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士兵和衙役幹活,王恆和鬱世釗閒着太無聊跑到亭子裡去下棋,蓮生看看已近黃昏,打聲招呼說:“我先回去了。”
鬱世釗眼睛盯着棋盤,嘴裡說着:“急什麼啊,怎麼也得王都司管飯啊。”
王恆點頭:“這是一定的。喂,鬱世釗,你怎麼又悔棋?”
“下棋不語真君子。”
“少來,這都第三次了。”
鬱世釗厚着臉皮悔棋三次後,王恆終於忍無可忍,直接按住鬱世釗的手,蓮生忍不住輕笑一聲,王恆站起身:“不玩了,繼續下去我怕吐血。”
“現在可是你先提出不玩的,我贏了,掏銀子。”
王恆掏出一塊銀子丟給他,鬱世釗掂了惦直接又丟給蓮生,笑眯眯地一揮手:“走,大人帶你吃館子去。”
說着拉着蓮生就往岸上走,王恆上前想跟上幾步,又看到這荷塘裡幹活的士兵,只能站住腳步,鬱世釗回頭還得意地衝他一晃扇子。
乾二無聲無息地靠近,跟在後面,鬱世釗看着他:“你不如去王大人那裡好好吃一頓。”
乾二搖頭:“貢院煞風景恐怕廚子都無心做飯。”
蓮生這纔想起那荷塘的魚,於是她站住,手裡掂着銀子問:“這銀子給我那就是我做主了?”
“那是當然。”
“好啊。”蓮生脆生生地喊道:“一起去啊,王大人。”
王恆搖搖頭,看向荷塘裡幹活的人,蓮生走上前去,鬱世釗想要拉住她,手還是放下,乾二依然面無表情,站在那一動不動。
“天色已晚,明日打撈便是了。”蓮生走近小聲說:“大人不如賞他們個席面。這貢院內,今日想必從廚師到教授,都要吐的昏天暗地了,太影響人食慾。”
王恆點點頭:“姑娘提醒的對。”
王恆喊住一個小校,給他銀子讓他去給士兵們安排席面,此時張捕頭和仵作已經帶着巡撫衙門的人帶着屍骨走了,荷塘裡只剩下幹活的士兵,一聽都司大人晚上給席面吃,各個樂的齊聲歡呼。
此時已經是夕陽西下,金紅色的斜陽襯着一池碧葉,蓮生站在曲折的浮橋上,餘輝映照下,她小巧的下巴可愛的側面像一道剪影,生生地撞進鬱世釗的心裡,他遠遠地看着王恆和蓮生站在一起,心裡沒來由的一股煩惱,喊了一聲:“走啊。”
“來啦,大人先請。”
“不必這麼客氣,現在是你幫我,何不將我當做朋友,就像是和鬱大人那樣?”
“他啊。”蓮生說到鬱世釗,不由的嘴一撇。
“他……怎地?”王恆看向蓮生,卻見她臉上浮起一抹淘氣的笑:“他那麼古怪可惡的,大人如何和他相比。”
說完又覺得自己有失言,忍不住一愣:“大人會幫我保密吧。我可怕鬱大人怪罪。”
“自然,他當然是很古怪很可惡。”
說話間已經走到岸邊,鬱世釗用扇子打了一下蓮生的頭:“囉嗦,大人的五臟廟已經急不可耐了。”
“那大人想好吃什麼了嗎?王大人說,就這些銀子多了沒有。”蓮生說着衝王恆眨眨眼。
“哼,你到好心的替他省銀子。上次我們幫他破案,他還沒答謝呢。“
“少來,怎麼是幫我破案。”王恆也覺得奇怪:“我說鬱世釗,你上次到底是怎麼摻合到案子中來的?”
“那個,錦衣衛自然是要總監控天下一切刑罰之事,大人我念在和你青梅竹馬的情分上,不忍心見你因爲貢院案被聖上責怪,好心出手救你於水火咯。”
鬱世釗說完這段大言不慚的話,眼光卻悄悄地瞄向蓮生,不知爲何,心裡還有一絲心虛。
“青梅竹馬?你沒學問就不要亂用詞!”王恆撫了一下袖子,真是肉麻。
蓮生低頭看看,然後說:“大人,還好,地上沒有的。”
“沒有什麼?”王恆和鬱世釗幾乎同時問道。
“雞皮疙瘩呀。”蓮生一笑嘴邊漾出一對小梨窩,王恆和鬱世釗也跟着笑起來,鬱世釗作勢又要用扇子敲蓮生的頭,被王恆輕輕攔住:“姑娘的頭豈是輕易敲的,叫人看到不雅。”
“不雅?這位姑娘可不能以常人論,你沒見她看到屍體時兩眼放光的那個表情,我真擔心她會一時高興上前咬死人一口。”
王恆想到下午蓮生手裡拎着骷髏頭,興沖沖地指着那破洞說話的情景,也忍不住點頭:“你說的很對,顧姑娘和別人是不一樣的。”
乾二奇怪地看了王恆一眼,然後默默地快走幾步,裝作不經意的悄悄走到蓮生身邊,將她和王恆隔開。走到一家酒樓門口,乾二說:“聽說今日很多新舉人在此聚會。”
“那我們也悄悄地聚個會?”鬱世釗先進去,小二急忙上前招呼。
“雅間。”鬱世釗頭也不擡往樓上走。
乾二跟在蓮生身後,再後面纔是王恆。
“他怎麼好像熟門熟路啊。”蓮生指着前面帶路的鬱世釗,低聲問乾二。
“他來過。”
不是來過這麼簡單吧。他這簡直是像主人啊。
蓮生眼睛一轉:“我明白了,那這頓飯的銀子可以省下來了吧。”
“不能省。豈能讓王大人省錢。”乾二回頭瞄了王恆一眼。
鬱世釗指着門口:“進去吧。”
這間雅座不大,四個人坐下,小二也不問衆人吃什麼,悄無聲息地上了酒菜茶水,然後退下。
乾二在牆角不知動了什麼東西,只聽着有聲音傳來:“真想不到,有名的佳公子陳煥竟然跳河。”
“聽說他在貢院裡差點被毒死,說來奇怪,他怎麼會摻合進去那案子,顧兄,聽說你當時也在。”
“我陪姐姐在那,但是這些刑名之事我自然是要回避的,期間未曾和陳公子謀面。”芳生的聲音傳來。
鬱世釗忍不住對蓮生豎起大拇指:“令弟有幾分你的風采。”
雖然知道偷聽別人講話不好,蓮生這邊聽着芳生回答的那麼冷靜,也學着鬱世釗楊揚眉毛,表示十分得意。
“我說的是編瞎話的能力。”鬱世釗故意貼着蓮生的耳朵說話,熱氣吹動蓮生鬢角的髮絲,蓮生忍不住耳垂微微一紅,急忙側開身子,鬱世釗似乎很滿意自己的行爲,看向王恆,目光裡帶着笑意,王恆坐的直直的,似乎只是在注意傾聽舉子們的聲音。
原來這酒樓也是錦衣衛的產業,在城中還很有名,期間安裝了很多偷聽偷看的設備,蓮生聽到隔壁聲音這般清晰,不由暗自讚歎,怪不得說錦衣衛強大無比呢,真是處處滲透啊。
“顧兄還真是謹言慎行呢,頗有令尊當年風采。”有人忽然這樣說。
“林兄謬讚了,我和家父只見過幾面,他如何風采我自是不知。”
“哦,林兄這般說話,難道顧兄真是顧尚書的公子?”有人不由驚呼。
“顧尚書的確出身我們清苑縣顧家,我家芳生弟的母親也就是我家嬸孃,也的確是我叔祖母在世時迎娶的嫡妻,只是……”夜生這話就透漏出很多信息,在座的舉人哪個是傻瓜?都不由互相看看,眼神複雜:原來顧芳生是顧尚書的嫡子。
“五哥,算了吧,子不言父事,唉。”芳生輕輕嘆口氣。
王恆聽着這些話,看了蓮生一眼,心道怪不得她這般聰慧,原來她的兄弟們也是如此,這對兄弟的對話真是看似對顧尚書那邊一句埋怨沒有,卻字字透着詭異,讓人能聯想到太多東西,真是高明。
鬱世釗忍不住笑出聲:“你們家兄弟姐妹都這般狡猾嗎?”
“這可不叫狡猾,這叫自保啊大人。”蓮生先給大家都倒上茶水,接着舉杯自己先喝一口,接着說:“我們姐弟一直只想過的輕鬆平靜,可惜有人見不得我們好,便也只能如此了,很多時候這種自保被人誤解成傷害。”
“那又是爲什麼呢?”王恆不解。
“就是有的人見不得你好。你過得好,開心,順利,那些人就難受,總覺得你不該過這麼好,千方百計要把你拉下來,踩進塵埃。要是遇到這樣的人能怎辦?自保還是傷人?這種應該叫做正當防衛,鬱大人,我想做的一切事情其實都是正當防衛!”蓮生說到這裡,清澈的眼神如幽深的潭水,流光溢彩又深不可測,王恆急忙錯開眼,微微咳嗽下點點頭:“你說的很對,的確是有這樣的人,正當防衛這個詞真好,你是如何想到的?這種情況我也遇到過。我出身外戚,讀書人就認爲外戚天生就是要禍國殃民的。一個人不曾做錯過什麼,只因爲他的出身就要被人詬病,這種時候,是要正當防衛。”
鬱世釗見蓮生聞言臉微微一紅,心裡有點不舒服,便喊了一聲:“喝酒吧。”
蓮生臉紅是因爲王恆誇她正當防衛說得對,蓮生覺得自己有點瑪麗蘇了,借點現代新詞彙在古人那顯擺怪丟臉的。這時被鬱世釗一聲大喊嚇了一跳,急忙指着牆壁,擺擺手。
“放心吧,這房間裡就是打翻天那邊也聽不到。”鬱世釗拎過酒壺先給自己倒上:“你也喝點,將來官場上喝酒的機會很多,先學着點。”
“你也想讓她做女吏?”
王恆轉向蓮生,有點推心置腹的意思:“顧姑娘,容我冒昧了,我只是覺得女吏這條路艱辛萬分,姑娘還要三思。”
“大人,爲了自保我只能這樣走下去,如果我一旦失去這點子庇佑恐怕真要被人害的屍骨無存了呢。”
這話題太過沉重,連木然聽着談話的乾二也不由動容,想着蓮生和尚書府的恩怨,看着眼前坐着這個鍾靈毓秀的女孩子,心裡不由一絲悵然:可惜我竟無法護她一世。
蓮生接着笑道:“看我說到哪裡去了,兩位大人喝酒啊。鬱大人,你帶我們來這,就是爲了看我弟弟呀,這可不太厚道。”
“呵呵,這個嘛,和令弟聚會的幾位新科舉人都是本地貢院讀書人,這也算是協助王大人破案嗎。”
王恆被蓮生的話勾起自己心事,低頭也不知在想什麼。
這時就聽着一個聲音響起:“幾位新科舉人背後說人家事,做這等市井婦人之態。”
“顧廉永?”
蓮生看向乾二:“他怎麼也在這。”
“大概也是路過。”
乾二想了想:“今日這酒樓來了三波舉人。”
“我們背後何曾說人家事?顧公子你躲在門外偷聽,這也不見得多光彩吧。”
“從門口路過聽到而已。不是什麼人都能入顧某耳朵的。”
“長兄,芳生是不該在外自承是尚書之子,自不言父過,長兄請放心,我不會多說一個字。”放生站起來:“來,我敬長兄一杯。”
顧廉永哼了一聲:“顧芳生,和我喝酒?你也配?”
“我母親是尚書第一位夫人,也是當今聖上誥封的一品夫人,顧蓮生走到哪裡都堂堂正正,若是長兄覺得自己不配喝這杯,那就算了。”
沒等顧廉永說話,就聽着有人說:“顧兄這酒倒在地上是什麼意思?”
“給配喝的人喝啊。”芳生回答的很平靜,蓮生忍不住站起身,想要出去。
“坐下,他已經長大了,有些事他必須自己面對。”鬱世釗一把拉着她的袖子:“你不能護他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