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月下佇立良久,後背被冷汗浸溼。就在這時,有模糊的說話聲響起,她拖着左腿小心走過去,過兩條長廊,那聲音越發清晰,隱約聽見了陸北冥的聲音。
只是那語氣,陌生無比:“待此間事了,本王自會回去。”
夏時也循聲望去,一處有着蓮花池的寬闊院落裡,陸北冥一身黑衣,立於月色下,面前兩人,赫然是十殿閻王中的其中二位。
那二位道:“殿下三思。”
陸北冥……不,冥王,眼前這人,分明是酆都冥王殿的那位。
夏時也不知自己爲何要躲,待她回神時,已將自己藏了起來,呼吸壓低,張着耳朵偷聽。
冥王道:“待拿回她身上屬於本王的東西,本王自會回去。”
他的東西……
他的東西。
夏時也下意識捂住胸口,心臟噗嗵噗嗵,急促卻有力。
她忽然心中冒出一個古怪的念頭,冥王想要的,便是這顆心臟。
她倒吸一口涼氣,驚動了那邊三位。
“時也。”
冥王喚她的口氣,疏離而冷漠。
夏時也握着那黑玉,緩緩走了出去。
這身體並不受她控制,她有心要與冥王打個招呼,不料卻聽見自己抖着聲兒質問面前男人:“你……是誰?”
冥王道:“酆都,冥王。”
這霸氣!
夏時也想鼓掌,奈何心底沒來由的涌上一股悲怨,擡手一抹,臉上全是淚。
她聽見自己說:“北冥呢?”
“本王便是北冥。”
她陡然怒吼:“我問的是北邙山鬼王北冥!”
夏時也被自己聲音震的腦仁疼,那廂冥王無情的道:“本王就是。”
夏時也吼:“你不是他!”
“……”
冥王冷酷的道:“本王入世歷劫,化身北邙山鬼王百餘截……”
十幾年前,在山下偶遇一個叫夏時也的小丫頭,被小丫頭所救,自此結緣。十幾年後,夏家慘遭滅門,夏時也爲報血海深仇,隻身入北邙山,遇鬼王。
從此,糾纏不清。
數月前,鳳三誅殺大魔墨離,靈山與人類修煉界達成共識,人鬼妖魔共存於世。夏時也與鬼王四處除惡,不久前回到北邙,不料遭到一批修煉者與惡鬼聯手伏擊。
夏時也重傷腿殘,鬼王爲護她而亡,彼時夏時也才得知,北邙山鬼王,實是酆都大帝。
鬼王臨死前已知自己身份,他還曾笑着同她說:時也,待我歸位,我來找你。
北邙山的鬼王,從未笑過。一生只笑那一次,握着她的手,告訴她他喜歡她。
夏時也淚流滿面,捂着心口,直不起身。
她……
她想起來了。
都想起來了。
那麼她現在,又是在哪裡?夢裡麼……
……
牀前,一眉兩指併攏按在夏時也額頭,忽然她體仙涌出一股力量將他震飛出去,訇然撞倒房門!
起身時,一眉嘴角帶血,眼神陰鷙。
陸北冥如木偶似的握着夏時也的手,放在臉側摩挲。
自那日夏時也在門口暈過去,已足足過了四個多月。
從原本的仲春時節,到了眼下金秋。
院裡那株老桃樹上爲數不多的葉子凋落的只剩下寥寥幾片,院裡石桌落滿了灰,主人已許久不在桌上飲茶喝酒。
這小小的院子,成了陸府的禁地,除了一眉,誰也不敢靠近。
一眉擦去嘴角鮮血,疲倦的對陸北冥道:“這咒術,我解不開。”
陸北冥只問:“她會消失麼?”
一眉無法回答。
那日夏時也和陸母出門,陸母原想教夏時也女紅,去了許多家店鋪。只中途夏時也不見了一小會兒,但很快便回來了,臉色變得不是很好看。
一眉猜想,夏時也之所以一睡不醒,其中原因,定是出在她離開的那一小會兒時間裡。
只是夏時也去做了什麼,無人知曉。
陸北冥摩挲着夏時也的手,輕聲道:“她的身體變涼了。”
一眉想起太平鎮那日,陸北冥發現夏時也有和人一樣的體溫時候的雀躍,對比如今的沮喪與絕望,叫人不免唏噓心酸。
夏時也身上被下了咒術,卻不知是誰所下,又是什麼咒術。偏巧這時候,京城政局動盪,清風道長下落不明,重山道觀幾位德高望重的師叔師伯全都來過,無人能解夏時也身上咒術。
那咒術若在尋常鬼怪身上,早便鬼飛魄散。但夏時也體內似有一股力量,正與之相抗,一眉解不開那咒術,與之也有關係。
無論什麼術法,在夏時也身上都不頂用。
這四個多月以來,能用的方法一眉都用了,夏時也身體日漸變涼,眼下,已如尋常鬼怪一般,變得沒有呼吸與體溫。
那般靜靜的躺在牀上,猶若死屍。
一眉說了些寬慰的話,說到一半便說不下去。
這些話,陸北冥大概已經聽膩了。而他想聽的,不是任何人的聲音。
除了夏時也。
一眉悄無聲息的退出去,望着風清雲淡的天空,長長吐出一口氣。
這世上意外總是來的不期然,讓人促不及防。想想幾個月前這院子時常歡聲笑語,轉眼間,四下荒涼,一片沉重。
院外忽然嘭地一聲響,伴隨着一道悶哼聲,一眉幾個閃身追出去,只見一道身影迅速消失在拐角。
待他追上去,人已不見。
陸北岸一口氣跑出陸府,背靠牆根大口大口的喘息。
好不容易緩了口氣,正欲朝街上走去,一轉身便愣住。
一眉雙臂環胸倚牆而立,眸光似刃:“陸二少,做什麼虧心事了?”
陸北岸沉着臉欲離開,一眉伸手擋下。
陸北岸有些緊張的喝道:“走開!”
伸手便朝一眉印堂拍來,一眉未曾料到他會忽然出手,閃身躺避的空檔,叫他逃了。
一眉的拂了拂袖,若有所思。
……
深夜。
陸府靜悄悄的。
陸北冥和衣躺在夏時也身畔,怎麼也捂不熱懷裡的身體。
他將臉埋入夏時也發間,不敢閉眼。
只要一閉上眼,那些噩夢便會涌來,他無數次在夢中經歷同樣的畫面,直到今日仍未習慣。
“時也,我在等你。”
“我一輩子還有那麼長,你怎麼可以先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