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陌薰感到身體輕飄飄的,雙腳像是觸在柔軟的棉花上。
她在一片黑暗中前行,沒有方向,沒有目的,就這麼緩緩地走着。
“姐姐。”她聽到,有些微弱的聲音自耳邊響起。
那似乎是呼喚,又似乎只是一聲嘀呢。
虛幻包裹着她,這似乎是在夢裡,又似乎是現實之中。
即便是一片黑暗,仍讓她感到有什麼東西在等待自己發現。
“跟我來……”嘀呢轉化爲有些清晰的語句:“再往前走吧,走吧……”
程陌薰雙眸有些失焦,她不清楚自己的意識是否還在。
她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但心裡對此毫無波瀾。
那個呼喚她的聲音,陌生又熟悉,到底是誰?
同一時刻,C城大劇院後臺的一間休息室內,沉睡中的單澤突然皺起眉頭。
他躺在幾隻大木箱拼在一起的簡易小牀上,身上蓋着一條厚厚的毛毯。
休息室裡暖氣充足,可不知爲何,他蜷縮着身子瑟瑟發抖。
頭頂的吊燈在此刻忽明忽暗。
不穩定的燈光在他的臉上閃爍,使得他眉頭皺的更加嚴重。
門外有巡邏人員走過,手電筒射出的光束,從休息室的門縫裡一閃而過。
沒人知道,僅僅一扇門之隔的後面,當紅明星單澤正睡在那裡。
化妝臺上的手機屏幕亮了又滅,來電顯示的名字爲“經紀人”。
單就未接電話的數次而言,可以看出這位經紀人有多麼心急。
單澤對此全然不知。
他沉浸在自己的夢鄉內,無法脫身。
“哥哥……”他看到眼前一片黑暗,但隨即就變得逐漸明亮起來。
寬闊巨大的舞臺,加上更加豪華壯大的觀衆席。
他聽到掌聲轟動,單隻的鮮花像頭頂灑落的綵帶一樣,數不清的拋上舞臺。
看不清觀衆們的表情,他們距離自己太遠了。
劇團的夥伴們在身邊互相擁抱,激動地對着觀衆席振臂揮舞。
可是沒有人擁抱他,沒有人願意與他一起喝彩。
單澤呆呆的看着四周的人羣,感覺自己像是被拋棄了一般。
可他依然勉強扯出笑容,對着觀衆席深深鞠了一躬。
待到直起身子的那一刻,所有的喧囂和歡呼都消失不見。
眼前是刺目的閃光燈,以及目測不了數量的大量記者。
“單澤,聽說你和相親節目有炒作合約,是真的嗎?”
“你如何看待網絡上抨擊《蘭朵》爛劇的說法?”
“傳言劇團內部不和,你有討厭哪位團員嗎?”
……
無數尖銳刺耳的問題,在耳邊嗡嗡作響。
單澤感到後背冒出冷汗,他四下張望,期盼着經紀人出面解決。
他失望了,除了層層不肯放過自己的記者以外,沒有其他人出現。
“單澤,你害了你的哥哥,對嗎?”
猛然間,一個不太一樣的問題,清晰地傳入耳朵裡。
單澤愣了一下,他迎着不斷恍惚視線的閃光燈,卻是怎麼都找不到問問題的那個人。
怎
麼會有人知道……
“你早些年害死別人,也是你哥哥替你頂罪的,對嗎?”
那個聲音仍在繼續,依舊清晰冷靜的不得了。
單澤慌亂起來,衝着記者羣大喊:我沒有!
他發不出聲音,只能不斷地張大着嘴巴,看着黑壓壓的人羣,舉着話筒幾乎遮住自己的臉。
“你能出名,完全是依賴自己的哥哥,對吧?”
“請問你哥哥現在人在哪裡?聽說他被害死了,是嗎?”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單澤着急的想要大聲反駁,但是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只能看着閃光燈閃爍,似乎要將自己的視線完全毀滅。
那些記者站在閃關燈後面,他根本無法望清這些人的面孔。
怎麼會……明明,沒有人知道哥哥的存在啊。
這麼多年了,他一直在替哥哥好好地活着啊!
“我沒有!”單澤終於喊出聲音,聽起來聲嘶力竭:“哥哥不是我害的!他還活着!一定還活着!”
“單澤……”幽幽的聲音自四面八方傳來,將記者的喧囂悉數壓了下去:“單澤……”
這個聲音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單澤呆愣了一下,感到心臟砰砰跳的厲害。
“不要怕……”那聲音還在繼續,卻帶了幾分安定的作用。
他情緒漸漸穩定下來,卻也在心裡更加焦急:“哥,你在哪兒?”
“你怎麼能睡在這裡呢?”對方的聲音夾着些許無奈:“電話也不接,真是急死我了!”
這是……
單澤看到所有的記者羣一下子消失,眼前再次陷入黑暗。
他一個驚慌失措,睜開了雙眼。
結果,看到自己的經紀人柳言夏側坐在身邊。
“言夏哥?”單澤眨眨眼睛,對方背對着閃爍的光芒,讓自己看的不太真切。
“醒了?醒了就好。”柳言夏習慣性的從兜裡掏出香菸,又摸索了半天,才翻出一隻小小的打火機。
單澤聞到了菸草灼燒的味道,忍不住皺了皺眉:“你怎麼在這裡?”
“問我啊?”柳言夏恣意的吞吐着菸圈,微微起身,將化妝臺上的手機拿起,反手丟到了單澤懷裡。
手機有些溫熱,亮起屏幕便被提示電量不足。
單澤將未接來電的提醒刪掉,將手機隨意的丟到了一邊。
“我剛纔聽見你喊哥,還以爲是知道我來了。”柳言夏背對着他,靜靜地看着化妝臺的鏡子。
鏡面反射出的人影,看起來都有些憔悴。
“我夢到了我哥哥。”單澤將毛毯往上扯了扯,蓋住了自己的臉。
“然後呢?夢到他罵你了嗎?”柳言夏一副不以爲然的口吻。
單澤許久沒有說話。
柳言夏一隻手夾着吸掉一半的香菸,另一隻手摩挲着自己下巴的胡茬兒:“小澤,你就是太較真。”
他看起來約有四十來歲,雖然身爲經紀人,但穿着打扮更像是個落寞的公司職員。
“如果我哥願意罵我,那倒是好事了。”單澤的聲音自毛毯裡發出,悶悶的還有些細小。
“你什麼時候學的這麼優柔寡斷?
”柳言夏皺眉,有些不滿的嘖嘖了兩聲:“小心你爸爸又發脾氣。”
“我哥哥真的死了嗎?”單澤不安的聲音繼續道:“到底是……”
“植物人、腦死亡……反正就那些原因。”柳言夏吸菸的動作停了一下:“是挺遺憾,但都是爲了你好。”
單澤沒有說話。
藏在毛毯後面的那張臉,不知道是什麼表情。
柳言夏將菸灰彈落到地上:“你要感激,不然這個時候死掉的人就是你。”
“我可以不當明星的。”單澤終於低低的開口:“什麼都沒有,也可以的……”
“呵……”柳言夏似乎輕笑了一下:“現在說這種話,有什麼用?當初要成名的是你,現在後悔的也是你,想怎樣?”
“我想讓哥哥回來。”單澤突然將毛毯拉下,滿臉認真的看着柳言夏:“可以做到吧?”
柳言夏抽菸的動作停滯了幾秒鐘:“這種事情,要去問你爸爸,不過……”
他話鋒一轉,繼續說道:“已經晚了。”
“什麼意思?”單澤喃喃的開口道:“爲什麼?”
“我收到消息,今天晚上要把你哥哥,從那個屋子裡帶出來。”柳言夏垂眸,將還未抽完的菸頭按到地上熄滅。
單澤瞪大了眼睛。
“你知道的,離開了那個屋子……”柳言夏直直的盯着鏡子:“你哥哥絕對活不過來了。”
“也就是說,他之前一直都活着?”單澤猛地坐起身。
柳言夏的背影紋絲未動:“同時供養你和你哥哥,這樣的開銷太大,所以……”
“所以什麼?”單澤感到自己的拳頭緊緊地攥在了一起。
“你哥哥續來的那些壽命,都給你換未來了。”柳言夏將手中的打火機把玩了兩下,這才揣進衣兜裡。
“原來是真的。”單澤像是知道了相當震驚的事情,無論神情還是身體,都久久未動彈。
“你之前明明不在意的。”柳言夏終於扭頭看他:“這會兒怎麼又着急了?”
“只要他還活着,我就可以不用在意一切。”單澤的目光盯着毛毯,一動不動:“我不想害他。”
“死了也好,倒是種解脫。”柳言夏被頭頂閃爍的光芒惹煩,他隨手抓起旁邊一個什麼東西,直接砸了過去。
“砰!”頭頂的吊燈被擊中金屬邊緣,隨着突兀的聲響使勁擺晃了一陣。
燈光終於不再閃爍,而是直接讓房間陷入了黑暗。
“哇,還是C城的劇院呢!設施就這種水平?”柳言夏不滿的抱怨道:“小澤,我早就勸你,別接這話劇。”
“這是我哥以前的劇團。”單澤在黑暗中開口,聲音出乎意料的冷靜。
柳言夏似乎長嘆了一聲:“真是服了你,非把你哥擁有的東西,都拿到手才行?”
“我只是想證明,我不比他做的差。”單澤低低的開口道。
“瞎胡鬧!”柳言夏在黑暗中,精準的擡手戳了一下單澤的額頭:“你爸爸可是嫌棄你哥,才這麼做的!你怎麼可能比你哥差?”
單澤雙手攥緊了毛毯:“真的是這樣麼?”
黑暗之中,再次響起一聲嘆息,分不清來自於誰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