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瘴谷，在我出生前，是生人勿近的地帶，當邋遢老道破了玄陰怨瘴之後，反而變得鳥語花香、綠樹成陰，若是再專門收拾一番，都能變成風景名勝了。
曾經的陰瘴谷，現已經改名爲鳥語林，一到夏季，便有不少孩童跑來這裡玩耍，當然，最中央的位置，是個例外。
那裡，就是母子同棺的埋葬地，也就是我破開泥土，爬出來的地方。
空蕩的泥地上，有着一個巨大的泥坑，自我破棺而出之後，邋遢老道一直沒讓人回填過。
此時，那個大坑邊，站着一個佝僂的蒼老身影，沒錯，就是這該死的身影，我找了幾年，終於找到了。
“老王八！”
我憤怒地咆哮着，身形閃爍間，就抓住了他的肩膀。
用力一掰，那個蒼老的身軀，竟是微微一晃，竟有點吃不住力，就要倒下去的樣子。
我頓時有些錯愕，以邋遢老道的境界實力，怎會如此不堪，難道，搞錯了？
當我凝神看去的時候，眼孔驀然收縮，鬆開了手，連退數步，最後又看了幾眼，這才顫抖着嘴脣，“你……你怎麼變成這幅鬼樣子了？”
“貴九，你回來了？”
聲音蒼老無力，就像是垂暮將死之人，若不仔細聆聽，幾乎都聽不出在說什麼。
之前心急沒留意，此時定睛一看，髮絲皆白。
並非是老年人的那種銀白，而是蒼白、稀疏，彷彿輕輕一碰，就能掉落幾縷。
滿臉折皺，單是皺紋，都不足形容。
邋遢老道以前笑起來，滿臉皺紋，有若一朵破落的菊花，而現在笑起來，幾乎已如酸梅般，整張臉毫無水分，乾巴得可怕，也……皺得讓人心顫。
“怎麼了，怎麼跟見鬼了一樣？”
邋遢老道淡然地笑着，眼神柔和，溫馨有若年老長輩，這種表情，我從未在邋遢老道臉上看過。
在我的印象裡，他就是一個猥瑣、醜陋、低俗的活潑小老兒，什麼時候，會有個正常長輩的樣子？
嚥了下口水，我順着白髮往下，這才發現，邋遢老道已經瘦了一圈，本來還算健康的身材，此時已是瘦骨嶙峋。
更重要的是，從見面到現在，邋遢老道的腰支，就沒直過，而是跟七老八十的老人一樣，微微彎曲。
“你……你怎麼變成這幅鬼樣子？”
我顫抖着嘴脣，揉了揉眼睛，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但我的內心又十分確定，眼前的這個人，就是邋遢老道。
“怎麼變結巴了？”邋遢老道笑了起來，“我這幅樣子，有什麼不對麼？”
這一下倒好，不要說剝皮、抽筋、拆骨，便是語氣重點，我都怕會直接把眼前的蒼老容顏，給活活嚇死。
這該死的邋遢老道，不會是化妝的吧？
就怕我罵他？
“老……老頭子，你怎麼老成這樣了？兩三年前，可完全不是這個樣子。”
本來想還叫‘老王八’的，但話到嘴邊，我又憋了回去。
得了，不說重話就不說重話，就算這該死的老頭是在演戲，也認了。
“你想知道的，不是這事吧？”邋遢老道有氣無力的說道，“提出你的疑問吧！”
“只要是你想知道，我都會告訴你。”
“我想知道的，就是你爲什麼，會突然變老了！”我突然吼了起來，語氣有些凝重，聲音大到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邋遢老道看了我一眼，眼睛裡似乎閃過了一絲欣慰，然後嘆道：“人，都會老的。”
“屁話！”
我的情緒越發激動起來，“林老都二百多歲了，可一直都沒有老年人的樣子，而你，更是從兩百年前，就一直保持着之前的樣子。”
“如果沒有特殊原因，你會突然變成這樣？”
“你當我三歲小孩啊！”
“是啊？我的貴九，終於長大了啊？”邋遢老道打着哈哈道。
“說！”我語氣冷厲道。
邋遢老道的表情一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欣慰地笑道：“因爲，我的大限，就快到了。”
“大限？”
“你什麼意思！”
我咆哮了起來，表情猙獰，活像要把邋遢老道給吃了一般。
但眼睛溼潤，眼淚竟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溢了出來。
因爲，我知道，邋遢老道沒有騙我，以他現在的情況，沒有必要騙我。
“我會死，而且，時間不多了。”
“不，肯定還有方法的。”
我急了起來，“老……老頭子，你說，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你延長性命？”
“你那麼厲害，肯定會有方法的！”
“貴九，人，總是會死的。”
邋遢老道搖頭嘆道，“不過，有你這個徒弟，我知足了。”
我沉默了。
眼角的淚水，不斷滲出，當再次擡起頭的時候，眼裡已有血絲，“是因爲我？”
“不。”
邋遢老道搖頭，“是爲三界六道。”
“或是說，是爲了他的遺願。”
“其實……”
“不，我什麼都不想知道了。”
我打斷了邋遢老道的話，“老頭，我不要這一身的修爲了，我還給你。”
“你也不要再安排什麼了，我什麼都不要。無論三界六道變成怎麼樣，我們不理了，成嗎？”
“回到以前，我跟在你後面，我們一起抓鬼、一起偷雞、一起去偷看……”
“反正怎麼都行，只要你不死，好不？”
邋遢老道笑了笑。
“有你這些話，就夠了。”
“貴九，人，總是要擔當起應負的責任，你的責任，不在於我，而在於三界六道。”
“你不像鬼羽。”
“其實，以性子來說，冷酷、果斷、決然，纔是成就至尊的應有性子，自三界六道以來，諸多大能，無不如是。”
“你不同。”
“你是鬼羽斬去的善念分身，有着諸多羈絆。這種性子，註定就算修爲極高，也極難成就至尊果位，更遑論能拯救三界六道的芸芸衆生。”
“但他偏偏選中了你，可能，這是一個賭博。”
“既然諸多大能，都無法對抗得了無量劫，那是否諸多大能的證道之路，都走錯了？”
“直到今天，我總算理解了他的意圖，或許，這場浩劫，還真只有你，才能挽救得了。”
“因仁，故無敵。因愛，故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