——這沒準是有什麼急事,“我是陳太忠,那位?”
他這一開口不要緊,那邊直接用法語哇啦哇啦地說上了,合着打電話的阿爾卡特的董事長繆加,“陳,我瞭解了一下行程,如果要接受你的邀請,我不得不提前離開……然後再趕過來,但是我缺少一個這麼做的理由。”
“哦,那我應該怎麼做呢?”陳太忠笑着發問,合着繆加還可能過來?
殷放則是在一邊聽得目瞪口呆,傳言中小陳會二十多門外語,他一直以爲僅僅是傳言,不成想這傢伙外語說得這麼溜——好像不是英語?
“如果我不走的話,參加你的慶典沒有任何問題,”繆加在電話那邊笑了起來,“可是我們的談判,似乎陷入了僵局。”
“哦,如果您說的是這個的話,那麼非常抱歉,我無能爲力,”陳太忠自然會堅持底線。
“我認爲,你可以做一些什麼,好吧,我要直接說了……請你轉告那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朋友,我們並不謀求控股,雙方各百分之五十,我們要多一股,但是那一股是非常股份,沒有表決權,不享受配送和分紅,你知道,這只是屬於財務的範疇。”
繆加把話說得非常明白。
這個說法,陳太忠是知道的,阿爾卡特也不過是想通過這一股,把即將成立的阿爾卡特——貝爾公司,納入自己的財務報表,只是圖個賬面好看,能算進總資產裡。
“這個嘛,好吧,”陳太忠沉吟一下答應了下來,只是傳個話,不是什麼大事,這話背後可能還有更深層含義,但是他沒有興趣知道。
他掛了電話之後,殷放緩緩發問,“小陳你說的這……好像是法語?”
“嗯,阿爾卡特董事長的電話,”陳太忠點點頭,“他們在談收購上海貝爾的事情,目前陷入了僵局,這個董事長託我給別人帶個話。”
哥們兒不是有意賣弄,但是……這深夜接到個外國電話,最好還是解釋清楚一點,要不然不知道又被傳成什麼樣了。
他是不是有意賣弄,真是說不清楚,但是很顯然,殷放又被驚到了,堂堂的大市長眼角抽搐一下,方始強自鎮定地笑一下,“小陳你真的太厲害了,這樣……能不能讓阿爾卡特來鳳凰投點資?”
殷市長所謂投資什麼的,只是隨口那麼一說,事實是,他真的被陳某人的能力驚嚇到了——阿爾卡特收購上海貝爾的事情,你都摻乎得起?
“這個有難度,”陳太忠緩緩地搖頭,“通訊設備的製造上,素波的底蘊強過鳳凰不少,而且手機不但搬到了素波,也選用了諾基亞和西門子的體系,不可能再用阿爾卡特了……”
這話說得有點打臉的味道,鳳凰的手機項目可是被蔣君蓉硬生生拿走的,不但許純良無可奈何,殷市長也沒脾氣,那麼真的要再把阿爾卡特引進鳳凰,你確定不會再被蔣主任搶走?
不過,殷放這時候心裡有點亂,沒聽出來這層意思,而陳太忠也是有點心不在焉,所以才說話沒注意。
他琢磨的是,我把繆加的話傳過去,井泓會是什麼反應呢?於是他又談了幾句之後,站起身走人,才下樓鑽進車,他就迫不及待地摸出手機打電話。
井部長的反應也很奇怪,聽他說完之後,沉吟一下發話,“太忠……你把他說話的過程,細細地跟我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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