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半個小時,但鄧寧臨的車隊遲遲沒有來。
朱睢良不住地看錶,慢慢有些不耐煩了。他向身後的費建國揮揮手:“老費,你安排人去打個電話問問,看看鄧書記出發了沒有?是不是有什麼特殊變化?”
費建國答應下來,立即讓熊國慶去聯繫市委辦。
不多時,熊國慶打電話回來,伏在費建國耳邊道:“費書記,市委辦的人說,鄧書記出發一個多小時了。”
費建國愕然,從市裡到鵬程鎮也就是一個小時的車程,市委書記出行,有警車開道,想必速度會更快。怎麼出發這麼久了,還沒有抵達呢?
費建國正在跟朱睢良彙報,突然縣公安局的一輛警車從那頭疾馳過來,縣局局長老馬沒等車停穩就打開車門跳下來急急喊道:“朱書記,孟縣長,鄧書記已經到了,直接去了那邊——”
老馬指了指“王家岔子起義紀念碑”所在的方向。
朱睢良和孟可臉色驟變,沒有耽擱,立即帶人步行往那邊奔跑而去,連車都沒有顧得上坐。其實只有幾百米的距離,再坐車反而不如步行來的快。
一行數十人奔行向前,全部都是衣冠楚楚的政府領導,就算是奔跑,也是按照秩序和等級來的,誰在前誰在後,一目瞭然,這樣的一幕也算是一種奇觀了——對於此刻鎮裡看熱鬧的老百姓來說。
王家岔子紀念碑在一片荒地裡,雜草叢生,周遭空曠。
鄧寧臨一行只有數人,市委書記鄧寧臨,市委副秘書長兼辦公室主任安知儒,市委辦副主任兼研究室主任藺光,市委黨史辦主任周全,市民政局局長董智男,再加上鄧寧臨的跟班大秘,兩輛車。
朱睢良遠遠看到鄧寧臨在安知儒和藺光周全幾個縣處級幹部的簇擁下,正在俯身打量着起義紀念碑上漸趨模糊不清的字跡,心裡不由猛然一個激靈。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朱睢良下意識地想起駱志遠,猛然回頭去找駱志遠,卻見駱志遠遠遠落在人羣后面,根本沒有靠前來。
朱睢良定了定神,滿臉堆笑地走了過去,恭謹地問候道:“鄧書記!”
孟可緊隨其後。
鄧寧臨起身來向朱睢良點點頭,伸出手來任由朱睢良握着,又跟孟可握了握手,隨即跟縣裡鎮裡的幹部握手。駱志遠沒有湊上前來,卻聽鄧寧臨在人羣中淡然道:“睢良同志,市裡下放的駱志遠同志是在鵬程鎮任職吧?”
朱睢良的笑容頓時有些僵硬,他旋即掩飾了過去,笑着回答:“是啊,鄧書記,志遠同志是在這裡幹鎮長,應該感謝市委領導,給我們安排了一位年輕有爲的幹部下來,很有能力,也很有思路,來鎮裡時間不長,就抓工作風生水起,羣衆威信很高。”
朱睢良昧心地稱讚着駱志遠,費建國聽了心裡跟吃了屎一般。對於他這個鎮委書記,鄧寧臨連正眼都沒看過,反倒是一個年輕的駱志遠,竟然被他當場點名。
孟可也滿臉笑容地附和着,回頭來喊了一聲:“鵬程鎮的小駱同志來了沒有?過來!”
駱志遠好整以暇地分開人羣走了進去,朱睢良眸光中閃過一絲驚疑,他笑着介紹道:“志遠同志,市委鄧書記點你的名了。”
駱志遠滿臉笑容流露出應有的分寸和恭謹神態:“鄧書記好!”
鄧寧臨朗聲一笑:“志遠同志,怎麼樣?在基層工作還適應嗎?把你從企業引進來,當初可是我親自拍的板!”
“感謝鄧書記關心,我在這裡工作一切都好,我會努力勤奮工作,一定不辜負市委領導對我的期望。”駱志遠說着冠冕堂皇的套話,這是場面話,不說不行。
鄧寧臨笑了笑,“好。”
鄧寧臨旋即又扭頭望着面前的紀念碑,“王家岔子起義,是本市黨史上非常重要的一次革命事件,具有重大的歷史價值,我最近重讀安北黨史,感觸頗深啊。”
朱睢良和孟可臉色變得極爲尷尬和難堪。
鄧寧臨的話,給予王家岔子起義相當高的評價,這種定性其實在某種意義上說,可以推動安北市黨史的細節修訂,以及地方政府對於本次起義的重新審視評價。
而事實上,王家岔子起義是安北市自民國以來至今的唯一一次具有一定影響力歷史事件,但因爲種種特殊的歷史政治因素,對其的評價並不是很高。
費建國等鎮裡幹部也都目瞪口呆。
他們此刻才恍然大悟,鬧了半天,市委鄧書記大老遠跑過來,就是爲了看看這塊碑,對王家岔子起義進行“新評價”啊——難道——費建國臉色變了,他扭頭掃了駱志遠一眼,心噗通一聲沉了下去,他不是傻子,到了這時再猜不出這與駱志遠有關,那真是要找塊豆腐一頭撞死算求。
“但是,紀念碑損毀嚴重,這是對歷史和革命先烈的褻瀆啊!”鄧寧臨臉色沉了下去,朱睢良和孟可心裡惶恐,趕緊接口道:“鄧書記,縣裡保護不周,應該承擔責任!”
鄧寧臨搖搖頭,“我來不是爲了追究誰的責任,而是讀了這一段黨史後心有感觸,過來實地看看——知儒,回去之後你來牽頭,黨史辦、研究室對王家岔子起義進行全方位的素材挖掘……至於這塊紀念碑,董智男,民政局過後給市裡打一個報告,撥專款重修紀念碑,甚至有必要的話,我看在這起義舊址上建一座小型紀念館來作爲紅色教育的基地,都很不錯。”
民政局局長董智男趕緊點頭應是。
鄧寧臨輕描淡寫幾句話就把重修紀念碑和修建紀念館的事定了下來。這就是權力無與倫比的輻射力了。
而在一旁,朱睢良和孟可的臉色都幾乎要綠了。
他們先後作出批示,而正好與今天鄧寧臨的指示相悖。到了此刻,他們是後悔不迭,當初要是藉着駱志遠提出報告的機會提前下手,如今豈不是可以在鄧書記面前邀功表現了。哪像此番,市委書記的指示貫徹落實下來,他們的所謂批示當然就廢了,廢了倒也沒什麼,可縣裡黨政主要領導的顏面何存?
費建國心裡亂糟糟地,以至於後面鄧寧臨說了什麼,作了什麼重要指示,他都一概沒有聽清楚。到此,他心裡空落落地、想憤怒又憤怒不起來,反正他清楚,在這一輪的博弈中,他又敗了,一敗塗地。
種種跡象表明,市委主要領導跟駱志遠是“一個節奏”,這足以說明很多問題了。
熊國慶更是心亂如麻,本來信心滿滿,瞬間化爲泡影。
鄧寧臨緩步離開紀念碑,向前走去,朱睢良孟可和安知儒等人緊隨。
鄧寧臨笑了笑,停步對一干市縣官員道:“我最近看了一本書,名字叫《烽火的翅膀》,作者是國家作協副主席、著名的歷史學者和知名作家西夷先生,這本書很不錯,取材於鵬程鎮,背景就是王家岔子起義……我推薦給大家讀一讀,很有教育意義。”
“知儒啊,抽空去新華書店看看還有沒有貨了,買上幾本,給常委班子的幾個同志每人送一本。”鄧寧臨揮揮手,就此打住了他對“王家岔子起義”的相關表態。
鄧寧臨的話傳進人羣最後一排的高欣慶耳中,高欣慶臉上滿是無盡的笑意,她暗暗望着駱志遠,心說,看來連西夷來鵬程鎮開作品研討會的事,也尋求了鄧書記的支持啊。
朱睢良與孟可對視一眼,各自吩咐隨員記下書名,過後馬上購買。
但鎮裡的這些幹部都對這本書的名字不陌生,因爲駱志遠前前後後在會上已經說過很多次了。
市委書記和駱志遠同時看過一本書,這當然沒有什麼直接的因果聯繫,但反過來說,這何嘗不是一種無形的信號?
黃坤和魏豔秋心裡暗道僥倖,幸虧他們沒有公開與駱志遠決裂投向駱志遠,還保持着面子上的友好。要是再晚個三五天,他們或許就撐不住壓力直接倒向了。
兩人暗暗望向駱志遠,見駱志遠鎮定從容地面帶微笑陪在鄧寧臨的身側,連安知儒都微微讓出了這麼個位置給他,心頭越來越震撼。
鄧書記對駱志遠非常器重。
這是在場所有縣鎮官員的共同心態。
“鄧書記,是去鎮政府聽工作彙報還是……”朱睢良試探着笑道。
鄧寧臨沉吟了一下,揮手:“不聽工作彙報了,鵬程鎮是全市有名的經濟強鎮,鎮裡的幹部做出了很大的努力,有目共睹。民興縣這兩年發展也不慢,縣裡的幹部功不可沒。”
“我來的路上看到一所學校,去學校看看吧。”鄧寧臨率先行去。
安知儒趕緊跟朱睢良說了兩句,要求朱睢良安排一下,然後就追着鄧寧臨的腳步而去。
一行人到了學校門口,費建國早已提前趕到了學校,見鄧寧臨等市縣官員過來,趕緊示意學校軍樂隊開始吹奏歡迎曲,而兩排學生則揮舞着塑料假花高呼着“歡迎歡迎,熱烈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