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謝老都認爲,姜大成會給這個面子。
但姜大成的臉色卻一變,聲音冷了下來。
駱志遠的話引起了姜大成的反感。他是一個很古板的老人,他焉能看不穿駱志遠想要做什麼,無非是借他和鵬程起義的名頭、實施文化炒作。姜大成生平最討厭的就是地方幹部“不務正業”,整天琢磨這些“歪門邪道”,他本來對駱志遠的印象挺好,到了此刻印象驟然變差。
他冷冷一笑:“小夥子,年輕人還是要腳踏實地一點的好,幹工作要走正道,走偏門是長久不了的!好了,這事再也休提,我一把年紀了,身子骨也不好,一時半會也沒有興趣到下面去轉悠!”
“老政委,你歇着吧,我還要去其他幾個老領導家裡轉轉!”
說完,姜大成霍然起身,拂袖而去。他的去勢風風火火,沒有拖泥帶水,不等謝老起身相送,他已經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門口。
駱志遠雖然被這位姜首長給嗆了一口,但還是苦笑着一路追出去。
謝老皺了皺眉,不滿道:“這個姜大成,還是那個驢脾氣,不分青紅皁白,死性不改!”
駱志遠出門去送,但姜大成已經一頭鑽進了黑色的轎車裡,揚起一溜煙塵,飛馳而去了。
駱志遠臉色難堪地走回來,謝老笑着寬慰道:“志遠啊,你也別在意,這老傢伙就是這個脾氣,你這事先緩一緩,等我抽空再跟他談談。怎麼說,我老謝的孫女婿,他敢不給面子,小樣!”
駱志遠是何等七竅玲瓏之人,他馬上就意識到,這位姜首長應該是非常討厭“務虛”的老領導,自己的思路犯了他的忌諱。看來,想要扯扯他的大旗是不太好辦了。既然如此,他馬上就開始調整自己的思路。在他看來,文化炒作也是提升地域知名度的一種可行的載體路徑,只要適度,並不影響大局。況且,進入改革開放以後,各地都在競相挖掘本地的歷史人文資源,鵬程鎮這麼做並不爲過。
不過,常勝將軍姜大成榮歸故里的牌雖然沒法打,但不代表這事不能繼續做。以西夷的小說《烽火的翅膀》爲切入點,也足以達到駱志遠的目的。
西夷已經同意配合,以西夷在國內文化界和歷史學術界的地位,邀請幾個知名的文化學者和主流作家去鵬程鎮搞一次活動,沒有太大的問題。
一念及此,駱志遠果斷放棄了姜大成。
他笑笑:“爺爺,算了吧,既然姜爺爺不喜歡這種活動,勉強他也不好。”
駱志遠心裡明白,如果謝老出面邀請,或許姜大成會同意走一遭,但必然很勉強。既然如此,就沒有必要讓謝老犯難了。
謝老凝視着駱志遠:“也好,我們這些老傢伙,也不能隨隨便便就下基層,總是會有些負面影響。志遠啊,你還年輕,換一種思路開展工作,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駱志遠笑笑,知道自己想的還是有些草率和簡單。
到了謝老和姜大成這種層面,哪怕是退居二線或者離崗休養,也不能輕易下去的。以他們的身份,走到國內任何地方,都會驚動地方政府。
駱志遠陪着謝婉婷按照謝老的要求,又去謝家的一些親戚長輩家裡去拜了拜年,還去給於春穎的孃家長輩——謝婉婷的舅舅阿姨之類拜了年,這才一起去了駱志遠家。
晚上,謝婉婷要留在駱家吃飯。
駱志遠兩人進了門,沒有想到的是,安娜竟然也在。而母親穆青則在客廳裡擺上了一個簡陋的“香堂”,供桌上擺放着外公穆景山和穆家祖先的幾個牌位,還有香燭貢品。
“安娜,你也在啊。”謝婉婷笑着跟安娜拉起手,說起了話。
安娜本是性格清冷的女子,但謝婉婷明顯感覺她自打來到華夏留學之後,慢慢開始轉變。安娜跟謝婉婷說着話,又暗暗用喜悅的眸光從駱志遠身上掃過,時至今日,她終於得到了駱家的承認,可以名正言順地跟隨駱志遠學習穆氏祖傳的醫術。同時,還認了穆青作爲乾孃——儘管乾孃這個詞對她來說有些彆扭,但她也還是明白,從今天開始,她在華夏也有了親人。
駱志遠皺了皺眉,他明白母親要做什麼。
這是要讓安娜祭拜穆家先祖,正式成爲穆青的乾女兒和穆氏祖傳醫術的第22代傳人,而駱志遠則是21代。
穆青掃了兒子一眼,卻是沉着臉沒有理會他。駱志遠尷尬地一笑,讓在了一旁。
穆青點燃香燭,深深拜了下去。
良久,她起身來向安娜柔聲一笑:“穆瑾,你過來!”
安娜乖巧地走過去,按照穆青的吩咐和要求跪拜在了香案之前。
穆瑾?駱志遠則愕然與謝婉婷對視一眼,交換了一個狐疑的眼神。駱志遠扭頭望着抱拳站在一旁的父親駱破虜,駱破虜微微一笑,卻沒有說什麼。
“穆家的列祖列宗在上,爹,今天,我的乾女兒穆瑾叩拜在下,正式傳承穆家祖傳醫術,成爲第22代傳人,還望先祖在天有靈,保佑穆瑾學醫有成、懸壺濟世,將我穆家所傳發揚光大!”
穆青如佛教徒一般念念叨叨,然後神情變得嚴肅起來:“穆瑾,穆家有十大戒律,一戒貪嗔,二戒邪淫,三戒妄語,四戒縱慾,五戒懶惰,六戒逐利,七戒嫉憤,八戒濫藥,九戒狂悖,十戒不尊。我都一一給你講過了。絕不能依仗傳承醫術唯利是圖、欺世盜名,要對患者常懷慈悲仁德父母之心,你可能做到?同時,切記不可將我穆家所學傳給外人,你可能發下誓言?!”
“乾孃,我能做到!”安娜神色鄭重地點頭回答:“我發誓,絕不將學到的穆家醫術傳給外人!若有違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好,你複述一遍十大戒律。”穆青一本正經地揮揮手。
安娜微微有些遲疑,但還是硬着頭皮開始背誦,她的中文水平固然大幅度提高,但穆青教給她的這些戒律,有些用詞很生僻,她發音起來有些困難,而且她很多不瞭解其中用意,只能死記硬背。
“一戒貪嗔,二戒邪淫……”安娜磕磕絆絆地背誦着,神色卻極莊嚴神聖。看得出,她對這事看得極重,也很認真。
駱志遠苦笑。穆家的十大戒律跟佛家戒律有些類似,應該是大同小異。也不知道是從哪一輩的先祖開始固定下來,成爲穆家傳人必不可缺的必修功課。其實無非是倡導從善如流,行醫不走邪路,靠醫術懸壺濟世而不是坑害世人,大抵就是這麼一個意思。
駱志遠對此當然是耳熟能詳,倒背如流。當年,外公穆景山可是一日一檢查,他亦是一日一誦讀。
安娜背到第七戒,爲難地遲疑起來,她拼命地想着、回憶着,卻死活記不起“嫉憤”這兩個字的發音,臉色漲得通紅。
謝婉婷扯了扯駱志遠的胳膊,示意駱志遠給安娜提示一下。但駱志遠還沒有來得及反應,母親穆青嚴厲的目光就投射過來,駱志遠趕緊乖乖地閉上了嘴,扭頭望向了別處。
安娜抓頭撓腮,憋得臉色更紅。
駱志遠和謝婉婷不敢出聲,只得眼看着。
房裡的氣氛變得沉悶下來,穆青眯縫着眼,一點水分也不想摻。在穆青看來,如果安娜連幾條戒律都背不下來,談何學習穆家的祖傳中醫。鍼灸是那麼好學的嗎?單是那些複雜和成體系的經脈、穴位名稱,就夠安娜喝一壺的了。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安娜跪在當場憋了十幾分鍾,才艱難地吐出了“嫉憤”兩個字,旋即又如釋重負地連貫說完了後面兩條戒律。穆青長出了一口氣,望向安娜的目光又變得柔和了幾分。
安娜之所以能打動穆青,一在於真誠,二在於她對中醫的狂熱和癡迷。這份心,讓穆青感動。
倘若兒子駱志遠能有安娜十分之一的學醫的熱情,父親穆景山又何至於遺憾而去?想起這個,穆青就氣不打一處來,目光“不善”地望向了駱志遠。
駱志遠心頭咯噔一聲,眸光閃爍地避開了母親的怒視。
外公的抱憾辭世,駱志遠也有些愧疚。只是他志不在於此,也斷然不會委屈自己。在學醫和從政兩條路之間,他義無反顧地選擇後者。
前者只能醫人,而後者則能醫國。駱志遠心懷大志,目標高遠,絕非穆青所能理解的。
穆青長出了一口氣:“三叩首,禮成!”
駱志遠和謝婉婷面色古怪地站在一旁,見安娜在穆青的指揮下動作生硬地完成了祭拜儀式,又發下了所謂的誓言,心裡多少有些啼笑皆非。
駱志遠心說:何謂“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恐怕安娜還沒有完全理解吧?這顯然是媽媽給她定好的“臺詞”,她比葫蘆畫瓢、照本宣科罷了。
駱破虜想笑,卻又不敢。如果他笑出聲來,穆青肯定要跟他“幹架”。爲了不把自己扯進“戰火”裡,駱破虜忍着笑匆匆走進衛生間,關上門,打了幾個哈哈,又點上一根菸,舒緩着情緒。
穆青收安娜爲乾女兒,駱破虜本來不以爲然。可見穆青跟安娜竟然這麼投緣,他也無可奈何,只得默許了安娜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