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炳燭嘴裡說着讓人聽不懂的話,神情竟也變得越來越誠摯。
或者說……虔誠。
那不是一種正常的虔誠,寧秋水在『穢土』中黑衣夫人的教堂見到過那些僧侶們對着黑衣夫人的神像禱告着。
眼前崔炳燭眼中的虔誠倒不如說是一種瘋狂。
理智被掩蓋的瘋狂。
“不,你錯了。”
寧秋水臉上的銅錢鏽漬褪到了只剩下不到一半,他看着不斷朝自己走來的崔炳燭,解釋道:
“說實話,我也沒想到你能通過這樣的方式進入我們的世界,但你還是低估了一個人。”
崔炳燭腳步微頓,『哦』了一聲,緩緩道:
“我低估了一個人,我低估了誰?”
寧秋水扔掉了手裡的斧頭,轉而竟然朝着崔炳燭要煙:
“有煙沒,給我一根。”
崔炳燭目光悠悠,露出了一個笑容。
“我討厭別人主動找我要煙,但你可以是個例外。”
頓了頓,他拿出了一根菸遞給寧秋水:
“我甚至會親自爲你點火。”
寧秋水將香菸塞進了自己的嘴裡,眼眸微擡:
“是因爲,你覺得我馬上就會成爲你的一部分?”
崔炳燭給寧秋水點燃了香菸,眉頭一皺:
“什麼叫成爲我的一部分?”
“不,我不是吃掉你,或是吞噬你……我們是合二爲一。”
“你完全有這個資格,我認可你,所以想要和你分享這一切。”
“你和我,都是『烏托邦』的國王。”
寧秋水笑道:
“正如同當初你殺死了崔庖,然後與崔炳燭合二爲一,對嗎?”
崔炳燭也給自己點了根菸。
“完美世界的建立,總要伴隨着犧牲不是嗎?”
“更何況,崔庖的死亡也談不上死亡。”
寧秋水:
“就因爲……崔庖只是崔炳燭的一個人格?”
提到這,崔炳燭的表情忽然變得扭曲古怪了起來。
但很快他又恢復了正常。
“是的,一具身體只需要一個意志。”
“多餘的人格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我幫助崔炳燭殺死了崔庖,他應該感謝我,這樣屬於崔庖的位置就空缺出來了,我就能佔據崔庖的位置,和崔炳燭共存。”
“我很欣賞崔炳燭,他是個忠誠的人,忠於自己的意志,雖然這種忠誠不是對我……但遲早會。”
寧秋水笑了起來。
“這就是我所說的,你處處在說自己欣賞崔炳燭,可你從來沒看得起他,你只是將他當作一個能夠承載着你的意志進入人類社會的『工具』。”
“請原諒我不想叫你崔炳燭,我要知道你原來的名字,這方便我跟你交流,並且幫你還原一些……被你『誤解』的事實。”
崔炳燭深吸了一口煙,眉頭皺了皺。
他並不喜歡寧秋水跟他說話的語氣,更不喜歡寧秋水跟他講述的內容。
雖然他並不認爲自己究竟誤解了什麼,可寧秋水那從容的神色和談吐讓他感覺到了不安。
“我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如果你非要換個稱呼,可以叫我『一號』。”
寧秋水點了點頭,嘶了一聲,吐光了肺中的最後一口香菸。
“好,一號,接下來我講述的話請你聽好,我對於肆號醫院談不上了解,所以有關於此太過久遠的事我已經沒有資格追究了,不過對於崔炳燭,我想我比你更有話語權,當初肆號醫院建立之後,你成爲了這裡的『始祖病人』,且不論你是否被利用,但你已經不僅僅滿足『統治』肆號醫院這個小地方。”
“外面總是有源源不斷的人進來,被你同化成爲了這裡的病人,成爲了你夢幻烏托邦的子民,而你在腐化他們意志的時候,也一定窺視到了他們的記憶,見到了外面那個絢爛的廣闊世界。”
“如果我猜得不錯,你是想要出去吧?”
“可你根本不屬於那個世界,你出不去,你只能留在肆號醫院這座死氣沉沉宛如墳墓的小地方。”
“你的夢幻烏托邦領土也僅限於此了。”
“你當然不甘心,身爲這裡的統治者,你一定想要更大的領土,更多的子民,於是你一直在鑽研如何離開這裡,去到外面的世界。”
“不過在這個過程之中,我相信你失敗了無數次,來自於『規則』的阻攔使你寸步難行,這對你的耐性和信心都是一種巨大的打擊與折磨……不過你運氣似乎還沒有爛到極點,在這個枯燥且絕望的過程中,你遇到了一名特殊的病人——崔炳燭。”
“當你腐化,入侵他的意志的時候,你也發現了他的第二人格『崔庖』的存在,於是這讓你找到了一種和崔炳燭『共生』的可能性。”
“你將自己的部分意志注入了崔炳燭的身軀中,扮演着『崔庖』的身份,這樣,你就能借着崔炳燭的軀殼離開肆號醫院,並且無時無刻不在監視着他,對嗎?”
隨着寧秋水娓娓講述出了這些,一號的臉色非但沒有變得難看,反而還呈現出了一種興奮。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一號撫手讚歎。
“這是你的推測嗎,據我所知,你得到的信息應該不多,大多隻是一些隱晦的碎片,居然能靠着推測將事實還原到這樣的程度。”
"還有嗎?"
相比較於自己的想法被揭開時的惱羞成怒,他更像是一堆珍寶,正等待着被人發掘!
寧秋水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問道:
“你的部分意志待在崔炳燭的身體裡這麼長時間,難道你沒有發現自己一直處於『混亂』中麼?”
“你無法控制崔炳燭的身體,常常迷失在自己的記憶中。”
一號點頭。
“對,不過我知道這是正常的。”
“畢竟適應一具雙重人格的身體需要時間。”
寧秋水搖頭。
“是嗎?”
“你適應了這麼長的時間都沒有進展,我就不信你沒覺得奇怪。”
一號沉默着,現在細想起來,他是有很多東西沒有弄明白,對於崔炳燭那具身體的掌控也不如意,常常出現不能控制的情形。
甚至大部分的時候,他只能夠站在記憶深處,觀看着崔炳燭的混亂意志控制着那具身體,而他卻什麼都做不了。
“你想說什麼?”
一號擡起頭,臉上興奮的神色漸漸被迷惑替代。
寧秋水道:
“我想說的是,你低估了崔炳燭對於自己精神世界的掌控,也低估了他爲了維護社會安定而犧牲自己的決心。”
“從一開始,你消滅的那個『意志』就不是『崔庖』,而是『崔炳燭』!”
聽到這句話,一號當場眼中的鎮定就消失了,神情也開始扭曲了起來。
“你放屁,你在放屁!”
“崔炳燭是崔炳燭,崔庖是崔庖,我能分得清!”
寧秋水眯着眼。
“你真的……分得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