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淑珍的意思很明顯,找份工作趕緊滾蛋!
她有這樣的想法很正常,胡孝民也能理解,只要她不立刻趕自己出門,他的目的就達到了。
胡孝民笑了笑,不卑不亢地說:“我會找工作的。”
胡孝民剛到上海,就接受了暗殺曹炳生的任務,確實沒有正式工作。加之他要單獨執行入角炮計劃,也不能安排進軍統的掩護商店。
這幾天,胡孝民藉機找過工作,要能自由活動,收入還得能養活自己,又不受人擺佈,這樣的工作還真不好找。
王淑珍意味深長地說:“有了工作纔有收入、才租得起房子,寄人籬下總不是長久之計。”
一個連身像樣衣服都沒有的人,竟然還有非分之想,簡直就是白日做夢!
顧慧英不想聽母親刁難胡孝民,朝胡孝民禮節性點了點頭,對母親說:“姆媽,吾出門上班了。”
顧志仁馬上說:“吾也要去廠裡,一起走。孝民,儂先住下,工作的事情勿急,慢慢尋嘛。”
上車後,顧慧英抱怨道:“爸,你怎麼能讓他住在家裡呢?”
她雖沒跟胡孝民交談,但胡孝民的意思,已經說得很清楚。這次來家裡,是奔着娶她來的。這可不行!
小時候的記憶很模糊,她只隱約記得有個小男孩,陪自己玩捉迷藏、尋寶等遊戲。長大後也知道,還沒出生就被指腹爲婚。
當時她以爲,不過就是個笑話,但現在看來,這個笑話要成爲現實了,怎麼能不急呢?
顧志仁緩緩地說:“孝民身無分文,總不能讓他睡大馬路吧?”
看到胡孝民的穿着,想着這些年他們母子一定過得不容易,自己也有很大的責任。如果知道,早應該把胡孝民接來上海。
顧慧英撅起嘴:“可以給他點錢嘛。”
顧志仁正色地說:“如果是別人,給點錢可以。他不一樣,是你指腹爲婚的未婚夫。”
顧慧英聲音猛地提高:“什麼未婚夫?我可不嫁給他!”
顧慧英不想嫁給胡孝民,倒不是因爲他穿着寒酸,家道中落,而是因爲她的職業。
她是76號的人,是情報處二科的情報員。她的職業註定了與普通人不一樣,生活如此、事業如此、婚姻也是如此。
顧志仁鄭重其事地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跟孝民指腹爲婚,是我與穎明兄當年約定的,此事沒有商量的餘地。只要他提親,咱們就得答應!”
顧慧英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爸,如果他不提親,這門親事是不是就作廢了?”
顧志仁不以爲然地說:“人家都來了,怎麼會不提親呢?”
“那可不一定。”顧慧英悄聲說。
顧志仁不解地問:“什麼?”
顧慧英挽着父親的胳膊,嬌笑着說:“沒什麼,我已經到招待所了,先下車。”
顧慧英是特工,還是76號的特工,別說讓胡孝民不提親,就算讓他消失,也是一句話的事。
極司菲爾路76號的惡名全市皆知,顧慧英爲了不讓家裡人擔心,也爲了便於工作,謊稱在在極司菲爾路55號招待所工作。
進了招待所後,從後門穿過巷子,再從旁邊繞到極司菲爾路。招待所在76號斜對面,她走過去,從76號的側門進去。情報處有三個科,她在情報二科,負責情報編審。
76號的情報,每天必須彙總審覈,所有情報一式三份,分開存檔。
到辦公室後,顧慧英急忙給家裡打了個電話。
“姆媽,那個姓胡的,真賴在咱們家啦?”
王淑珍嘆息道:“你爸答應了,我有什麼辦法?囡囡,你是怎麼想的?”
顧慧英笑嘻嘻地說:“當然是……讓他知難而退。他不是要成家麼?如果找別人家的姑娘,也就罷了。要是膽敢向咱家提親,總不能空着手提親吧?裝奩費、酒席錢、洋房、汽車,每一樣都得幾百,甚至幾千元,嚇也把他嚇死。”
王淑珍眼睛一亮,笑道:“還是囡囡有辦法。”
胡孝民連飯都吃不飽,聽到結婚要花費這麼多錢,就算不嚇死,也會嚇退。
胡孝民要住在家裡,王淑珍自然不便公開反對,但她可以表明自己的態度。比如說,給胡孝民安排的房間,就在一樓廚房後面,那是下人住的房間。
對這樣的蔑視,胡孝民沒在意,只要能住進顧家,他的任務就算完成一半。剩下的,就看能不能從顧慧英那裡獲取情報了。
胡孝民朝王淑珍深深鞠了一躬,感激流涕地說:“多謝伯母,這裡寬敞明亮,比我原來的地方好太多了。”
王淑珍原本想羞辱胡孝民,哪想到自己家傭人住的房間,胡孝民還能如此滿意。
王淑珍拿出手絹,捂着鼻子,一臉嫌棄地說:“你先住着吧,需要什麼找阿福就可以了。”
胡孝民問:“伯母,慧英妹妹什麼時候下班?”
王淑珍遲疑了一下,說:“慧英……要下午纔回來。孝民,你是不是想與慧英……”
胡孝民點了點頭:“是的,我母親說,這是我還沒出生就定下的婚事。如果你們不反對的話,我希望能完成母親的願望。”
他聽出了王淑珍的擔憂,要不是入角炮計劃,他也不想提起這樁婚事呢。
王淑珍嘲弄地看了胡孝民一眼,輕蔑地說:“這確實是當初定下的婚事,但這個婚,也不是隨便就能結的。”
胡孝民鄭重其事地說:“我會明媒正娶的。”
如果他真到了娶顧慧英的那一天,他當然不會讓顧家輕看自己。但他也知道,恐怕永遠也不會有這麼一天。
王淑珍突然提高了聲音:“當然要明媒正娶!有些事你顧伯伯不好說,那我就告訴你,按照規矩,結婚時男方要給女方裝奩費,還要辦酒席,你在上海可能沒什麼親戚朋友,但我們至少有五六十桌。另外,現在坐包車已經不行了,得有輛汽車吧?你得準備新房吧……”
胡孝民淡淡地問:“還有什麼條件嗎?”
王淑珍冷笑道:“等你先有房有車再說吧。”
胡孝民真是煮熟的鴨子——只剩嘴硬了,這種人她見多了,嘴裡說得漂亮,永遠都做不到。
胡孝民的行李沒帶來,他藉機外出,去了趟愛仁裡7號,這是新二組組長錢鶴庭的住處。
愛仁裡位於法租界,福煦路南邊。如果法租界有什麼事情,只要穿過福煦路,就到了公共租界。
胡孝民先去了延年坊7號,化好裝後步行出來,此時的胡孝民,又是另外一番模樣:上身一件灰衣衫褲,腳下換了雙舊皮鞋,牙齒有點外露,半洋半土,有點混跡上海灘的味道了。
他換了幾次人力車,在愛仁裡7號前經過,觀察沒有異常後,在前面下車,周圍觀察了一圈纔回到愛仁裡7號。
接頭碰面看似小事,胡孝民卻不敢掉以輕心。特工想要活得長,唯有小心小心再小心。任何事情,小心無大錯。
錢鶴庭聽到三長兩短敲門的暗號,打開門將胡孝民請了進來,急切地問:“進展如何?”
胡孝民嘆了口氣:“顧慧英母親發話了,想娶顧慧英得三書六禮,不說比其他人高,至少不能低於別人家的。按照上海的通例,結婚不但要請酒佈置新房,還要送女方妝奩費,一般人家都是兩千、四千,顧家要八千不算爲過吧。另外,新房不能是公寓,至少得是洋房,最好是帶大花園的別墅。還要求我有輛汽車,不要太好,二三千大洋的小汽車就行了。”
錢鶴庭罵道:“你丈母孃的嘴,是不是一口就能把黃浦江的水吸乾?!”
胡孝民氣道:“當時,真想在她嘴裡塞枚手榴彈。”
錢鶴庭正色地說:“據可靠情報,近期汪僞準備召開所謂的國民黨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你既已住進顧家,要通過顧慧英,弄清具體的召開日期、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