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還在意那個夢的皇子立刻召來了畫師,硬就是拉着渾身不自在的他到庭院,要那丹青國手把他的樣子畫下來,就怕有一天,真的忘了他的模樣。
那天,連續陰霾了好久的天空散開了烏雲,一抹嫩青色的春光綻放在遙遠的天際,在一邊玩耍的小元也被這邊的熱鬧吸引,非要加進來,要看畫小元,結果:心情很好的五皇子難得不妒忌那小小的孩子,而有了孩子的攪局,他的表情終於不再那麼僵硬,纔有了那張拈花微笑圖。
他和小元,栩栩如生地立於紙上,望着畫外的人,笑得溫柔快樂,是他們相愛的見證。
可是,這張畫爲什麼會在阿吊手裡?
太多的疑問,紛至沓來的回憶讓他的情緒忽喜忽怒,撫法控制。
左靜言笑得淒厲。
「你認爲我應該幹什麼?一家兩口的性命喪於人手,咒符毀屍,甚至還不惜挖墳掘墓,換做是你,你會做什麼?」
在乍聽到五皇子心魔難除的消息之後,他就一心想上京,想看看那個狠心踢他下水的情人到底是怎麼個下場。可是越靠近他所在之地,卻又越忐忑不安,更擔心自己是不是能狠心到底對他不管不問。
阿吊太過直接且尖銳的質問讓他惶惑,他實在不知道自己應該幹什麼,是應該雪上加霜想個法子叫他償命?還是救他恕他?
他,真的還沒想通。。。。。。
叫他償命,就算不爲自己,也爲小元,是該讓殺人者得到報應,可是。。。。。。心裡卻總還是放他不下!但,如恕他救他,卻又叫自己更看不起自己,看不起自己的懦弱,看不起。。。。。。自己被狠心背叛後仍無法忘情的事實。
爲什麼在了斷生命的同時沒能把七情六慾也一同斬斷?
之前一直沉默的左靜言爆發了,啞聲斯笑着,笑得比哭還難看。頭髮披散,臉色發青,面上覆了一層白色的薄霜,一反他之前一向溫文儒雅的形象,厲鬼之形顯現,只是眼眶紅紅,隱帶淚光,叫人不知道是生氣好還是害怕好,只覺心生下忍。
「不要欺負小元的爹爹!」
就在王小二不明所以,這兩個爲什麼會針鋒相對,還快要吵起來的時候,頭一個站出來的是小元,他伸開兩隻胖胳膊,擋在自己爹爹面前,大大的眼警惕地看着阿吊。
「就是就是,就算秀才鬼要去索害死他和小元的人的性命,阿吊你又緊張什麼?咱幫鬼不幫人啊!」
王小二也趕緊出來緩和氣氛。他們這一吵,小元一發威,葫蘆外面都微微顫動,牛青雲感應到了不要緊,別的人要注意到這隻裝着鬼的葫蘆,那他們要怎麼辦?目前牛青雲進宮是想捉鬼不是放鬼吧?
聽說宮裡還有一個很厲害的國師,搞不好開始時放在左靜言的屍身上那些個法力很強的咒符、天雷就是他弄的。。。。。。這種時候不要內鬨啊!
「我就是想幫他,所以才生氣!到現在,他還是什麼都不肯對我們說!我們把他當朋友,小元身上有着老鬼的元魄。可是,他卻什麼都不說,把我們推拒在千里之外。」
他以爲他們一起經歷了這麼多事,再加上小元和老鬼的關係,他早將這對父子納入他阿吊的保護範圍內,可是卻沒想過這個父親沉默到了讓一向縱橫鬼界無往不利的美鬼阿吊,都有了踢到鐵板的感覺,眼看最後的關頭就要到了,他還是悶聲不吭,一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結果還是他得先去求別人來領他的情,真是有夠嘔的!
「阿吊、阿吊!他不想說肯定有他的理由嘛,你別逼他。」
王小二拚命拉住擼袖子想幹架的阿吊,讓他別再這麼氣憤激動。
阿吊這種鴨霸的性子,自己是習慣了,加上自己從小沒讀過什麼書,死後一是掛着娶老婆,二就是找吃的,並沒啥謀略,老酒鬼就更不用說了,根本是畏這個難惹的叔叔如畏虎,所以都聽他的沒異議,也不敢有異議。
可是左靜言看起來不像他們這麼沒用啊,雖然發呆是管發呆,但偶爾不發呆的時候提出的意見周到又有理,比阿吊想做什麼就去做的衝動而言,顯然不是一個層次上的。他也知道這新鬼身上的秘密很多,又把口風守得很緊,連死得這麼屈都沒找個傾訴的對象,只是默默忍受。。。。。。好啦,他知道他是比較大嘴巴。
說不定只是因爲他背後要承受的東西的確不簡單,甚至不是普通的能力所能解決的。他不說,只是不想連累到鄰里。
王小二可沒忘記,因爲他剛來的時候所帶來的那個天雷咒險些把他們這些個野鬼給收拾了,這好好先生自責了很久。這麼善良溫文的一個人,不可能是隱藏着什麼陰謀想害他們才下說的啦!
「幹嘛,你也嫌我雞婆!?」
沒想到王小二居然也敢攔自己,阿吊漂亮的眼睛瞪過去。想造反啊?今天他心情不好,扁餓死鬼一頓正好解氣。
「有時候你是蠻雞婆的啊!」王小二愣愣地解釋,「有些東西不是人人都想給別人知道的。比如說我,我原來也不想讓你老取笑我娶不到老婆啊,可是你一開始就用讀心術知道了我的思想,開始我是不習慣,不過也沒什麼啦,反正你也沒要害我,但有時候還真的覺得你多管閒事耶。」
尤其還是不管當事人意願這一點上!
不過,阿吊頂多是嘴毒一點,脾氣大一點,但鬼元村裡所有鬼中能力最強的是他,又呈現這麼有保護欲的樣子,大家都習慣了嘛!
「。。。。。。」
被他這麼一講,不知道爲什麼反而泄了氣,再看看小臉上一副緊張認真的樣子在保護自己爹爹的小元,阿弔頭一次反省自己的關心對別人來說到底是不是必要的,是負擔?還是有幫助的?
突然覺得有點悶悶不樂。
他修得讀心術後,基本都是可以聽到別人的心聲,自認從來做的事都是他們想要的。
卻沒想過做好事還會被人嫌棄和排斥,他不就是想彌補一下自己生前沒做過什麼好事,然後又難得在死後反而對這些朋友有了比親人還親的感覺,所以可能是多事了一點。
「吊兄,我真的很感謝你,可是。。。。。。我真的不想連累你們。不是說不把你當朋友,就是因爲把你當朋友,所以我才更不能害了你和小二。之前的天雷咒,還有老酒鬼的事,我已經很內疚了。可是任何事情都要有一個了結,我希望我儘可能自己處理,不必再麻煩到你們。你是古道熱腸沒錯,如果。。。。。。如果我留着這個情分,到了我自己實在無法處理的那一天,再開口求你幫忙,到時候不會太晚吧?」
涉及皇族,涉及爲世所不容的私情,還有。。。。。。讓他揪心的,在自己死後那個人所做的一切。
咒符、畫像。。。。。。等等,讓他認識到了,就算是鬼也有無法匹敵的強大力量。而軒轅鳳辰貴爲人間皇族,這世間要什麼樣的人才他沒有?要什麼樣的道法他找不到?累及己身,是自己咎由自取,累及旁人、禍延鄉里,則是自己不該了。
看着阿吊突然一斂之前的囂張,背過身顯得落寞的背影,左靜言知道他因爲小二的話敏感起來,忙溫言開導。
說起來,他其實覺得阿吊的性子和鳳辰很像,都一樣不管他人感受,任性囂張,傲人一等的人種。不過不同的是,鳳辰總是表裡不一很彆扭的把自己真正的感情掩藏起來,開門動輒「本皇子」如何如何,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來顯示他的確是很勉強地屈就;阿吊則是用「看本大爺心情」的態度來處理一切,或者也許是因爲做了鬼的緣故,沒有這麼多顧忌,率性多了。
「。。。。。。」
聽到他誠摯的道謝和道歉,背身悶悶地在一旁蹲着的阿吊動了動耳朵。其實他也知道左靜言不是把他們當外人啦,只是覺得自己沒發現連王小二這種粗神經的人都會有對自己反感的時候,有點吃驚和下不了臺而已。
這種時候,能用可愛打敗一切的和平使者的地位就顯得極其重要了。
「小元,」左靜言彎下身對着抱住自己大腿的兒子柔聲道:「去跟阿吊叔叔道個歉,親他一下,就說爹爹以後都不惹他生氣啦!」
「好!阿吊叔叔,親親、親親。。。。。。!」
聞言立刻飛撲而去的小元整個胖身子都掛在阿吊的背上,小脖子伸長了拚命去香阿吊左躲右避不欲轉過來正臉瞧人的臉。
「卑鄙,居然唆使小元!」
被弄了一臉口水的阿吊終於忍無可忍,反過身來兩手挾着那小鬼的臉頰,看他拚命地嘟高了嘴做小豬脣狀,整張肥臉都被挾得變形了還在不屈不撓地拱過來要親自己一下,實在忍俊不禁。
在他胖臉蛋上香了一下,側過臉也讓那小鬼連親幾下心滿意足地被輕薄了去,阿吊徹底消了氣,抱着天真爛漫的小鬼頭,纔要站起來,突然覺得整個空間猛烈一震,差點把他們幾個都摔成了滾地葫蘆。
「死牛鼻子,搞什麼啊!」
還好他把小元抱得緊,跌倒了再爬起來看沒啥損傷,他自己倒蹭着了,阿吊想不生氣都不行。
很好,那老道今天又皮癢,住着他阿吊大爺的葫蘆也敢摔!?
拿這對父子實在沒辦法的阿吊立刻又找到了恢復力超優,心理承受能力超強的專屬出氣筒。心裡在琢磨着回去後出來是給他鬧一晚上鬼哭讓他不得安寧呢,還是直接點拿他的臉當地皮踩。
可是在剛剛那一下劇震之後,有一種很奇怪的、陰冷的壓迫力從葫蘆外的空間向內延伸。雖然那材質奇怪的葫蘆皮已經抵擋了大部分這樣的氣壓,但滲透進來的這一絲感覺,已經叫他們覺得不適。
就好像。。。。。。就好像有一種靈魂快要被那股力量生生被撕扯出去本能的害怕。
可是這明明不是皇宮嗎?這麼多的瑞獸祥禽守護,甚至還有仙靈護佑的皇宮內院,怎麼會有這麼陰冷的鬼氣?
並且這種感覺和一般的怨鬼不同,是那種噬了大量靈後能力已經接近魔鬼的強大。
阿吊第一時間想起在四十年前,他恰好遇上常山那個千年老妖出土時的感覺,那隻靠噬靈逐漸練強大的腐屍,以那種帶着絕然陰冷氣息的陰氣爲媒介,對他這種體質陰寒的鬼產生強大的吸力,要不是他當時見機逃得快,現在的阿吊也不過是被老妖吞噬下的衆多鬼靈中的一個,爲其所役,爲其所使--那也許是比死後再死更可怕的阿鼻地獄!也正是從那時開始,他開始勤修茅山術,以陰元之體人道,才成了今天略有法力的鬼。
「可是,爲什麼宮裡會有這種東西?」
等那股幾乎快把他的元魄都吸引過去的陰氣過去後,法力更差的王小二才能勉強說出話來。幸好左靜言和小元一個身上帶着那奇怪的琥珀珠子,一個已經是中妖,這對鬼來說是像吸引撲火飛蛾的一樣有着致命吸引力與傷害的陰氣,對他們來說倒是沒什麼影響。
阿吊和王小二很自然地偏過頭看儼然已經成了數據庫的左靜言--這先生的學問好,博古通今,好像什麼東西都知道一點,就是書呆子氣重。
「八年前皇叔爭權,宮裡曾經發生過大亂,死傷無數,而且深宮內院,本來就是怨氣堪重的地方,或者只是活人的怨恨而已?」
他新死不久,又有靈物護體,是感覺不到阿吊和王小二所說的那種陰冷之氣,也只能從權這樣推測了。
從來沒聽說過鬼物可在宮內安然避過瑞靈星宮之眼,或者只是怨氣過重了一點吧?
左靜言也無法斷言。
「可能是吧。。。。。。」
說也奇怪,那一陣子陰氣一下子就過去了,如果真有噬靈的惡鬼,身上的陰寒之氣是幾裡外部嗅得到的,不可能這麼快被掩蓋。
阿吊再仔細辨認了一下,又感覺不到了,只能把這個疑惑放在心裡:心想回去後再找牛鼻子問清楚他自己在宮裡見過哪些人,有什麼特別奇怪的。
不過牛鼻子有天眼,如果真的鬼物,他應該能一眼看出來纔對,因爲他那天眼得天獨厚,不是要用修行練出來的,而是仙力所造,和一般修道才修出開天眼,並且每開一次動輒就要修身養氣一段時間的傷損不同。
只是不知道那些練得法力無比高強的能人們,見到這個除了用天眼就像用自己眼睛一樣,其餘要能靠法寶撐着,否則就根本是個只會吹牛的神棍,又是什麼想法?
唉,做人果然還是胡塗些好!如果太過偏執,非要去追究那美麗表相下的真相。。。。。。或者那背後的真實會叫一堆人想去集體撞牆自殺。
葫蘆內外,兩個天地。
當左靜言、阿吊等因爲險象環生的氣場而不適的時候,在外面的牛青雲正一跤跌到雲裡,目不暇接感受這人間最頂極的富貴繁華地。
瞧這層層迭迭的亭臺樓榭--那叫一個富麗堂皇!
瞧這精緻華麗的器皿擺設--那叫一個璀燦奪目!
就連這宮裡的人們,都男的英俊,女的秀麗,不男不女的也堪稱清秀端整,一個個神仙似的,穿的衣裳也像是天上雲霞裁來,甚至連廊間檐下的貓狗飛雀,都這般玲瓏可愛。
叫他住在這美輪美奐的美人窩裡,他一定能快活地咧着嘴笑着活到一百歲,然後再祈求能活一百個一百歲!
而牛青雲氅下兩大弟子,清楚正在把觸目所及的金銀製品等物換算成等價市場幣值。。。。。。飛快算出的粗略結果差點讓他心臟不負重荷地爆掉;明白早巳被小宮女手中的糕點收買,正嘴很甜人很乖地爲自己想辦法去謀一份很有前途的雜役職業,但聽到清楚終於從閃閃發光的金子包圍中清醒過來後的威脅,說是做這裡的雜役要割小雞雞後,害怕地捂牢了**作罷。
「太后駕到--」
悠長的宣報聲後,片刻後廊外響起輕巧但急促的腳步。瞬間,本來還因爲有了來客而有點熱鬧繁忙的屋子立刻安靜下來了,連一根針掉地上的聲音都聽得到的安靜,衆宮人都屏息伏拜間,仍是一身素裳的太后一步邁入,眼睛便掠過衆人去尋找那一身道袍的能人異士。以她太后之尊,竟然親自接見這鄉野之士,可見她對自己小兒子的事情有多麼憂心。
「這位。。。。。。天師,免禮!」
「稟太后,牛天師姓牛,名青雲,青即是老子出關騎青牛的青,雲便是凌雲可期的雲。」眼見得太后急急而來,卻還不知道自己舉薦這人的名字,習侍郎趕緊回稟。
「牛天師,哀家聽說你的本領高強,在北嶽之地便以制服作亂的千年魚妖而聞名遐邇,今日一到習卿家家中,便看出他有小人作祟,輕輕一語便消災解厄,這等道行,小兒盼得你來,當是福音。」
上下先打量了一眼,見這天師實在其貌不揚,甚至以她看慣了都在水平之上的人的感覺來說,乍一見之下險些要詫異他的奇醜,可是現在小兒子的情況實在拖不得,病急亂投醫,或者醜到這種份上,也不是普通人能長出來的一種異能罷!
太后把自己的疑慮按下,先說好打場面的話,不過在來時她心下也有了計較:這習侍郎在朝中一向是個八面玲瓏的圓滑人物,牆頭草、兩邊倒,出了什麼錯來魚也似的滑溜開,誰都拿他不住。此次肯以性命擔保,這能人當是真正的當世高人--也許,小鳳辰的性命,就懸於他手了!
「太后娘娘贊謬!貧道師從茅山老祖,承業紫雲先師,平日裡只不過習得一些相星占卦、扶乩問神之術,不敢說高深。但修道之人以天下道爲本務,替人看相解厄卻是份所應爲。即是太后煩憂,事不宜遲,可否先讓貧道見見五皇子,看看他身邊是否有邪物纏附。」
聽得他的事蹟竟然連深居宮中的太后都有所耳聞,牛青雲這下尾巴快翹上天去了。卻原來是這習侍郎怕自己找來的天師名頭不夠響亮,自是把他之前的事蹟寫在奏章上加以潤色,直說得天花亂墜,天上纔有,地上絕無了。
不過在一片頌歌中也還記得正事,他得先用天眼看看纏着五皇子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東西,然後纔好定如何驅除--是個只想找替身的,他天眼看得到跟人家有商有量,求他放過五皇子便罷;是個頑劣的,哼哼,等他道爺回去研究過術法書,擺下天門陣祭起法器強行驅除。。。。。。最最最不濟,把那東西收到葫蘆裡去,讓阿吊他們解決就是了!
牛青雲全身輕飄飄地在幻想自己以後就能住在這美輪美奐的皇宮,美人們見到都叫他一聲「牛天師」,啊啊,多麼美好的未來!
「牛天師,請隨哀家來。」
見他這麼迫不及待,太后也不再多說廢話。心道這道士雖然看起來奇醜,不過還真如他自己所說的古道熱腸,竟是比自己還急着去爲兒子消災解難:心下歡喜,也不再多言,直接起身把他往佈置成佛堂的寢宮引。
繞過揚着玉色紗縵的隔屏,裡面漢白玉徹就的地面顯得莊嚴聖潔,小小但精緻的佛龕上敬的是玉觀音,蒲團旁邊一張軟榻上,有一個臉色蒼白的少年躺在那雲絮堆也似的被褥上,披散的發從枕上流泄而下,拖到了地上,小臉在一彎流水般的發中,似一團軟玉般明淨,清俊得太過秀氣的五官,淡到幾不見血色的脣緊抿,眼窩有着濃重的黑影,雙眼微睜着,可是卻好像什麼都沒有看到,這麼多人進來,他動也不動,神情呆滯得只比死人多一口氣。
「五皇子今天好些了沒有?」
坐到榻邊接過旁邊一小宮女手中的玉碗,太后憐愛地用絲巾拭去他嘴角流下的涎液,也只有在帝王家纔可如此,千年人麥熬的湯汁不計工本地做出來,吊着保命,每隔一個時辰就有一個宮人端着新熬出來的蓼湯喂五皇子進食,這樣的強迫性餵食,一天也不知道他多少有喝進了幾滴,倒是浪費了絕大部分。
「今天奴婢幫五皇子淨過身,翻身五次,巳時略有些發熱,換過一次衣服。」
不敢直接回答看上去就和平常沒什麼區別的五皇子到底好或是不好,太后身邊最信得過的貼身宮女只敢把皇子今日情形告之。
「道長,您看。。。。。。」
唉,這樣下去怎麼好?她心肝寶貝的辰兒,活潑調皮的皇兒,整個人就這樣癡癡傻傻,問他什麼也不說也還罷了,就怕他瘋起來又想去投湖。。。。。。一個不慎真的弄到白髮人送黑髮人的話,情何以堪啊!
太后擡眼看向已經朝這邊瞧傻了的牛青雲,已經沒有心情去見怪他鄉野之人不懂規炬了。
「稟太后,依貧道看,五皇子身周並無邪物纏附。」
先是被那少年過分端麗的面容懾到,這一忽兒纔回過神來的牛青雲仔細地、上上下下地看清楚了,猶豫了半晌,一咬牙,還是說了實話。
他這話一說出口,人人瞼上變色,把他誇得飛上天的習侍郎更是差點沒一個屁股墩子坐地上了。倒是隨太后而來一直沒說話的國師宣了一聲佛號,不知怎麼,臉色反而緩和下來,向太后一禮進言道:「太后,此道友果然高明!」
國師在衆人心目中的形象是一向嚴肅,甚少夸人,他又深得太后信任,這一開口,竟然承認了什麼也看不出來的牛青雲的能力,所有人雖然都有些將信將疑,但既然親眼見證過神通的國師都開口了,那就一定是沒錯的。
「那他爲何昏潰至今!」
太后鳳目一掃,無比銳利的視線直盯着給了她希望又復讓她失望的牛青雲,散發出駭人的氣勢,已全然不像適才那個因爲愛子而情傷悲慟的慈母,現在的她,是一頭母獅、爲了護子,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因爲一時口誤而被立斃階前的慘案在這華美卻又威懾逼人的皇宮發生,也不過等閒事爾。
「這。。。。。。請太后先息怒,讓貧道給他看一看面相,批一批流年。」
道學中,最基礎也最深奧的並非術法,而是批相算卦。
當年伏羲六十四卦得以流傳,就是道家老祖的繼承和發展。其後再衍生出來的扶乩問卜、捉鬼降妖倒是其次。不過因爲後兩者有立見成效的功用,所以在一般愚夫愚婦心目中,這兩樣纔是最高明的。
牛青雲心下戰兢--冤啊,青天在上!他都已經做好三種打算以顯示牛天師除魔衛道的高深了,可是卻萬萬沒有想過,這五皇子病得不明不白,而且他幻想中的假想敵居然不存在啊啊啊!
唉,又不敢說謊,天眼之下,他是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傳說中因爲被五皇子所殺而纏繞在他身邊的那個怨鬼根本就沒出現過,什麼厲鬼、怨鬼、冤鬼他根本都沒看到,這從何驅起啊!?
也許只是五皇子流年不利,或者是命中帶劫呢?
對相面之術還算頗有研究的牛青雲定了定心,施禮讓過太后,一邊拿起五皇子垂軟搭在榻邊的右手,先從手相看起。
那一看就知道沒幹過什麼粗活的手纖長秀氣,指甲都修剪得十分完美。指腹上有小小的幾個小繭,是因修習劍術所至,玉色的掌心裡,縱橫分明的紋路似乎也說明了小皇於是個對任何事都講究絕對的人,更奇怪的是,他的天、地、人居然三線同源,主情感之「天」紋下垂,與主智之「人」紋、和「地」紋連接在一起,天紋壓於人紋之上,註定了其人會在感情與理智間混淆不清,因而做出傻事,以致情感之間麻煩事很多,事後又追悔下已。。。。。。不過看小皇子也沒到這年齡吧,情感一事,可提醒他今後注意。
主代表命的地紋,在起點到四分之一的地方有一橫紋,命中一劫,應是正應此時,橫紋下的主命線若斷若繼,懸如遊絲,實難決斷。
牛青雲看過了右手後,皺着眉又去看他的主先天的左手,這邊倒是非常正常,「川」字型的三線縱貫中宮,主富主貴,合他當世皇子身分,雖然其人會有自信心過強、輕率、武斷等與生俱來的脾氣,可他貴爲皇子,這點小問題倒是無足輕重了。
十指之中,竟然全是渦紋而無一流紋,昭顯其工人過於自信、脾氣倔強、獨立心強,一生運氣的變化極大,如平常不注意修養及自我約束,會招橫禍。
看完了手俊再相面,那秀美無比的臉龐此時憔悴黯淡,印堂晦澀,流年大大不利,可是這顴上桃花、眉尖豎起卻又代表什麼?小皇子紅鸞星未動,不應已有情催意動的媾合之舉,破了童元之身啊。。。。。。等等,許就是他紅鸞將動未動,無人替他擋此劫才命線無以爲繼的吧?
真是奇陸,手相上明明看得很清楚,而且小皇子當是孤星逐月的命格,可是面相。。。。。。到底是應承了哪裡的桃花啊?爲保命計,還是回去查過書才比較好。
不過看這小皇子如此俊秀,此刻雖然憔悴無比,但想象他面色紅潤光潔,微微一笑眼波流轉的樣子,無端惹來女子傾心愛慕也是很正常的事啊!說不定皇族之人對這檔子事也特別早熟,還聽說過未婚就先給皇子安排幾個年紀較大的宮女教習牀笫之事,也難怪他小小年紀就已破了童身。
「太后,貧道乞一日之限,想出破解小皇子流年之劫的辦法。」
實在想不出來就最好趁夜溜之大吉。。。。。。牛青雲心想能拖就拖,實在沒辦法這天師他也別當了,早早腳底抹油開溜便是。雖然說是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但他是方外之人嘛,方外之地不屬人間。
「準你一日,來人,收拾冷芳園,讓道長安歇!」
他聰明太后也不笨,今晚是說什麼也不會讓他們這一行人出宮。直接吩咐了宮人備下一個幽靜的偏殿,供他尋找解厄之方,同時也示威性地叫了一隊刀斧手守立在外,客客氣氣把他們師徒,甚至連叫苦不迭的習侍郎也一同「請」過去了。
「道長,您可千萬要想出個破解的方兒來呀!我家可是上有老下有小,可憐我還未見親兒的面。。。。。。」
「匡當」門一關上,習侍郎可就先發威了,哭喪、哀兵政策,都給他用上了。
怎麼會連牛道長看的都和國師的差不多呢?國師對五皇子的事,天天唸咒祈神灑聖水,一個月都沒見啥起效,他還指望牛青雲一到就把國師比下去,從此帶着他也青雲直上呢!
說起來雖然不該,也忍不住要抱怨那小皇子,好好兒的,這麼大福氣的人間富貴你不享,尋死覓活的是爲什麼啊!?照他說啊,天底下過得最好的人就是這小皇子了不是嗎?又不用像皇上那樣憂國憂民,勞心勞力,太后和掌兵權的二皇子都把他寵到天上去了,要什麼有什麼,這神仙都比不過的日子,他怎麼就不好好地過下去呢?
「果然,我就知道,一次性看到我一輩子都不可能看到的黃金,就是把我一輩子都用完在這裡了。」
清楚悲憤地看看那門上的金鎖,再看看還不死心想在房子裡找牆縫老鼠洞的師傅,想死的心都有了。
「得了得了,別吵着我師傅,師傅一定會有辦法的!」
明白嘴裡塞着好吃的點心,仍在幻想着天天在這裡吃點心的美景,完全不會注意到這邊幾個人都很慘淡的面色。
「。。。。。。明白,爲師一生最驕傲的事,就是有你這麼個弟子啊!」
在衆叛親離中,得到信任支持一票的牛青雲感激涕零。
「對了,阿吊、阿吊他們還在這裡,五鬼遁術應該能用!」
驀地想起葫蘆裡還有幾個「非人類」的好朋友,牛青雲趕緊解下腰間葫蘆,拔開塞子口朝下拚命搖晃。
「道長,您這是。。。。。。鬼呀!」
不明所以的習侍郎湊過來,卻被葫蘆口噴出一股森然冷氣之後,幾條隱隱綽綽的人影就在那陣輕煙白霧中現形的出場方式嚇到,不過屁滾尿流的嚎哭只響了半聲,就被阿吊以一隻鞋底的封殺暈倒作罷。
「臭牛鼻子,你活得不耐煩了,居然敢這麼把我搖出來!」
他剛剛差點給他搖暈掉!生前就最怕坐搖搖晃晃的馬車了,死後還保持着這種畏懼也是應該的嘛。
阿吊下一個對付的對象,就是已經抱上自己大腿的某道人。
「阿吊,快想辦法把我們帶出這裡啊!」
被鞋底踩到臉變形還堅決、堅定地抱着他的腿不放,牛青雲也想能像這幾隻鬼一樣「咻」一聲就逃出生天。。。。。。
「靠,這鬼地方的爛氣場,上面有什麼東西擋着我。。。。。。左靜言,這東西又是什麼?要怎麼破?」
阿吊罵歸罵,可是卻還是得無可奈何照他的話去做的,畢竟他身上的葫蘆裡還有他們幾隻鬼的屍骨,雖然說牛鼻子老道是虛榮心重,可也還罪不至死啊。
但。。。。。。沒想到的卻是他纔要飛起來繞過外面的守衛偷偷開門,這屋子的上方卻有一種很奇怪的力量壓抑着他的鬼氣,沉重得他飛不到離地三尺高的空中。
八成又是那什麼瑞獸護靈搞的鬼!說起來這種事的破解就要問遍閱羣書的左靜言了,他死後連茅山術也翻過了一遍,那小子根本就是個學習狂來的,有搞不清楚的事問他一準知道,正是他所謂的「爲人師者,當傳道、授業、解惑者也!」的現身說法。
阿吊回頭,猛然才發現現場不見了左靜言父子的人。。。。。。呃,鬼影!
門,可疑地開了一線,外面的警衛不知道爲什麼都在睡,顯然是他給他們留下的出路。
他是怎麼出去的?
出去又想幹什麼!?
望着偏殿不遠處高高的宮牆,阿吊無暇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