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早會結束之後,張傑威把我叫到小辦公室,這是組長專用,只不過以前是我叫他進來,現在是他叫我進來。
“我知道你目前心情不好,但我們是警察,我們有自己必須完成的使命……”
門一關,張傑威便開始講大道理,聽得我頭昏眼花,真想奪門而逃。
我一言不發,任由他去說,心裡暗自打着自己的算盤。好不容易他講得舌幹口燥,揣起桌上的茶杯,骨碌碌灌了幾大口,我趁機搶過話頭道:“你說的我都知道,不過現在是工作時間,我想向你請教一下關於工作方面的事情。”
張傑威不愧是一名熱血警察,一聽到工作,精神頭立即來了,他放下茶杯,興致勃勃地問道:“什麼事,快說!”
看他那樣子,完全將剛纔的不愉快拋到腦後,我不禁有點內疚,欺騙一個如此優秀的同事,我還真下得了手啊!
“是這樣的,昨天我去了國際西苑一趟,發現那裡的保安措施十分嚴密,稍有不慎就會察覺,所以我想化裝前往。不知你有什麼高招?”
張傑威皺眉想了會兒,然後道:“這好辦,越是高檔的小區,就越是需要維修方面的人,你化裝成維修工人便可以了,一定不會引起別人懷疑。”說完又從懷裡掏出一把鑰匙,扔了過來道:“這些東西我都有存貨,放在那裡也是閒着,你儘管拿去用好了。”
鑰匙是警局裡普通存物櫃使用的,上面標有櫃號,我很快就找到了他的存物櫃。打開一看,好傢伙,裡面五花八門,應有盡有,什麼裝修工,水電工、修理工等等,從服裝到工具都是全套,看來這傢伙真不是一般的工敬業,我甚至都能想像到他平時沒事時就會裝着這些服裝四處遊蕩,以便形神兼備。
“帥哥,來電話了,帥哥,來電話了。”
按通電話,裡面傳來張傑威的聲音:“出警局向東五十米,有一個摩托修理店,你就說取七號摩托,他們就知道怎麼辦的。”
摩托,就是平時在大街上看到的那種外出做事的維修工人們騎的,看來這傢伙還真是一應俱全,什麼都沒拉下啊。
我選了一套水電工的服裝換上,然後到了摩托修理店,向店主報了七號摩托,店主似乎是已經接到了張傑威的電話,於是把手向裡面一指道:“就是最裡面那輛,自己去拿吧。”
我順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幾乎叫出來:“我的老天,這是摩托嗎?”只見一個有着兩個輪子的破爛架子像具屍骨一樣橫在那裡,就連電源線也暴露在外面,那形象簡直慘不忍睹。如果平時要我騎着它上街,那我還不如直接撲在大街上讓車碾過去。
在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之後,我終於跨了上去,原因很簡單,現在的我並不是原來的我,而是經過化裝後的我,所以丟人的不是我,而是化裝後的“我”。
也真虧我這個“變態”的傢伙能想出這一番變態的理論,“屍骨”在一陣刺耳的聲響中發出啪啪的鞭炮聲,然後以目空一切的姿態絕塵而去,讓一街人驚爲天人。
現在的我,騎着一輛破爛的摩托,戴着一頂污漬斑斑的頭盔,身穿一件灰樸樸的夾克,後面金屬架子上圈着一個工具箱,看上去絕對就是一個地地道道修理冰箱或空調的人。
摩托發出怪異的聲音,後面的黑煙足以讓我被交警兄弟們拉去教育。我真的不知道張傑威這傢伙從哪裡找來的這個破爛玩意兒,就是從廢舊所隨便拉出一輛也絕對比它強。
不過我並沒有前往國際西苑,而是去了三河,我要找到林欣。
骨架摩托雖然噪音十足,但一路上居然沒有出半點問題,經過半個多小時的奔馳,三河就近在眼前。
到了一家小賣鋪,我將骨架摩托停在旁邊,然後買了瓶水,喝了兩口。小賣鋪的老闆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看樣子有點像供銷系統的下崗工人,於是我隨口問道:“老哥,請問這裡有個叫門牙的人,怎麼找?”
中年男子看了我兩眼,目光裡閃爍着不明的神色,我裝得很隨便的樣子,又喝了兩口,不再追問,坐在小買部外面的凳子上,看着空蕩蕩的街面。
三河現在還是保留着三十年前的老樣子,所以街道和房子才顯得有些陳舊,而小萱就極有可能被關在這裡的某一間不爲人知的房間裡,不知道她有沒有受到折磨?
想到這裡,我的眼光開始在面前的樓房遊移着,那一間間開着門窗的屋子,如同一隻只瞪着眼睛看着我的未知的生物。
現在小萱已失蹤多日,已經過了教科書上所謂的人質安全期,她的情況十分危險,而這種不可確定的危險讓我的心裡有如針扎一樣,一滴滴血合着剛剛喝下的礦泉水流裡了胃裡,然後從腸道中穿過,讓人全身極度的不舒服。
好在我現在戴着一頂污跡斑斑的頭盔,半張臉都被擋住了,無人能看到我的表情,我就像一隻躲在殼裡的蝸牛,靜靜地獨自憂懼,體驗着未知的危險帶來的恐懼。
這時,小賣部老闆開口說話了:“你找這個人做什麼?”
我心中一喜,一般這樣問話的人都是知道情況的,好歹咱幹警察也有幾個年頭了,所以立即接着:“無聊唄,常聽人提起,所以隨便問問,聽說這個叫門牙的傢伙可厲害了,一人能打十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說完便漫不經心地四處看去,沒有將目光停留在對方身上。
中年男子裂了裂嘴,露出裡面因長年抽菸而薰黃的兩顆門牙,然後習慣性地砸了砸舌頭道:“要論打架,門牙的確是一把好手,不過聽說年前他栽了,被一個叫東子的人給收拾了,現在好久沒看見了。”
東子?我想起來了,這人也是安陰市的一霸,但家裡非常有錢,父母都是做正當生意的,聽說當年他的父母想讓他繼承家業,但他不肯,反倒離家出去,四處尋訪,後來學得一身好武藝,在安陰市混得風生水起。不過這傢伙因爲家裡有錢,所以從來不去做那種掉腦袋的生意,加上他的父母也認識許多有頭有臉的人物,所以這幾年來,東子在安陰市倒是一帆風順。
但是,如果說門牙被東子收拾了,這倒不足爲信,外人是不知道,可咱是警察,知道的事情比一般人還是要多些,特別是這一方面的事情。因爲門牙是李順的人,而李順的勢力極大,東子及其父母與之相比,還要差一大截,所以東子根本佔不了便宜,而門牙也絕不可能被壓制得不敢露面。
這個小賣部老闆在說謊!
他要麼是在胡說八道,要麼就是在掩護門牙,而他做爲土地生土長的三河人,胡說八道的可能性極小,那麼他有什麼理由要掩護門牙呢?
我悄悄地打量了一下小賣部,只見這是一排平房,然後被分割成十幾間單間,每一間大約只有二十平米左右,全是租出去做生意的。而平房的後面則是一幢有些年代的樓房,一看就知道是以前某個單位的宿舍樓,看來這一排平房是宿舍樓的附屬物,其房東應該也是宿舍樓的人。
這時,一陣微風吹來,帶着淡淡的樹木芳香,那是街道兩旁的梧桐樹。突然一陣微弱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斷斷續續,勉強可以聽出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只是距離太遠又或是阻礙物太厚,所以聽不太清楚。
中年男子的臉色有些變了,他坐在凳子上的屁股開始不安地搖晃起來,好像上面的刺正在刺破他的皮肉,讓他感到痛苦。而我在這一刻竟然感到有些快意,看着他痛苦的樣子,我的心裡暢快無比,並且希望他更痛一點,誰叫他騙我呢?
如果在平時,我早就亮出了*,可是現在不能暴露身份,這實在讓我心有不甘,但是我可以做爲一個市民,對潛在的危險因素進行探查。就像是樓道里傳來濃烈的焦臭,那麼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敲開別人的房門,詢查臭味的來源,這是人的基本權利。
現在的我就是那個聞到濃烈臭味的人,我要敲開小賣部這道看似平和的門,看看它的背後到底藏着什麼東西。
我站起身來,向小賣部逼近了一步,中年男子的臉色明顯慌張,有一種欲蓋彌彰的表情。我冷冷一笑,再緩緩地逼近一步,讓他的慌張變成慌亂,而我則細細地品嚐其中的美味。有如一隻喝着血的狼,一邊喝一邊看着獵物掙扎的樣子,那是一種極其舒暢的感覺。
“我何時也變成了一隻狼?”
我的心裡突然驚懼起來,同時又生出深深的無助,而中年男子似乎感覺到我的變化,他的屁股重新/四平八穩地坐在了凳子上面,兩顆黃色的大門牙像兩隻眼睛一樣看着我。
我的心猛地一跳,因爲那兩顆大門牙的確太刺眼了,就像兩道黃色的閃電刺進我的眼中,讓我的眼睛感到一陣灼熱。
他就是門牙!
那麼先前讓他感到驚慌的女聲是誰?
全身的血液一起向腦門涌去,脹得我雙目發紅,現在的我一定跟狼一模一樣,只差四隻狼爪了吧。
黃色的大門牙隱藏在厚厚的嘴脣後面,如同閃着黃色光芒的獸眼,我顫抖着道:“你就是門牙?”
中年男子的嘴巴突然裂開,露出深不見底的黑黑喉管,一個聲音從裡面迸出:“胡說八道,給我滾!”
話一出口,中年男子的神情變得陰鷺起來,一種只有窮兇極惡之人才具有的氣息散發開來。
至此我已完全肯定,他就是門牙。但是這次出來之前,我已經將槍支放在了局裡,而一個證件對於門牙這樣的野獸是不起任何作用的,怎麼辦?
我的腳步不由得停了下來,而門牙則站起身來,這時我才發現他的身高竟足足比我高出一個半頭,粗壯的小臂幾乎有我的小腿粗,在他的面前,我就好比是一隻小雞,一隻手就能被拎起來。
這裡地處偏僻,幾乎看不到什麼人,如果他能夠在五分鐘之內將我拿下,那我根本沒有一點逃生的可能,更何況以我的估計,他最多隻需要半分鐘。
我退回原來坐的長木凳前,一屁股坐了下去,一隻手緊緊地抓住木凳的邊緣。只要這傢伙過來,我會毫不猶豫的一凳子砸過去。
門牙站起身來晃了晃,露在櫃檯外面的大半個身軀就像是一頭熊,給人一種排山倒海的強大氣勢。
我抓住木凳的手微微出了些汗,但門牙卻重新坐了回去,櫃檯前又恢復了平靜,依然只露出一顆肥碩的頭顱和兩顆閃亮的黃牙。
懸着的心終於又落回原處,不過我並不打算就此離開,因爲小萱也許就在這裡,也許小賣部的裡面就有一道陰森的暗門,只要打開它,就能救出小萱!
我的手微微有些顫抖起來,心裡咚咚亂跳,一想到小萱與我近在咫尺,我就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悸動,這是一種靈魂的顫抖,讓人情難自禁。但是那熊一樣的身軀就攔在前面,他能將我的肉體和靈魂一起撕碎。
可恨的是,我現在還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因爲我不能錯一步。萬一小萱不在這裡,而劉順又知道我沒有放棄追查,那麼後果是我無法承受的。可是,如果我不亮出身份,又怎麼可能通過那道熊一樣的阻礙?
我坐在小賣鋪的外面,門牙躲在櫃檯的後面,兩個人一言不發,就這樣僵持着,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我的額頭上滲出了汗水。
“這位小兄弟,我看你的臉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前面轉角就有一家診所,你快去看看。”
一名婦女打斷了可怕的僵持,我的緊張也隨着她的話有所緩解,一顆豆大的汗水從臉頰落下,正好打在我的手上,溫溫/溼溼的。
婦女說着話,跟着便走進了小賣鋪,然後對着門牙道:“老黃,你回去吧。”
門牙站起身來,看了我一眼,熊一樣的從我身邊走過,颳起一陣風,讓我覺得心驚膽戰,生怕他回頭就是一拳。好在我的擔心是多餘的,他並沒有這樣做,而是很快消失在街角處。
我好奇地看着那名中年婦女,只見她四十歲上下,皮膚保養得很好,很白也很乾淨,但是有明顯的鬆馳,身上的衣着很簡樸,但是給人的感覺卻一點不老土。從她的眉目之間,可以看出年輕時相貌姣好,即使徐娘半老也風韻猶存。最讓人奇怪的是她的神情,竟然和剛纔那個熊一樣的男人有幾分相似,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夫妻相?
那麼剛纔的小賣店老闆是門牙嗎?
一時間,我頭亂如麻,分不清事情的真僞。
中年婦女突然衝着我笑道:“好些了,但還是去看看,年輕人要注意身體,別爲了錢什麼都不顧了。”
她雖然和熊一樣的男人有相同的氣質,但一開口就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
我站起身來,準備離開,突然一陣微風吹來,先前的那個聲音又傳了過來,斷斷續續的女聲,如泣如訴,彷彿在告訴我,如果就這樣離開,那麼將會後悔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