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馮五化了裝,胡孝民暗暗鬆了口氣。馮五年紀雖比他大,但並沒受過專業訓練,只是平常的工作中,他會說起一些工作上的注意事項。
時間長了,馮五也慢慢成長起來了。
身爲碼頭情報組的成員,也必須有豐富的經驗,否則會危及整個情報組。
胡孝民突然說道:“去延年坊。”
延年坊7號是他來上海後不久搞的安全屋,他的很多戰利品都存放在這裡。比如說從敵人繳獲的槍支、彈藥、證件、現金、黃金、銀元、電臺和配件,甚至還有兩輛自行車。
當然,這些東西,也都不是隨意放在房間。在延年坊7號,還有秘密的暗格,用來放他最機密和值錢的東西。
胡孝民讓馮五把車停在延年坊附近的隱蔽處,他在車上化了裝後,獨自走了進去。馮五雖沒下車,但在車上卻警覺地替他放哨。
胡孝民的化裝速度很快,技術也好,剛下車時,馮五看到側臉,以爲是另外一個人。再等他看到胡孝民的身形和步伐時,更是瞪大着眼睛,幾乎不敢相信,這個走路一瘸一拐的人,會是自己的上級,代號碼頭的胡孝民。
等了約十幾分鍾,馮五不時注意着延年坊的巷口。驀然,他發現車後有人靠近,有人在反光鏡裡閃了一下。
他一股寒氣從尾骨躥到後腦勺,渾身的汗毛一下豎立起來,伸手抓了個扳手,緊緊抓着,準備反擊。
正當他全神貫注時,另一側的車門突然打開。藉着微弱的燈光,他看清是化裝的的胡孝民。
馮五慢慢鬆開手裡的扳手:“你怎麼從這邊出來的?”
胡孝民平靜地說:“誰規定從前面進去,就不能從後面出來?我們的工作,隨時要保持警惕,哪怕睡覺,都要睜一隻眼。工作方式和方法,更不能墨守成規,要讓敵人猜不透。”
馮五感覺又學到了東西,點了點頭:“知道了。”
胡孝民一邊卸着妝,一邊將一個信封遞給馮五:“這裡有幾張空白的證件,只要貼上照片就行了。另外,還有點錢。”
胡孝民與馮五見面的時候,台州特委上海特別支部的書計古青奇,正在和支部委員孫豐商量着交通站的工作。
孫豐個子不高,穿着一套破舊的西裝,這是他唯一的一件衣服,戴着圓圓的近視眼鏡,他扶了扶眼鏡,嘆息着說:“昨天又到了幾位同志,他們在上海無親無故,身上也沒錢了,我只好暫時安排在旅館裡睡一晚。”
他們的地下交通站,上級並沒有撥經費,來的同志的路費、生活費,都壓在特別支部的肩膀上。兩人雖都是建承中學的教師,但就算把他們的薪水全部拿出來,也是遠遠不夠的。
孫豐爲了工作,把家裡能當的東西全當了,包括衣服。他現在只剩下這一身行頭,再過幾個月如果天氣變冷,就要挨凍了。
古青奇的情況跟孫豐差不多,能當的東西當了,能預支的薪水也都支了。他知道暫時安排在旅館裡睡一晚,對特別支部來說,是很有壓力的:“我已經向上海地下黨的同志說明了困難,想必他們能給予幫助。”
但不管有多困難,他們都沒想過退縮。不管浙東會來多少同志,都要一個不少的轉移到蘇北。
孫豐說道:“上海地下黨也很困難,他們不能把希望寄託在他們身上。實在不行,我去找人借,哪怕放下臉找學生家長借。”
上海建承中學是私立學校,能來這裡上學的,至少是中產家庭。
古青奇搖了搖頭:“那不好,會讓人起疑心的。”
寧願去碼頭當苦力,扛大包,也比找學生家長借錢強。他們的工作,不能以弄錢爲目的,而是爲了把同志安全轉移到蘇北。
所有的工作,都要以安全爲前提,絕對不能出政治事故。
孫豐嘆息着說:“可是,明天的飯錢都沒有了。”
有的時候真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想到要讓自己的同志餓肚子,他就覺得很愧疚。
古青奇問:“餓一頓沒關係,最重要的是要保證同志們的安全,如果一定要借,我再向上海地下黨的同志張口就是。對了,牛成力找到了嗎?”
牛成力是台州特委的同志,到上海後與交通站的同志見了一面,覺得生活太艱苦,就說要去投奔一個親戚。然而,過了一天都沒出現。
孫豐搖了搖頭:“沒有,明天我再去交通站看看。”
古青奇叮囑道:“如果明天還不見人,就要引起重視。”
第二天早上,古青奇一早就到了靜安寺路,這是他與馮五約好的見面地點。在馬路上見面,不僅可以節約錢,還能避免被人察覺。敵人不會想到,在馬路上閒聊的人,竟然就在接頭。
古青奇比約定的時間提前半個小時到了,他沒吃早餐,也是因爲沒錢了,與其在家裡餓得不舒服,不如出來活動一下。
然而,看着街角的攤販擺着的小吃,他感覺更餓了。不僅渾身難受,而且目眩魂搖,他只好找了地方靠着。
飢餓帶給人的痛苦,有的時候一點不比肉體上的痛苦輕。他嚥着口水,想着以後革命勝利了,一定要吃一大碗肉,一次性吃完,把湯汁也喝掉。
古青奇的目光,不時望着過往的電車。他知道,上海地下黨的同志,會坐電車過來。他習慣性想摸出懷錶,手伸進口袋才發現,懷錶早就當了。
終於,他看到電車下來一位手裡拿着報紙的車子,穿着長衫,戴着眼鏡,腳步沉穩,看到自己後微微頜首。
古青奇臉上露出了笑容,看到自己的同志,他突然全身都充滿了力量。扶正身子後,他吸了口氣,朝着對方走去。
馮五早就注意到了古青奇的異常,靠着牆壁站着,臉色蒼白,像是生了病似的。走路時也是深一腳淺一腳,像是不吃飯一般。
古青奇微笑着說:“你終於來了。”
話剛說完,他感覺眼前一黑,再也站立不穩,朝着馮五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