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絲特這一夜沒有睡覺,她考慮過這樣會過於消耗自身體力,但是她更擔心那個“阿蒙”的存在。
用魚肉和貝肉堵住體內渴求進食的空虛感後,她將位置搬到了一棵特亞納樹底,就那麼抱緊自己的挎包,遙望着海面,像是在等待一艘只存在於想象中的船隻。
烏鴉又蹲在了艾絲特頭頂,合攏眼睛,但艾絲特很清楚它並沒有在睡覺。
小七並不需要進食或睡眠,它的生理需求本就是可有可無的東西,並不需要這些來維持體徵。
神話生物嗎……
艾絲特意識到自己並不困,她的疲憊更多來自昨天動用非凡能力和接連遇險後衰弱的精神。
這讓她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好像也隨着緋紅色的月輪沒入那幽靜的海面。即使已經習慣,艾絲特仍然不喜歡這輪月亮,尤其是那詭異的顏色,讓她有種渾身不適的反感。
天就快亮了。
艾絲特眨了眨乾澀的眼睛,脫離石像般僵硬的靜止狀態,她的手指動了動,從挎包裡翻出口琴。
她深吸一口氣,吹奏起來。
這是黎星記憶中的一首粵語歌,聽上去相當有朝氣的《紅日》,她只能吹出個這首老歌大概的調子,記得那些歌詞傻氣的勵志。
但究竟是誰教她唱的,艾絲特一點印象都想不起來了。
在這樣嘹亮的口琴聲中,暖紅色的太陽光落在了她身上,直到一曲結束,它高掛天邊,告訴大地上的人們來迎接全新的一天。
艾絲特的目光掃過毫無動靜的叢林和沙灘,以及只有少數聚集在水邊的魚,心下了然。
有一隻螃蟹慢吞吞從幾步遠的地方爬過。
艾絲特冷笑一聲,將口琴收了起來,詢問頭頂的烏鴉:“‘偷盜者’的序列四也可以寄生在生物身上是吧?不只是烏鴉,別的什麼都行?”
“當然,”烏鴉滿眼戲謔地回答道,“你有什麼想寄生的嗎?”
“沒有。我不需要成爲任何人,我只喜歡當我自己。”
“無聊的觀念。”烏鴉砸了咂嘴。
它的話音還沒落,另一個男聲從樹林間傳了出來:“我同意,真是非常無趣的人。”
烏鴉冷哼一聲:“你想說你準備好了?”
艾絲特望着那位身份有疑的“阿蒙”,看到祂臉上燦爛的微笑。
“是的,遊戲已經開始了。你要找的是一條蛇,一把鑰匙,一顆心臟和一個符號,按照規則,最後將它們交給‘我’,明白了嗎?”
“活蛇?”
阿蒙似乎因爲這個問題而感到更有趣了:“死的。你不會怕蛇吧?早知道我就留着它了。”
“不會,但是這個天氣它不會爛嗎?”
艾絲特的眼睛往阿蒙身後瞄了一眼,她隱約察覺到後面有什麼動靜,但對面的阿蒙保持着很高警覺,恰好往她的視線方向挪了一步:“不會。”
“你們會在這期間動手嗎?”艾絲特點了點祂身後的位置。
那個阿蒙面露驚訝,扶了一下單片眼鏡:“哦?你注意到了。我們不會打破自己的遊戲規則,至少現在不會。”
然後祂回過頭,很坦然地對森林裡面說:“你們也聽到她的話了,都散了吧。”
各種各樣嘈雜的生物呢喃出聲,或者敲打着樹幹簡單表達了某種不滿,但除了幾隻鳥扇動翅膀時動靜比較大,艾絲特沒看到具體究竟有哪些生物,這更讓她心裡發毛。
這傢伙不會寄生了島上的全部生物吧!?簡直喪心病狂!
那個阿蒙再度衝艾絲特微笑一下,然後也轉身走進了叢林,祂的身影消失在樹幹後,艾絲特立刻詢問起小七:
“阿蒙的寄生沒有上限!?”
“對這個小島來說,差不多。”
艾絲特有種快背過氣的絕望感:“也就是說——”
烏鴉用翅膀尖點了點叢林:“不論你進不進去,祂們都在各處盯着你。”
白眼圈烏鴉忽然縮了縮腦袋,它能感覺到艾絲特身上有很明顯的殺氣升騰起來,要不是還在僞裝艾絲特的“朋友小七”,它真的會笑出聲來。
“卓婭”的人性居然這麼充足?祂到底是怎麼做到的,這可太有趣了。等到今晚的遊戲進入正式環節,祂的反應真是更讓人期待。
艾絲特收起火堆旁的鐵片和石頭,抓起新磨出來的長槍,深呼吸一口氣,最後望了眼遼闊平靜的海面,她轉身踏進影影綽綽的茂密樹林裡。
陰影一瞬間就遮蔽了頭頂的陽光,沒有蟲鳴或者鳥叫,林間死寂得彷彿不存在生命,但艾絲特總覺得窺視的目光在所有她視線的死角投來,讓她的眉頭越皺越緊。
蛇,鑰匙,心臟和符號,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連提示都說不上!
艾絲特在踏入叢林後,就飛快靜下心,她還得防備着暗處被寄生的那些生物。即使對方嘴上說過“不會動手”,艾絲特也不指望對方這話有多少的可信度。
即使是與她關係密切的小五和小七,也經常說話只說一半,如果不是艾絲特敏銳的直覺總能抓到異樣,或許她早就栽坑裡了。
草葉下傳出“窸窣”爬動的聲音,艾絲特反手將木槍刺出去,一隻螃蟹被她釘在了地面上,很快就不動彈了。
艾絲特心下便有了判斷,這裡已經離海灘有十幾米的距離,螃蟹一般不會跑到離開海岸的樹林深處,看來對方確實寄生了各種生物,留在自己身邊當眼線。
想到這裡她更感到惡寒,也不知道在綠葉掩映下,究竟還藏着多少被阿蒙寄生的東西。
艾絲特頭頂的白眼圈烏鴉翹了翹尾巴,望向左邊的方向:“那裡的樹幹上好像有記號。”
“記號?”艾絲特用木槍挑開草叢,看到一棵三人合抱的粗壯樹幹,黑烏鴉從她頭頂飛過去,落在旁邊盤曲虯結的樹根上。
樹幹在正中間刻着一個清晰的印記,雖然只有巴掌大小但非常清晰,由半隻窺秘之眼和扭曲的變換之線組合在一起。
這是“愚者”先生高背椅後面那個符號!
艾絲特看清這個印記的瞬間就瞪大了眼睛,殊不知她的表情統統落入烏鴉的眼中,讓它雀躍地跳了兩下。
這麼看來,新的詭秘確實已經有了人選,曾經“卓婭”竭力隱瞞小七和小五的事情,就是祂在不斷與那個人接觸。
“這就是四樣東西之一的‘符號’了?”艾絲特走上前,確認過腦海中“靈性直覺”的回饋後,她才動手去掰動這塊樹皮。
這塊樹皮周圍一圈有明顯的腐朽痕跡,艾絲特只是稍微一用力,就將這佔據巴掌大面積的刻印掰下來,然後隨手塞進了挎包裡。
她拍了拍手上的木屑:“我還以爲阿蒙會用‘偷盜者’的符號或者自己那個家族的家徽。”
“誰知道呢?”烏鴉隨口敷衍着艾絲特,又落回了她的頭頂,“或許下次你可以試試偷祂的想法。”
“好主意,我幹嘛不偷祂的單片眼鏡?”
烏鴉猖狂的笑聲響徹在林間,被它騎着腦袋的“艾絲特”,與記憶中那個完全沒有情緒的“卓婭”截然相反,它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感受到了兩者的不同,這與吸納小七記憶時的感覺又不同。
但白眼圈烏鴉很快就冷靜下來,脫離了被艾絲特潛移默化影響的狀態,帶着笑意地回她:“你可以試試,說不定祂會很高興給你也戴上單片眼鏡的。”
“你知道我是在反諷吧?”
“當然知道,但我這句話可不是在欺詐,是真的。”
艾絲特在心裡默默“呸”了一聲。
——
好運似乎到此爲止,艾絲特耗費大半天的時間在樹林裡打轉,也試圖求助於腦海中“靈性直覺”,卻始終一無所獲,剩下的三樣東西沒有任何頭緒,這大半天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艾絲特最大的收穫是找到了兩株野芭蕉樹,還意外挖到了兩塊芋頭,她甚至看到了一些菌蓋白嫩的蘑菇,比手指頭還粗上一圈。
艾絲特稍一猶豫,放棄了讓小七的來試毒的想法,如果有機會抓到被阿蒙寄生的生物,倒是可以塞點試試效果。
坐在這條能提供淡水的小溪流邊,艾絲特決定稍作休整,在腦海中整理着今天走過的路線。因爲遇到了部分能提供定位的植物,她能勾勒出的島嶼地圖終於有了大致的面積,只是要找的東西仍然沒有頭緒,這場遊戲從一開始就莫名其妙。
但艾絲特沒有選擇,她感覺自己簡直就是在被牽着耍的驢。
目前找到的食物足夠她今天用於抵抗食慾了,艾絲特扒掉手上芭蕉的外皮,咬一口甜中帶澀的果肉。這味道不算詭異,比羅塞爾大帝發明的“因蒂斯特色菜”好那麼一丁點,還在她的接受範圍內。
“好吃嗎?”烏鴉笑眯眯地問道,它正蹲在艾絲特身邊的一叢灌木頂上。
“還行,你要來口嗎?”艾絲特習慣性地掰下一點,遞到烏鴉嘴邊,在烏鴉張開想說什麼的時候,她沒等烏鴉的迴應,直接將那塊碎芭蕉精準地投了進去。
烏鴉咳了兩下,把果肉嚥下去才爲難地盯着艾絲特:“所以都跟你說過了,我並不需要吃東西。”
艾絲特笑得很和善:“我需要。”
烏鴉目光閃動,掃過艾絲特手中的芭蕉,卻沒有繼續糾結這件事:“我得提醒你,天色已經越來越晚了。”
“我知道,但我總不能讓太陽掛回去永遠不落下。”
艾絲特隨手扔掉了芭蕉皮,她的目光穿透濃密的林冠,瞥到頭頂的蔚藍正往紫色轉變。
她的話語讓烏鴉一怔,隨即又是漫長的沉默。
艾絲特沒有再動身,她在河邊升起火,烤焦了一塊芋頭,就地恢復着今天耗費的體力與精力,勉強壓下了腹中難受的飢餓感。
時間流逝,艾絲特與烏鴉等的“人”很快就隨着夜幕一同出現在溪流邊上。
“那麼按照約定,我來實行今天的懲罰時間。”
青年從樹叢間走出,笑眯眯地扶着單片眼鏡,祂腳下突然停頓了一下,然後腳尖一挑,一塊芭蕉皮飛了出來,直接落在艾絲特的身前。
“嘖,就差一點。”艾絲特小聲嘀咕道。
烏鴉又飛到了艾絲特的頭頂,毫不客氣地發出了悶笑聲,半晌纔開口:“你認真的?”
艾絲特沒有接話,而是看向對面神情古怪的阿蒙,表情平靜:“你說你要偷走一樣東西不是嗎?來吧。”
對面阿蒙沒有多話,擡起右手一張一收,艾絲特感覺頭頂烏鴉的爪子抓緊了些。
小七也在緊張嗎?
艾絲特心中嘆了口氣,卻沒有感覺到身上發生任何變化,她疑惑地看向那位阿蒙。
戴着尖頂帽的黑髮青年卻只是衝她攤了攤手,果斷轉身走進了樹林,讓艾絲特更加困惑,她檢查了自己攜帶的東西,然後檢查了自己身上有無異樣,卻沒注意到任何不對勁的缺失。
到底有什麼被偷走了?
烏鴉從艾絲特的頭頂重新飛落到石頭上,滿眼好奇地望着她,正當艾絲特想問小七注意到什麼沒有——她突然發現自己的嘴張不開了。
我靠!?
那個混賬偷走的是我張嘴說話的能力嗎?不,不對!這下是連吃東西都不成!喝水也不行了!
“唔唔!唔!”
艾絲特衝着那位阿蒙離開的方向發出了兩句悶哼,都是髒話。
烏鴉又抓了抓艾絲特的頭髮,聽上去很是疑惑:“怎麼了?你想說什麼?”
艾絲特立刻用芭蕉葉捧了一些清水,然後蘸着水在地上寫字,雖然字跡因爲氣惱而扭曲,也不是很清晰,但烏鴉仍然理解了艾絲特寫的東西:
“我不能張嘴了!”
烏鴉甚至爲艾絲特如此快就想到辦法感到惋惜,這樣一來它少了很多樂趣,等“卓婭”徹底醒過來,能嘲笑祂的美好回憶又少了一點。它故作猶豫地打量着艾絲特:
“但至少別的方面沒有影響,只是不能說話應該沒什麼關係,你可以聽我講。”
艾絲特衝它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踢散了地面上的字跡,發愁地看着旁邊的芭蕉和芋頭,又望向旁邊的溪水。
她對自己還能堅持多久,正在迅速失去信心。
這只是第一個晚上。
芭蕉……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