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月長公主說服衣廣泠的計劃就此落敗，頹然地離開世子府時，她的心情無疑是失落的。但是，這一路上，她也想了很多。譬如當初自己爲了應付夫君國公大人時，她所做的那些敷衍的事兒。此刻想起來，就有些無奈。就像衣廣泠所說的那樣，明明已經中了毒，她再將人送到滬泯寺有何用？
而且後來，那滬泯寺中的所有僧人卻是一夕之間全部被害了。想想就有些觸目驚心。
全身疲憊，口乾舌燥。
“夫人，您回來了？”一位老媽媽驚喜地望向晗月長公主，問，“大小姐她……”
“見到了。”晗月長公主走到美人榻前，手指捏着額頭，倍感無奈，“只可惜，她終究是不會再認我這個母親了！”
那老媽媽見夫人一臉苦悶，不由地走近，雙手攬過晗月長公主的腦袋，手掌似母親一樣輕輕地撫過，“夫人，大小姐現在還不知道，等到她瞭解了所有的事情以後，一定會回來的。”
晗月長公主抹了一把眼淚，悲傷至極，“或許真有那一天吧！”
室中徒有的哀傷似水流一般，滿溢四周。房門有輕微的秋風拂過，隨即，一雙黑靴踏地的聲音就落入兩人耳朵。
最先看到國公大人夏攸的老媽媽離身，慢慢地福了個禮，“大人？”
兩雙犀利的眼睛掃了一下那悵然地捏着鼻翼的晗月長公主，夏攸的手臂一擡，便輕聲道，“下去吧！”
老媽媽回頭看了一眼晗月長公主，躬着身退出了房門。
夏攸負手走近，在晗月長公主身旁的位置上停下，“夫人去見她了？”
雖然聽見夫君的聲音，但晗月長公主卻什麼也沒說。只是搖了搖頭。
“你同她說什麼了麼？”
晗月長公主不願意理會。
“還是她說什麼傷人的話了？”夏攸揣測着就氣惱地拍桌道，“哼，以爲成爲了北嶼國的公主，就可以爲所欲爲了麼？”
氣還沒出完，那晗月長公主就不以爲然地立了起來，發紅的眼睛直直地對視着他，“老爺說完了麼？”
“夫人？”夏攸對於妻子的反應有些震驚，“你……”
“當初如果不是因爲老爺設計，嵐兒又怎麼可能不會認我這個母親？”晗月長公主淚眼朦朧，“是啊，不怪嵐兒恨我。你當初明明已經給嵐兒下了毒藥，爲何還要瞞着我？！夏攸，你看着我將毒發身亡的嵐兒火急火燎的送到滬泯寺，一定覺得特別好笑吧。明明已經被我刺了一匕首，明明她已經被你害了。可我還是傻乎乎地運走她的屍體。總以爲如此一來，我就偉大到救了我的女兒？可事實呢，我不過成了你的幫兇，徹頭徹尾的幫兇？！”
聽了這些話，夏攸壓低聲音，伸手想要去抱住對方，可晗月長公主還是掙脫掉了。見到夫人鬱悶難過，他也有些悲傷無奈。停了瞬，他站起來，也心力交瘁地叫嚷道，“夫人以爲，爲夫心裡就好受麼，爲夫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爲了自己麼？”他拍着自己的胸口，“陛下讓我在你和她當中選擇一個，你說，我還有收手的餘地麼？陛下的密探無處不在，我放不放她，陛下就不會知道麼？何況，我身爲北嶼國臣子，本就應該爲落解憂。你不是清楚的麼，我們夏家歷來都是忠義之士吧？”
“就算如此，那你也不能欺騙我？”晗月長公主目光呆滯，手掌緊緊地拍打在自己的胸口，“我是你的夫人啊，你曾經說過會愛我一生一世，不會騙我一個字。可事實呢，你總歸還是騙了我。”
“呵？”夏攸看着晗月長公主那一張對自己極爲怨憤的臉，以及她眼底那一絲狠絕，禁不住苦笑，“是，爲夫騙了夫人，爲夫利用了夫人的信任？可是夫人……你呢，當初的你……做了什麼？”
記憶瘋狂地分撥開來，晗月長公主似乎記起了所有的一切。每一個細節，都如同一把刀狠狠地插在夏攸的胸口，自己的心頭。當初，爲了讓自己的夫君國公大人不發現自己的心慈手軟，她欺騙夏攸，在書房裡燃上了從滬泯寺高僧那裡得來的藥；她欺騙夏攸，用來殺害人的匕首並沒有刺到衣廣泠的要害。她欺騙夏攸，模仿東方先生的筆跡告訴遠在塞外的夜王殿下月如笙，知會他夏流嵐有難，請他回來相助。她欺騙夏攸，事後，偷偷地將人送到滬泯寺。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爲她欺騙了自己的夫君。而此事兒未能做成，只是因爲她的夫君太過聰明，早就洞悉她隱瞞的真相。所以，現在怎麼能夠將自己所有的火氣發泄到自己的夫君身上，怎麼能夠一如既往地告訴自己，其實自己所做的一切，纔是對的？
她同夏攸之間，不也耍了同樣的手段，同樣的心機麼？
晗月長公主啞然失笑，“是啊是啊。”笑完了後，她又滿目失望地喊，“這就是報應，走到今天這個局面，都是報應？”呆呆地拖着步子出了屋子，夏攸想要攙扶，卻仍然被人甩開了。
夏攸眸色晦暗，只緊緊地盯着那彷彿會被秋風颳倒的夫人，然後神色哀怨不散。但是對於夫人的冷漠，他實在是無可奈何。只能逼迫着自己忍耐。
夜裡，夏攸正坐在大廳裡，和母親連老夫人聊天時，就急急地聽人來報。說是晗月長公主大晚上去了南音廟，帶發爲尼去了。
“什麼？”聽了這個駭人的消息，夏攸雙腳如同彈簧立了起來，“夫人去了南音廟？”
那家僕匍匐跪地，止不住地點頭，“老爺，屬下跟蹤夫人，一直到了南音廟。可是……可是那南音廟的女師父不讓屬下進去啊。說是……說是夫人……夫人她……”
“備馬，去南音廟！”一到晗月長公主的事兒，夏攸就格外地驚慌。幸好他身旁坐着的母親連老夫人是個處之泰然的主兒。
連老夫人手掌在桌面上一拍，怒意森然道，“你給我站住！”那夏攸立馬就止步了。
但是他回過身，卻十分彷徨地哭訴道，“母親，求您不要阻止孩兒，孩兒不會讓夫人出家爲尼的。”
“好啦！”連老夫人斥責道，“她瞞着你，獨自去了南音廟。這就說明，她現在不想見你，你要是這個時候，去找她。不但不能將她給請回來，反而會讓她出家爲尼的心更加堅定。兒啊，你這一輩子，什麼都做得很好，只是在情字上差了一步啊！”
夏攸淚泣地點頭，“我知道，兒子知道，可是母親，兒子沒有辦法，兒子愛慕公主已經很久很久了。”
“對，母親知道，你素來就是個癡心的男人，這世上，再沒有像你這般癡心的了。即便是她從未給你生過一兒半女，你都一樣將她捧在掌心。”連老夫人分析道，“她對你，就是掌心中的一個寶，說不得，也罵不得。”定了定心神，繼續道，“可是，我兒。爲什麼這麼多年了，你就還是看不明白呢？在她的眼中，你愛她，就是最大的弱點。所以，你要想她能明白一下你的感受，就得告訴她，沒了他，你照樣能活！”
這話被夏攸果斷否決了，“母親，您別說了，此事兒，兒子做不出來。”
連老夫人又只能嘆氣，“罷了罷了。兒子，這樣吧，你今個兒不要去見她了，見了她，她不回來，你又如何是好呢？與其如此，還不如明個兒去見見廟裡的女師父，讓她私下照料好長公主。只要稍許錢財，那女師父定會爲你辦事的。等長公主在那廟裡呆得久了，她也就慢慢想通了。想通了以後，怎麼可能不回來呢？另外……長公主不回來，是因爲流嵐。如若你能請動流嵐回府一敘，憑長公主的性子，怎麼可能不從廟裡回來呢？”一通分析後，夏攸豁然開朗。片刻，就答應了連老夫人，不再唐突地出府。
冷靜下來以後，他就吩咐了人下去打點。打點的人中，就有鍾由，鍾由去到南音廟辦事的時候，找了機會去通報衣廣泠。
衣廣泠聽後，難以置信地問，“長公主真的去了南音廟？”
鍾由點頭，“回公主，千真萬確。而且，夫人昨個晚上，去南音廟，都沒有知會府上任何一個人！”
“她去南音廟做什麼？”
“出家爲尼！”鍾由果斷地回了這四個字。
“什麼，你說長公主要出家？！”衣廣泠驚地眼珠子都要掉下來道。她想，當初晗月長公主來世子府，她並沒有說什麼過分的話啊。就算不原諒她，那她也沒必要因爲自己去出家爲尼吧。可是，這又不是苦肉計，晗月長公主那麼聰慧，難道還想以此來要挾自己麼？
“不，不可能。她不會這麼做的。”衣廣泠覷眼看過去，“這到底是爲什麼呢？”
那鍾由見衣廣泠也不知其緣由，只能拱手道，“公主，屬下一會兒還得前往南音廟打點，到時候查清了再回來告訴您。”
“也好！”衣廣泠點點頭。
“公主，屬下……屬下想知道……”
衣廣泠看他害臊的臉，不覺地翹起了嘴脣，“我知道了，你想見萱兒？”
“是。”鍾由點點頭。
“等事兒一過，我就派人送你們離開！”衣廣泠目光真誠，“現下你先替夏攸做完這件事兒，至於到底該如何全身而退，我自會替你想好。下一次再見面，就是你和萱兒離開的好日子！”
鍾由聽後，感恩戴德地跪下，“屬下……謝公主！”
“好了，快起來吧！”衣廣泠拍拍他的肩，“爲萱兒好好保護自己，可別受傷了。不然，萱兒那邊，我可沒辦法交代！”
鍾由會心一笑。
上一次，紫衣同衣廣泠說起，萱兒那丫鬟好些不對勁兒。但這些日子，她全忙事兒去了，也沒什麼機會去問問。
現下，許久不見萱兒。都不知道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想到這兒，她召來了紫衣，詢問萱兒所在。
“小姐，萱兒她在後院呆着呢。”紫衣悄悄地附耳將情況說了一通。衣廣泠這才明白，爲何萱兒不理會自己。因爲當時衣廣泠設計讓自己出去以後，那東璃國太子卻並沒遵守約定立即將紫衣和萱兒放了。
相反地，紫衣和萱兒還在天牢裡倍受獄卒的折磨。雖然紫衣和萱兒性格剛烈，僥倖保護了自己幾日。但兩個丫鬟到底是女兒家家的。要不是因爲有夜王殿下的到來，恐怕萱兒和紫衣已經被玷污了。
紫衣是衣廣泠的貼心丫鬟，深知衣廣泠的爲人。所以對於自己所受的委屈，一個字都沒抱怨過。然萱兒年紀小，心有不甘，加上那時所受的屈辱，便讓她將所有的火全都發泄在了衣廣泠的身上。
這也是爲什麼回來的時候，萱兒始終不願意過來同衣廣泠見面的重要原因。
此刻，聽到這一切的衣廣泠，有些匪夷所思，更有些自責，她淚光爍爍的眼睛盯着紫衣，“被欺負的是不是不只萱兒一個，紫衣，你也被欺負了是不是？”
紫衣瞥過難堪的視線，“沒有，小姐，奴婢好好的，什麼事兒都沒有。”
衣廣泠坐在凳子上，有些生氣，“都是我不好，我不該這麼棄你們不顧。”她撫着自己的臉，“如果不是因爲我，你們也不會敵兵欺負！”
紫衣知道，並非是衣廣泠忽略了她們。而是當時小姐被困在敵軍的地盤，實在沒有辦法脫身。連自己都沒有能力離開，又談何救她們？
走近，紫衣輕聲勸道，“小姐，奴婢好好的，什麼事兒都沒有，您不要自責了。況且，當時雖然奴婢和萱兒處境危險，但到底還是被夜王殿下救了呀。”
衣廣泠還是有些心傷，畢竟離開荊陽時，她信誓旦旦地答應過鍾由和落塵，說要好好照顧萱兒和紫衣的。但因爲她能力上的疏忽，這個承諾並沒有實現。
許久，她靜靜思考了一會兒，終於沉着地站了起來，“我去看看萱兒。”
紫衣拉住她，“小姐，萱兒脾氣大，這個時候，您再去，恐怕萱兒她……”
“沒事，就算萱兒發脾氣，也是應該的。我……忍忍就好了。”很明顯，衣廣泠不希望和萱兒把關係弄得這麼尷尬。至少這段日子，她想要讓對方開心。
鍾由和萱兒的事兒，既然承諾了，就一定要說話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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