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久失修的木門發出咯吱咯吱兩聲鈍響。
門開開又關上。
走進來的人在門口站了一會。
姜念閉着眼睛面朝着門口,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令他很不舒服的視線從自己身上劃過。
隨後腳步聲響起來,伴隨着一道有些沙啞的嗓音,“這次的貨都不錯。”
另有一道略微年輕些的聲音趕緊接上,“還是大姐你的主意好,要不然咱們怎麼可能遇到這麼多好貨。”
“車子安排好了嗎?”
“大姐放心,今晚就能出發。三弟他剛剛去乾坤御苑要了些酒菜,這會應該回來了。”
“確定都餵了藥嗎,臨行前再檢查一遍。”
“是,大姐。”
腳步聲重新行至門口,木門的吱呀聲又起,直到門被關上,姜念和司澄同時輕輕鬆了一口氣。
他們兩個和另一個朋友是在同行的其他人去買糖葫蘆的時候,被人販子捂住嘴偷偷摸走的。
當時姜念和司澄實際上是有很大把握掙脫對方的挾制的,但是他們的另一個朋友被捂住嘴後第一時間想要呼救的時候就被掐住了脖子,看那人販子的狠辣目光,兩人最終還是選擇放棄了掙扎。
在被帶到這件房子所在的巷子口時,司澄知道對方肯定會在把他們關起來的時候把他們身上的聯絡工具給沒收,甚至是直接銷燬。所以趁抓着自己的人不注意,把口袋裡的手機給扔了。
姜念雖然不明白司澄爲什麼要這麼做,但猶豫了一下也跟着照做了。
接下來的時間他們就是在這個小屋子裡,被兩兩綁住手腕和腳腕,在對方餵過來一枚白色藥片的時候,又假裝嚥了下去,等人走後又吐出來用腳碾碎。
“現在快天黑了,我們沒有回家,師傅肯定已經察覺到了,有咱們的手機定位,師傅和師孃一定會抓住那三個壞人的。”
姜念聽着司澄很肯定的語氣,沉默了片刻,忍不住提醒道:“可是我們這麼做,回家會不會捱打?”
司澄沉默。
這是肯定的。
她記得自己剛剛拜師的時候,師傅就教導過她:沒有以身犯險的實力,就別幹以身犯險的蠢事。
她今天不僅幹了,還拉上了小師兄。
“現在只希望那三個人吃飯能吃得慢點了,萬一車子在師傅過來之前把我們拉走······”
姜唸到底沒有司澄從小在街面上討生活的驚豔,聽着司澄的話,忍不住就聯想了一下之後他們會面臨的事情,小身板不由一抖。
屋子裡因爲黃昏的到來光線越來越暗,司澄轉頭看了眼離自己一臂距離遠吃了藥後睡得死沉的小夥伴,目光微擡,又看向更遠些的一個小女孩和一個小男孩。
連同她和姜念在內,一共五個人。
司澄的目光最後落在那個側躺着面朝她這邊的那個小男孩身上。
小男孩看身形比她還小,頂多五歲的年級,腦袋被剃得圓溜溜像一枚青皮小西瓜,身上穿的是一件很普通很廉價已經起了很多球的運動裝。
但小男孩的臉很好看,眉毛很好看,鼻子很好看,睡着後微微嘟着的小嘴巴也很好看,就是不知道那雙眼睛睜開了,是不是也很好看。
現在司澄已經確定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外面正在喝酒吃菜的三個人販子,抓來的小孩子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
好看。
看了一會後,司澄皺了皺眉。
那個好看的小弟弟看起來有點不對勁。
因爲小時候的經歷,她從不敢讓自己生病,因爲生病萬一沒有錢醫治,等待自己的就只有悄無聲息的死去。
但是司至清生病時候留給她的印象太深,深到那件事刻進了腦子裡永遠都忘不了。
所以對於不遠處那個小弟弟有些異樣的狀態,司澄先是疑惑,猜測到人應該是感冒發燒卻無一人發現的時候,她瞬間有種衝動立刻衝出去把外面的三個人全部幹掉。
司澄的臉色在這一小會的時間裡變得很難看,因爲她很清楚一個事實。
以自己現在的能力,頂多只能對付一個成年人。
而姜念,她還指望不上。
她自己有自信能放到一個成年人,是因爲她有狠勁,下手的時候不會給對方留下任何情面。
但她這位小師兄從小到大都在溫和的環境中長大,別說跟大人搏鬥了,就算是跟同齡的小孩子間,也沒有打過架。
指望他去對付其他人,司澄想都不敢想。
更別說對方還有第三個人呢。
想到這裡,司澄低頭看向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心頭一陣挫敗。
目光再次落在那個看樣子在發燒的小弟弟身上,司澄只能在心裡默唸了一聲撐住。
因爲怕人販子突然進門,她連挪過去把那個小弟弟從冰涼的地上拉起來的念頭都要忍着。
這會司澄也顧不得去想今天以身犯險會不會讓師傅發火了,她只希望師傅的救援能夠來得快點,更快點。
安好自然想更快點。
要不是裴笙阻攔,她現在已經換了一身衣服跑去焦柳衚衕了。
裴笙的阻攔只有一句話。
“人販子不可能只抓他們兩個孩子,萬一打草驚蛇,司澄和姜念有自保之力,但是其他的孩子只要有一個落在人販子手裡,他們這些人就會有所顧忌。”
所以呢,安好明白,這件營救的計劃一定要萬無一失才行。
看着裴笙在旁邊跟李直交代事情,安好挺直背脊坐在沙發上,突然拍了一下腦門。
“陸尤。”
喊聲過了兩秒,一隻癡肥到下巴都快拖到前腿上的狸花貓慢悠悠地邁着貓步走過來。
安好想了想又回房間拿了之前司澄在學校手工課上繡的小手絹放在陸尤面前,“陸尤你聞聞,記住小橙子的氣息。”
陸尤看了眼屋子裡沒有外人在,口吐人言:“我是貓不是狗。”
“要有狗還輪得到你。”
陸尤:“······”
在安好威脅的眼光下,他只好把鼻子湊到手絹上,聞了下之後點了點下巴。
安好伸手拎起他的後脖子遞給裴笙,“是不是能讓陸尤幫我們找到小橙子和念念準確的位置?”
裴笙跟李直對視一眼,點點頭垂眸看向陸尤,“可以試一試,找到司澄和姜唸的氣息後,你可以不理會,但是一定要鎖定人販子的位置。”
只要控制了人販子,孩子們就能保證安全。
相比安好,陸尤更怕裴笙,聽完吩咐後臉後脖子被安好爪子都沒顧上就點了點頭。
入夜。
焦柳衚衕裡,人販子三人組還在喝酒吃肉。
他們對自己選擇的地方很有自信。
這片地方因爲面臨拆遷,街上的住戶早已經搬出去了。
他們挑選出來暫時落腳的這處院子又在巷子的最深處,尋常人根本沒那個耐心繞過七拐八繞跟迷宮似的小路到這個地方來。
再加上那些叫鬧的小崽子們都被餵了藥,沒有一天一夜的時間肯定醒不過來。
等吃飽喝足,上面派來接人的車到了,把那幾個小崽子拉走,錢財就算是到手裡了。
圍坐在桌前的老二和老三大概是想不到還會有什麼變故,臉上的表情隨着到嘴的美食也跟着慢慢放鬆下來,唯獨坐在首位的那位頭髮已經有些花白的大姐,臉上的表情始終嚴肅,就連面前的美食都沒有讓她有絲毫動容。
老二倒了杯果汁遞過去,“大姐,還是你明智,現在能一家子出來旅遊的,都是家裡又餘錢的,再加上人生地不熟,可比之前好抓很多了,二弟敬你一杯。”
那位大姐放下筷子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這一眼就讓老二端着杯子的手微僵,“錢沒到手,就不是高興的時候。”
在焦柳衚衕巷口的陰影處,停了一輛完美和黑暗融爲一體的黑色轎車。
車裡。
裴笙轉頭去看一直緊盯着黑洞洞巷口的安好:“阿好,你要是覺得這個計劃冒險,咱們就放棄。”
安好抿了抿脣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因爲她心裡在掙扎。
裴笙剛剛所說她自然也有猜測,像這種在鬧市中就敢擄走小孩子的人販子,背後很可能藏着更大的組織,裴笙想以小橙子和念念爲引,他們隱在暗處,帶雙方接頭的時候,一舉拿下。
但這其中若是發生了什麼變故,是要小橙子和念念兩個小孩子來承擔的。
一邊是有可能會解救出來更多的孩子,一邊是念念和小橙子不確定的安危。
從她的私心裡講,很難取捨。
畢竟在這種情況下,她最先想要顧及的,還是自己的親人,其次纔是別人。
腦海裡撕扯掙扎了長達三分鐘,在裴笙覆上安好的手想要說什麼的時候,安好卻是突然開口說道:“就按你說的做,不過我也要跟着一起。”力所能及,護着兩個小徒弟的安危。
車窗外響起一聲爪子撓玻璃的聲音,引得車裡的人朝窗外看過去。
暗色的車穿上,印着一隻胖乎乎的爪子,連同兩隻睜得溜圓的貓眼睛。
李直看着防彈玻璃上那道清晰的爪痕,抽抽嘴角放下了車窗。
陸尤從車頂爬下來,無聲落在安好腳邊喵了一聲。
等車窗重新關上,他才擡起下巴朝安好彙報道:“人都在焦柳衚衕最裡面,連安好你兩個徒弟一起一共五個小孩子,被關在東邊的廂房裡。姜念跟我說這幾個小孩子都被餵了能讓他們睡着的藥片。人販子在旁邊的正房,一女兩男,現在在吃飯。對了,小橙子很着急,她說有一個小弟弟很可能發燒了,情況很嚴重。”
聽完最後一句,安好和裴笙沉默一瞬,看了對方一眼。
這麼看來,他們剛剛做下的決定就要被推翻了。
營救任務再重要,也大不過眼前近在咫尺急需救助的生命。
在陸尤的帶領下,幾個穿着黑色夜行裝的人在茫茫夜色的掩護下,悄無聲息的朝着焦柳衚衕的最後一個宅子靠近。
隊伍裡面有主動要過來的安好,自然也有裴笙。
“陸梟,你帶一人去廂房,我跟阿好去正房。”
裴笙話落,陸梟朝身後的人揮揮手,兩人悄無聲息地跳進了院牆裡。
安好和裴笙站在大門外,等到時間過去五分鐘,確定陸梟已經進了廂房把人給保護住之後,直接推開了大門。
木質的大門吱嘎響着開啓,在暗夜裡聲音也跟着變大了起來。
屋裡。
那位吃完飯後走到另一邊的沙發上閉目養神的大姐猛地睜開眼睛,“有人。”
她這話一落,桌邊的兩個男人條件反射地站起身,臉色同時凝重起來,順手抽出桌子下面放着的刀,警惕地朝門口走去。
然而還沒等他們跨出門檻,迎面過來兩隻腳,準確地踹在了他們的胸膛上。
兩人以更快的速度朝房間裡面倒飛了回去,直到撞上了盛滿碗碟的桌子才停下。
安好和裴笙收回腳的同時,也跨過了門檻。
這一腳絲毫沒有留情,直到他們兩個在屋裡行了好幾步,被踹倒在地的老二和老三還在地上捂着胸口被踹中的位置慘嚎不已。
那位大姐已經警惕地站起了身,確定進來的人不是善茬,牙一咬就拎起手邊的刀迎了上去。
蒲一交手,安好和裴笙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不是她們瞧不起人販子,而是直覺上,人販子不可能有面前這個女人那般陰詭的身手。
在安好沒看到的角度,裴笙面色突然冷沉下來。
安好能看出來的不對勁,他只會看得更透徹。
之前在沒有和對面的女人交手之前,他還以爲這只是一次普通的人販子拐賣事件,但現在從對方的身手聯想到信息處查出來的那些隱秘到絲毫不被明面上所知的出處,他已經可以肯定這不是一次簡單的拐賣了。
思及此,他纔會越加憤怒。
進來的時候,兩人都沒有打算把人直接打死,準備着把人制服後交給警察去審問,看看能不能審出來這出拐賣人口的上家。
但現在,裴笙不準備留手了。
安好第一時間感覺到裴笙出招的變化,愣了一下果斷退出了這場打鬥。
在安好退出的下一秒,裴笙手上暗影一閃,那位大姐狠辣的眼睛裡茫然之色一閃,隨即便失去了所有神采。
砰地一聲倒地,濺起一地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