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的門打開又被輕輕帶上。
本以爲祁星晨會重重關上門以表達她心中不耐的兩人收回目光,對視一眼。
鼻尖呼出的氣息裡全是煩躁和憤怒。
王順縮了縮肩膀,看見大領導面前的茶杯空了,小心翼翼地開口:“百總,我再給您倒杯茶來吧。”
百大川在他伸手觸到自己面前茶杯的那一瞬間,突然拿起桌上那份裝訂好的合同,揮臂往王順臉上甩了過去,咬牙怒喝:“你乾的好事!”
王順條件反射地閉上了眼睛,但很快,從鼻尖到臉頰火辣辣的痛感洶涌襲來,饒是他想要強忍着,也沒忍住那一聲痛哼。
但就算是這樣,他第一時間,也要對面前這位他真正的衣食父母誠懇道歉,“對不起百總,我也沒想到星晨她居然這麼烈性,而且昨晚事情發生地也太過意外,我一時間······”
“我不想問過程,我只想要結果。”
情緒宣泄出去,百大川已經重新恢復了平靜,看着王順的目光中卻是讓他身體無端發寒,“你利用工作便利給自己賺點外快,只要不損害公司的利益,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由此造成的後果,也需要你自己來承擔。等會小祁進來,你向她下跪也好,自己扇自己耳光懺悔也好,我只想這份合同儘快在我面前消失。”
王順愣在原地保持着鞠躬的姿勢,感覺頭頂那道名叫尊嚴的雷光,把他劈得裡外一片焦黑。
跪下道歉?捨下他所有的尊嚴自扇耳光懺悔?
昨天還是能夠幻想着少女從此以後只能跟在自己身邊搖尾乞憐的王大經紀人,今天這一覺醒來,兩人之間的角色豈止是掉了個個。
看着百大川冷漠的臉,王順只覺得從心底裡散發出來一股徹底的寒意,迅速蔓延全身。
他此刻很明白一點,那就是他面前的這位創建了百勝的百大川,是一位徹徹底底的利益者。
這樣的人,誰都不在乎,只要誰能給他帶來利益,他就能毫不猶豫地犧牲任何一個人。
現在這個被犧牲的人,是他王順。
會議室裡發生的一切都被阻隔在門外。
祁星晨捏着手機走在走廊裡,離着會議室越遠,她的腳步就越發顯得輕鬆。等到站在一間無人的練習室門口,她推開門走進去,順手打開牆壁上燈的開關,能看到她嘴角已經噙上了一抹很淡但是在實實在在欣喜着的笑意。
“安安姐。”她語調輕快地朝話筒裡喊了一聲。
“丫丫嗎,我是姥姥。”
······
燈滅,祁星晨從屋裡走出來,細心帶好門,轉身往回走,腳步卻是比起來時還要急切地多。
她現在腦子裡只想着一件事。
姥姥來看她了,還在車站裡正好碰上了安安姐,她心裡擔心之餘只有慢慢的歡喜,此刻只想着趕緊把解約的這件事弄好,回去看看久久未曾見面用一雙小腳步履蹣跚只爲了給她做一頓生辰飯的老人家。也是她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重新推開會議室的門,祁星晨又在瞬間斂起臉上的那抹期待和急切,面色重新恢復了走之前的淡定和堅決。
“百總,您在合同上籤好字了嗎?”
“小祁,別急,先坐下。”百大川朝祁星晨熱情地擺了擺手,同時又朝王順的方向瞥了一眼。
這一眼,隱含着警告。
王順腿忍不住一顫,片刻後咬了咬牙,目光中閃過一抹屈辱後,朝着祁星晨的方向砰地一聲跪了下去。
這一跪,卻是把百大川和祁星晨同時嚇了一跳。
百大川剛剛那一眼的本意只是讓王順先誠懇着點,朝祁星晨道聲歉,要是實在不行,再下跪扇耳光不遲,誰知道他居然就這麼幹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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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生脆響哦,就算是他自己腿上包滿了肥肉,此刻也有種隱隱作痛的感覺。
祁星晨更是驚得剛坐下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避開了跟王順的面對面。
“王先生,你這是做什麼?”
時到現在,她連一聲王哥也叫不出口了,乾脆換了跟陌生人說話時的稱呼。
“星晨,先前是我一時豬油蒙了心,您就看在我們一起共事這幾年的份上,原諒王哥這次行不行?”
膝蓋開始時一陣鑽心的痛,痛着痛着也就麻木了。
王順就這跪着的姿勢轉向祁星晨面前,眼眶微紅,三十幾歲的大男人,此刻看起來淒涼得很。
但這次的事情,是真的讓祁星晨冷硬了心腸。
看着此刻王順那全身的可憐相,面上愣是一點動容也無。
甚至經過來剛剛對方突然下跪的驚嚇,這會心情平復下來比起剛纔更冷靜了。
她低頭看着面前滿臉懊悔的中年男人,聲線微涼而堅決,“王哥,這也是我最後一次這麼叫你。當你暗中下藥準備把我這一輩子都毀了的時候,我們之間就不再是合作的關係,我那時候就已經把你視作仇人了。”祁星晨說到這裡輕吸一口氣,走到座位上重新坐下,竟然是半點不在乎王順還朝自己跪着的姿勢了,“如果,我是說如果,昨天晚上我沒有被恩人救走,而是讓你重新抓回去。我想,在昨夜之後,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去殺了你的,就算是爲此償命也在所不惜。”說着對上了王順的眼睛。
王順被迫對上那雙過分明亮,又過分決然的眸子,只覺得身上冷意更甚。
在這一刻,不管是坐着的百大川,還是跪着的王順,都清晰地感覺到了祁星晨身上那股同歸於盡的決心。
王順那句‘我也是爲你好’到底咽回肚子裡再沒有勇氣說出口了。
他這次是真的看錯了。
本以爲是個柔弱只能依附她提攜的小白兔,誰知道這隻小白兔發起狠來,卻是拼着命誰都敢去咬一口呢?
祁星晨擡頭又看向百大川,視線在桌子上那本微皺的合同上一掃,“百總,我的決心從沒有像現在這麼堅定過。這個字,您還是給我簽了吧。”
“就算被娛樂圈徹底封殺?”
百大川這次是真的皺眉了。
兩條蚯蚓狀的眉毛愣是擠在了一起,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但那道眼神很厲,祁星晨甚至感覺自己的臉都在隱隱作痛。
她緩慢堅定地點頭,“就算是被徹底封殺,我也要離開。”
她雖然喜歡演戲,愛這一行,但從來沒想過爲演戲付出自己的一切。
這個一切裡面,自然不包括自己的身體,以及爲了角色拋下的尊嚴。
那還不如不演。
“只希望踏出這扇門後,你別後悔。”
“不後悔。”
扯過合同飛快簽上自己的名字,百大川把解約合同往祁星晨身前一拋,“走吧,解約金打到你那張工資卡里就行,一分都別給我少。”
“這點您請放心。”祁星晨掀開合同裡簽了名的那一頁,臉上總算是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她最後看了一眼還在地上跪着的那位把她從路邊挖出來一手帶進公司的經紀人,“祁星晨,告辭。”
這一道關門聲帶着灑然的輕鬆,眼看着明明有巨星潛力的女孩不留一絲留戀的瀟灑遠走,百大川捂了捂有些痛的心口,只感覺大把的錢票從他手裡刷刷飄走,再看看還跪在地上表情空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萬順,終於一個沒忍住伸出他那條粗短的小腿,被擦得蹭亮的皮鞋狠狠踹在了王順身上,“你乾的好事。現在立刻馬上去給我將功補過,不給我找回來一個跟祁星晨差不多潛力的新人,王順,你知道我的手段。”
百大川眯眼看着王順抖動身子爬起來又跪下,強忍着不耐等着他給自己點頭。
剛剛的祁星晨,因着這個女孩子身上那股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狠意,他最後只能強忍着不捨把人送走。畢竟他那些小手段要是真的使出來,對方真敢朝自己拼命,命都不在乎的人,他也會害怕。再者,萬一真的鬧出人命,他這經紀公司就不用想着掙錢了。
思前想後也只能把人放走。
但王順不一樣。
他現在能爲了錢和利益下跪,這種人身上的缺點實在是太多了。
愛財,惜命,性情卑劣,只看這幾點,他百大川就有信心,把王順這人當成狗一樣去驅使。
畢竟,手裡攥着最大塊肉骨頭的人,是他。
只要王順想吃,那塊大骨頭,就能一直一直勾着他。
“百總,其實祁星晨的妹妹祁星萌外形條件也很不錯,而且她們姐妹倆看起來也有幾分相似,論起容貌精緻度,其實祁星萌比起祁星晨還要高几分。”
“你把她帶來我看看。”
“唉,好。”
一臉輕鬆走出百勝大門的祁星晨自然不知道她那位同父異母的繼妹又被王順給惦記上了,不過就算是知道了,她也不會多做理會。
個人都有個人的選擇,她又去插手個什麼勁呢。
仰頭看了眼天空之上的太陽,祁星晨把手裡捲起來的合同隨意塞進包裡,伸展雙臂做了一個擁抱陽光的姿勢。
感受着陽光被她擁入懷中後暖意慢慢擴散全身,祁星晨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清透到極致的笑來。
這一抹笑吸引了路面上不少行人的目光,也看進了一個人的眼裡。
祁星晨走下臺階慢慢往不遠處公交站牌的方向走,同時從零錢包裡拿出了幾枚硬幣,再過半個小時,就能見到姥姥了。
好在聽電話裡的聲音姥姥還算是中氣十足的,但親眼看見了,她才能徹底放下心來。
道路旁邊一輛黑色卡宴開過來,到了祁星晨身邊的時候速度減緩,最後徹底停下來。
駕駛座的車窗打開,卓亦清扭頭,擡頭看了眼捂住小嘴滿眼驚訝的祁星晨,“我正巧路過這邊,去哪裡,我載你。”
祁星晨放下捂着嘴的手,看着卓亦清淡然無波的表情,規規矩矩問了聲好,才說道:“我準備去安安姐家裡一趟。我怕外婆她從老家過來看我,在車站正好遇見安安姐,現在正好被安安姐接到她家裡去了。”
卓亦清點點頭收回目光的同時打開了車門鎖,“那上來吧,我也正好要回家。”
祁星晨道了聲謝,利落上車。
她現在是窮得不能更窮的窮人,就算只是省幾枚硬幣,那也是省。
車子行到半途。
卓亦清放在方向盤旁邊支架上的手機嗡嗡振動起來。
他偏頭看了一眼上面顯示的來電號碼,伸手毫不猶豫得花掉。
過了半分鐘,嗡嗡聲又起,繼續劃掉。
這次間隔了十分鐘,手機又響起來,接着劃。
祁星晨抿抿脣,想着這手機會不會間隔二十分鐘再打過來,忍不住開口問道:“卓先生,您怎麼不接電話?”
她自己是屬於不管是熟悉的號碼還是陌生號碼都要接通的人,因爲老家的外婆不會用手機,只能求人幫忙,她總覺得每一個陌生的號碼都有可能是外婆打來的,自然養成了什麼來電都會接通的習慣。
“騷擾電話,不用接。”
祁星晨忍不住看了一眼面不改色說瞎話的卓亦清側臉,縮了回去。她承認自己剛剛不小心,掃了一眼手機屏幕,上面明明是通訊錄裡的號碼,可卓先生愣是說這是騷擾電話,可見是有多麼討厭這個打電話的人。
話筒另一邊,站在會所門口被連續掛了三次電話的某人此刻還不知曉有個女孩子已經把她劃分到卓先生討厭的人裡面了,他把再次被掛斷的手機舉到何晶晶面前,“晶晶,事不過三,我這都已經過了,我還不想等休假結束回到所裡後累死,這個電話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敢再打了。”
“要不,你自己打給卓所看看?”
何晶晶咬了咬脣,猶豫了兩秒後點點後,小跑着走到一個僻靜點的地方,才小心地撥出號碼,手機放到耳邊另一手捏着衣角忐忑地等待着對方接起來。
卡宴車廂裡。
手機在過了三分鐘又重新響起來,這次卓亦清看見來電號碼後倒是猶豫了一下,察覺到後座的女孩也在偷偷關注着自己,跟着又也想到了前幾天陸玖和安安說過的那番話,最後還是把屏幕一劃,掛斷了。
小巷頭,何晶晶聽着話筒裡機械的女音,俏臉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