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前,楊旻便來到了京城。
其實他不必這麼趕着進京的,京華書院是每年的二月初二開學,楊旻大可陪家裡人過了新年,元宵節後再動身也不遲。
但楊旻卻有另一番計較。
他能進入京華書院讀書,不是靠着自己的能力正兒八經考進來的,而是走了馮家的路子。
走後門什麼的,讓楊旻心中多少有些不自在,也有些不踏實。
底氣不足,楊旻就想在其它方面多做些努力,比如提前跟書院的山長和夫子們打好交道。而每年年底便是人情往來的最佳時機,這個時候給山長和夫子們去送些禮物,都更能名正言順一些。
再者,楊旻也想表現一下自己的上進、愛學習——爲了準備上學的事宜,他連新年都不在家裡過了,小夥子果然好學啊!
抱着這兩個目的,楊旻趕在臘月前抵達了京城。
楊旻是大長公主的嫡親外孫子,來京城,自然要住在齊家。不過他到底是成年男丁,不好住在內院,寧氏請示了大長公主後,便將楊旻安置在了外院的客房裡。
驟逢大變,寧氏變得有些市儈和小氣,但上頭有大長公主坐鎮,寧氏並不敢刻薄楊旻。
所以,楊晴說這樣的話,多少有些違心。
顧伽羅聽了,心裡升起一抹警覺,面上卻淡淡的說道:“晴妹妹又說笑了,旁人不知道,我這些日子跟着母親管家,對於家中的一些事物還是瞭解幾分的。東府那邊的一應用度,和西府都是一樣的。嬸孃(指寧氏)對前院的幾位少爺。亦是一碗水端平,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偏袒。”
顧伽羅話音一頓,故意拿眼睛瞥了楊晴一眼,果然看到楊晴小臉上露出尷尬的神情。
顧伽羅心裡冷笑,自打楊旻進京後,楊晴就很少再來沉香院找她說話了。
偶爾在春暉堂碰到,楊晴也沒了往日的親暱。更沒有主動提及楊旻。
顧伽羅倒沒有以爲楊晴是放棄了。這個小姑娘年紀小,心機卻一點兒都不淺。
顧伽羅懷疑,之前楊晴忽然冷淡下來。絕對不是放過自己,而是在醞釀新的計劃。
果然,齊謹之剛剛回家,這還沒半個月呢。楊晴便忽然找上門來,且還專門挑了一個齊謹之在家的時間段。
進門一張嘴。更是直接提到了楊旻。
哼,楊晴想做什麼,目的不言而喻啊。
顧伽羅不動聲色,臉上卻帶着一種‘我是爲你好’的神情。言辭懇切的勸誡道:“晴妹妹,你這話在我這兒說說也就罷了,千萬別再別人跟前亂說啊。你這樣說。莫不是暗指嬸孃薄待了楊表弟?倘或嬸孃聽到了,心裡還不定怎麼難過呢。”
楊晴被顧伽羅說得愈發尷尬。訕訕的挪動了下身子,趕忙解釋道:“舅母對我們兄妹一向極好,我、我絕沒有半分抱怨的意思。我只是覺得大嫂這裡呆着舒服,也沒多想,就隨口說了那麼一句。”
許是想到了一個好的藉口,楊晴漸漸鎮定下來,故意嘟着小嘴,抱怨道:“大嫂,人家只是想‘巴結’您一下,您倒好,非但不高興,反而還教訓人家。人家不和你好了。”
說着,雙手扭扯着手裡的帕子,一副委屈小女生的嬌嗔模樣。
楊晴年紀小,一整套表演下來,沒有半分的違和感,反而讓人覺得她帥真可愛。
“楊晴確實不簡單啊,”顧伽羅暗忖道。
“哎呀,這麼說來,竟是我誤會晴妹妹了,妹妹千萬別在意啊,我也是爲了妹妹好。”
不管心裡怎麼想,顧伽羅也跟楊晴一樣,換上了虛假的面孔,跟她說着不鹹不淡的廢話。
楊晴一邊說一邊悄悄打量四周,這幾日她沒有急着來找顧伽羅‘談判’,原因無他,主要是在調查情況。
據她所知,齊謹之回家十多天了,卻始終沒有跟顧伽羅圓房,夫妻兩個相處起來,一點兒不像久別重逢的新婚夫妻,反倒像一對相互怨恨的積年怨偶。
顧伽羅和齊謹之夫妻不和,這是好事啊。
只有這樣,她和大哥纔能有機可乘,而大哥的拜師禮也便有了着落。
“大嫂,怎麼不見表兄?我剛纔過來的時候,遠遠看到他的身影,似是早我幾步回來了呢。”
楊晴踅摸了一圈,果然沒有看到齊謹之,便故作天真的試探道。
顧伽羅勾了勾脣角,“大爺在東廂房忙着正事呢。自從大爺從西南迴來,每天都要外出拜訪親友、故交,還要幫着我們老爺處理族中的事務。忙得那叫一個腳不沾地,呵呵,弄得我這個做妻子的想見他,都要事先預約呢。”
顧伽羅嘴裡說着抱怨的話,但眉宇間卻帶着一種與有榮焉,彷彿齊謹之做了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一般。
若不是楊晴查到了顧伽羅、齊謹之這對夫妻的真實情況,只看顧伽羅的神情,沒準兒還真會以爲這對小夫妻有多麼的恩愛呢。
楊晴眼中閃過一抹陰鬱,顧氏這是什麼意思?過去不是還整天抱怨齊謹之是個粗鄙的武夫,遠不如楊旻這樣的清俊少年文雅、有情趣嗎?
幾個月不見,顧氏竟似是換了個人。
不管楊晴怎麼暗示,也不管她怎樣拿楊旻做文章,顧氏都絲毫不理會。
難道顧氏真想跟楊旻一刀兩斷?
貝齒輕輕咬了一下嘴脣,楊晴向前探了探身子,壓低聲音,“大嫂,你、你和表哥、呃,和好了?”
顧伽羅挑眉,“晴妹妹何出此言?大爺與我雖然分隔了幾個月,但到底是新婚夫妻,我們夫妻也從未鬧過矛盾,又何談‘和好’?”
楊晴驚詫的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輕呼,“可你之前不是說——”
顧伽羅眸光一暗,她知道,楊晴快忍耐不住了,想要跟自己‘攤牌’了。
顧伽羅不等楊晴說出‘曖/昧’的話語,直接打斷她的話,掩口笑道,“是是是,當初大爺新婚之夜拋下我去了西南,我雖然理解,卻總有些舒服,所以私底下才抱怨了幾句,說了一些氣話。”
說到這裡,顧伽羅故意頓了頓,略帶不好意思的跟楊晴‘商量’,“晴妹妹,咱們向來交好,我也一直把你當做親妹妹看待,所以許多心裡話,我誰都沒有告訴,只悄悄跟你說了……晴妹妹,那些話,我、我只是氣話,當不得真,晴妹妹聽過也就算了,千萬別告訴旁人啊。”
楊晴眼中的驚詫愈發明顯,“大嫂,您、您說那些都是‘氣話’?”莫非當日她對大哥說的那些情話也是氣話?
更有甚者,顧氏根本就是把大哥當成了排揎寂寥的玩物?
楊晴越想越覺得火大,楊旻是她唯一的兄長,在她心目中,兄長是這個世界上最出色的少年俊彥,沒有之一。
如此出色的人,竟然被顧氏一個寡廉鮮恥、水性楊花的女人‘玩弄’,真真是不可饒恕!
顧伽羅彷彿沒有看到楊晴隱晦不明的神情,依然用羞慚的語氣說道:“是呀,現在想想那時候真是太任性了,大爺去西南是爲了保境安民,是爲了忠孝大義,我怎麼能爲了一己之私而怪罪大爺?”
楊晴愣愣的看着顧伽羅,好似頭一次認識她一般,“那現在大嫂是不是不生大表兄的氣了?”
哪裡是‘不氣’這麼簡單,楊晴分明從顧伽羅的語氣中聽出了‘崇拜’。
顧伽羅用力點頭,“早就不氣了,晴妹妹,我給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不但不氣大爺,反而覺得他了不起。想當初大爺上戰場的時候,還不到十五歲呢,想想京中那些紈絝們,他們十五歲的時候只知道整日裡鬥雞走狗、胡作非爲,跟我們大爺根本就無法相比——”
楊晴聽不下去了,“大嫂,你、你不是說武夫粗鄙,不如士子們文雅嗎?”
顧伽羅杏眼圓睜,好像聽到了什麼不可置信的話,“我什麼時候說過這話?晴妹妹,我們顧家就是以武起家,我怎麼可能會覺得武夫粗鄙?我若是這麼說,豈不是數典忘祖、忤逆長輩?!”
楊晴一窒,她怎麼把顧家這茬給忘了。可、可問題是,顧伽羅確實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啊。
顧伽羅卻似真的生氣了,猛地站起來,冷聲道:“晴妹妹,我一向拿你當親妹妹看,可現在看來,竟是我的一廂情願。是了,晴妹妹家世代書香,自是瞧不上我們這些粗鄙的武夫人家,既是這樣,我也不敢高攀,晴、哦不,是楊表妹,慢走不送!”
楊晴被顧伽羅一番話擠兌得小臉紫紅,訕訕的站起來,不安的說道:“大嫂,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您千萬別生氣。今個兒是我失言,還請大嫂見諒!”
顧伽羅卻不願再與楊晴多說,只命人將她送了出去。
楊晴不停的說着道歉的話,直到被夏竹、夏荷兩個丫鬟送到了沉香院的大門外,被寒風一吹,她才反應過來——她明明是來跟顧伽羅‘談判’的,怎麼弄到最後,竟因爲‘口誤’而被顧伽羅掃地出門?!
屋子裡的顧伽羅卻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佛祖保佑,總算把這個牛皮糖給扯了下來,楊家兄妹經此一事,應該不會再隨意打她顧伽羅的主意了吧。
顧伽羅沒想到的是,她前腳剛把楊晴趕出去,後腳便有個更大的麻煩上門了——
“大奶奶,前頭來人傳話,九公主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