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irley 楊找了張紙,把胖子所說的水下情況畫在上邊。“災難之門”在水下有條七八米寬的通道,約二十米長,出去之後的地勢爲喇叭形,前窄後寬,數以萬計的“白鬍子無鱗魚”就在那喇叭口結成滾桶式魚陣,堵住了水下通往外界湖泊的去路。白鬍子魚是喀拉米爾山區水中才存在的特殊魚類,其特點是體大無鱗,通體皆青,唯有鬚子和嘴都是雪白的,所以才得了這麼個名字。胖子說“災難之門”後邊的白鬍子魚,大大小小不等,平均來說都有半米多長一尾,那巨大的魚陣翻翻滾滾,根本就沒法從中穿過。
胖子邊往這邊遊邊打手勢,看他那意思是炸藥不太好放,所以耽擱了時間,馬上就要爆炸。這時明叔也在通道口往那邊看,我趕緊把他的腦袋按下去,伸出胳膊,把拼命往這邊遊的胖子拽了過來。
但這裡的白鬍子魚體形碩大,非是內地湖泊中尋常的魚羣可比。這種魚在水裡遊起來,那勁頭能把人撞一跟頭,恐怕縱有鬼帥也衝不散這裡的魚陣。
凡是養烏鬼捕魚的地方,在一片湖泊或者一條河道的水域,不論有多少鸕鶿,都必有一隻打頭的“鬼帥”。鬼帥比尋常的鸕鶿體形大出兩三倍,那大嘴比鋼鉤還厲害,兩隻眼睛精光四射,看着跟老鷹差不多。有時候漁人乘船到湖中捕魚,但是連續數日連片魚鱗都捉不到,那就是說明水下的魚羣結了魚陣。這時候所有的漁民,就要湊錢出力,燒香上供祭祀河神,然後把鬼帥放進水裡,不論多厚的魚陣,也架不住它三衝兩鑽,便瓦解潰散。
衆人在河邊吃些東西,以便有體力游水,順便策劃如何通過水晶牆後的魚陣,這件事十分傷腦筋。
一片碧綠的水晶牆上有個將近十米寬的通道,用水下探照燈向通道前方照射,對面的水域顯得十分渾濁,無數白鬍子魚一條銜着一條的魚尾,組成的魚牆無邊無際,蔚爲壯觀,把連接外邊的河道堵得死死的。水流的速度似乎並未因此減緩,可能在地下更深處,隱藏有其他分支水系。
水晶牆的牆基沒在河裡,河水穿牆而過。現在是崑崙山水系一年中流量最豐沛的時期,看來那條被挖開的隧道就在水下,若在平時,災難之門上的通道,可能都會露在水面上。由於不知道這通道的長短,潛水設備也僅有三套,不敢貿然全隊下去,我決定讓大夥都在這裡先休息,由我獨自下水探明道路,再決定如何通過。
由於時間緊迫,衝擊波剛一過去,我們就把身體浮向水面,想盡快從通道中衝過去。我剛把頭擡起來,還沒等看清通道中的狀況,潛水鏡就被撞了一下,鼻樑骨差點都被撞斷了,我趕緊把身體藏回牆後。無數受了驚的白鬍子魚從通道中衝了過來,這些結成魚陣的大魚,爆炸之時的精神狀態都很亢奮,用生物學家的話講,它們處於一種“無我”的境界,這時候宰了它,它都不知道疼,所以很難受外力的干擾而散開。但強烈的爆炸衝擊力,使它們忽然從夢遊的狀態中驚醒過來,頓時潰不成軍,瞪着呆滯的魚眼,拼命亂竄。
我對衆人說:“自古漁人想破魚陣,需有鬼帥出馬,但咱們身在崑崙山地下深處,上哪去找鬼帥?而且就算真有鬼帥可以驅使,怕是也對付不了數萬條半米多長的白鬍子魚。”
藉着胖子給大夥白話的工夫,我已經打定了主意,既然已到了魔國的大門前了,就絕沒有不進反退的道理,沒有鬼帥,但我們有炸藥,足可以把魚羣炸散。但從水下通道潛水穿過,必須五個人一次性過去,因爲我看這道巨大的“災難之門”,並非一體成型,而是用一塊塊數米見方的冰山水晶石人工搭建的,不僅刻滿了大量的圖形符號,而且石塊之間有很多縫隙,可能是水流量大的時候沖刷出來的,也可能是修建的時候故意做下,以減輕水流對牆體的衝擊。爆破魚陣用的炸藥不能太少,太少了驚不散這麼多的白鬍子魚,但炸藥多了,會把一部分水晶牆破壞。這堵巨牆是上古的遺蹟,說不定牽一髮動全身,“災難之門”就此崩塌,將會產生連鎖反應,兩分鐘之內,從主牆中塌落下來的石塊會把通道徹底封堵。在此之前約有一分半鐘的時間,應該是相對安全的,只有抓住連鎖反應之前的這一點時機,從門中穿過,而且一旦過去了,就別想再從原路返回。
我把可能要面臨的危險同衆人說了,尤其是讓明叔提前有個心理準備,現在後悔了往回走還來得及,一旦進了災難之門,就沒有回頭路了。
我打個手勢,讓衆人趕緊輪流使用氧氣瓶換氣,然後全速往斜上方遊。然而大夥剛要行動,都不約而同地愣住了,只見最後一層魚陣已經散開,一條體長十幾米的巨型白鬍子魚從中露出。它似乎沒有受到爆炸的驚嚇,木然地浮在水中,頭頂殷紅,兩鰓雪白,鬚子的長度更是驚人,幾米長的魚須上掛滿了小魚,這條老魚的年齡已經難以估計了,它大概是這湖中的魚王。
淡水湖中的魚類結成魚陣,一是爲防“烏鬼”捕捉;二是抵禦大型水下獵食動物的襲擊,因爲在水下遠遠一看,魚陣好像是個緩慢遊動着的黑色巨大怪物,足可以嚇退任何天敵;也有可能是由於氣候或環境的突變,魚羣受了驚嚇,結陣自保。
明叔等人不知道什麼是“鬼帥”,忙問其詳。我讓胖子給他們講講,胖子說你們知不知“烏鬼”是什麼?不是川人對黑豬的那種稱呼。在有些漁鄉,漁人都養一種叫鸕鶿的大嘴水鳥,可以幫助漁人下水捉魚,但是得提前把它的脖子用繩紮上,否則它捉着魚就都自己咪西了,這種水鳥的俗名就叫“烏鬼”。
身體不時受到撞擊,還有不少掉隊的白鬍子魚像沒頭蒼蠅似的亂竄。這些大魚在水底下力量奇大,混亂之中明叔揹着的充氣背囊,被一尾半米多長的大青魚撞掉,明叔想游回去抓住背囊,我和胖子在水下拽着他的腿,硬把他拽了回來,這時候回頭等於送死。
明叔見有道路,頓時喜出望外,對我說:“咱們就近游過去,那條路也許能通山外……”
除了我和胖子之外,其餘的人都沒聽說過魚陣之事。在我們福建沿海,多有這種傳說,內地的淡水湖中也有,但不知爲什麼,最近二十年就極少見了。魚陣又名“魚牆”,是一種生物學家至今還無法解釋的超自然魚類行爲,水中同一種類的魚大量聚集在一起,互相咬住尾巴,首尾相聯,一圈圈地盤據成圓陣,不論大小,所有的魚都層層疊疊緊緊圍在一起,其規模有時會達到數裡的範圍。
我和明叔、Shirley 楊、阿香四人停在洞口邊等待時機,胖子帶着炸藥遊過通道,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魚陣前的濁水之中,過了很久還沒回來。也許在水下對時間容易產生錯覺,每一秒鐘都顯得很漫長。我舉起探照燈不斷往那邊照着,正自焦急,看見對面水中燈光閃動,胖子着急忙慌地遊了回來。
魚陣在內地的湖泊裡就有,但這裡沒有人跡,魚羣沒有必要結爲魚陣防人捕捉,除非這水下有什麼不爲人知的東西,正威脅着它們的生存。
一股股的魚潮好像沒有盡頭,從通道中如瀉洪一般,似乎永遠都過不完。我心道不妙,本來以爲魚羣會向另一個方向退散,但是完全沒想到,這些魚完全沒有方向感,仍然有大批鑽進了災難之門的通道。現在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分半鐘,魚羣再過不完,我們就喪失了這唯一能進入惡羅海城的機會了。
喀拉米爾山底的河水,非常獨特,又清又白,這裡的水下少有藻類植物,最多的是一種吃石硅的透明小蝦,構成了獨特的水下生態系統。進到水底,打開探照燈,只見四下裡白光浮動,水下的石頭全是白色的。
幾乎就在同時,水下一陣晃動,那堵水晶牆好像也跟着搖了三搖,強烈的爆炸衝擊波,夾帶着破碎的魚屍向四周衝散開來。我們伏在牆底,透過潛水鏡可以看到一股濃烈的紅霧從災難之門裡衝了出來,誰也沒料到爆炸的威力這麼強。胖子手指張開橫擺:“炸藥大概放得有點多了……”
明叔猶豫了半天,咬着牙表示願意跟我們同行,於是我們裝備整齊,下到水中。三個氧氣瓶,胖子自己用一個,由他去爆破魚陣,Shirley 楊同阿香合用一個,我和明叔用一個。明叔大半輩子都在海上行船,水性精熟,在水下跟條老魚一樣,阿香雖然水性平平,但有Shirley 楊照顧她,絕對可以讓人放心。
Shirley 楊說:“白鬍子魚雖然不傷人,但種羣數量龐大,是一種潛在的威脅。咱們從水下穿過的時候,倘若落了單,就有可能被魚羣圍住失去與其他隊員的聯繫,咱們應該設法將魚陣事先擊散,然後才能通過。”
一出水面,我們看到外邊的環境與先前那雪原地底相比,完全是另一個世界,身後的災難之門嵌入萬仞危崖,頭上的天空被大片濃厚的雲霧封鎖,幾千米的雪山在雲中隱現,四周山環水抱,林樹茂密,望之鬱鬱蔥蔥,若有佳氣。距離我們最近的地方,有一座山坡,上面的樹林中,有一條寬闊蜿蜒的道路從林中伸出,路面平滑如鏡,連接着湖面,山林茂密,卻看不清這條路連着哪裡。
我在岸上掐着表等候,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了,水面靜靜的毫無動靜,我和Shirley 楊開始有些沉不住氣了,一分鐘了還沒回來,八成讓魚咬住屁股了。正要下水去找他,卻見水花一分,胖子戴着登山頭盔的腦袋冒了出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河水:“這水晶牆的通道很寬,也並不長,但他媽的對面走不通了,水下的大魚結成了魚陣,數量多得數不清,堵得嚴嚴實實。”
胖子卻攔住我,要自告奮勇地下水偵察通道的長短寬窄,我知道胖子水性極佳,便同意讓他去水下探路。胖子自恃幾十米長的河道,也足能一口氣遊個來回,逞能不用氧氣瓶,只戴上潛水鏡就下到水中。
正在這時,從通道里噴涌出來的白鬍子魚已竭,我們爭分奪秒地遊進通道,這裡的河水被魚鱗魚肉攪得一片渾濁,身處水中,直欲嘔吐,而且能見度幾乎爲零,好在通道筆直,長度也有限,含住了一口氣,奮力向前。
我只好帶上明叔和阿香,沿着佈滿水晶礦脈的河流不斷向下遊前進,一連走了三天,發光的淡水水母漸漸稀少。最後這狹長的深淵終於有了盡頭,巨大的山體縫隙,被一道幾百米高的水晶牆攔住,牆體上都是詭秘的符號和印記,一如先前看到的那塊冰山水晶石,不過牆實在是太大太高了,人在這宏偉的壁下一站,便覺得渺小如同螞蟻。巨牆上面隱約可見天光耀眼,這一定就是傳說中的“災難之門”了。
不到二十米長的距離總算撐到了頭,我最後一個從通道中鑽了出來,這裡的湖水很深,水流也很大,雖然還有無數裹在魚陣最裡面的大魚還沒有來得及逃開,但水下能見度好了許多,這時“災難之門”上的冰川水晶石開始逐漸崩塌,幾塊巨大的碎石已經遮住了來路。
雖然我們都知道這些白鬍子魚不會襲擊人,但癩蛤蟆跳到腳面上,不咬也嚇一跳。這條大魚實在太大了,都看傻了,這是魚還是龍?這裡就是沒有龍門,要是有龍門,這老魚怕就真能變爲龍了。就在我們這麼一愣神的工夫,這條白龍般的白鬍子魚搖頭擺尾地遊向了湖水的深處,隱去了蹤跡。衆人被它遊動激起的水流一帶,這才從震驚中回過味來,互相提攜着,向水面上浮起。
我也正有此意,剛要答應,忽聽Shirley 楊急切地說:“不行,那條路的路面太光滑了,絕不是什麼人工修出的道路,而是被某種猛獸長年累月踏磨出來的。咱們趕快向遠處那塊綠巖游去,現在就過去,快快快……千萬別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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