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續了一夜的大戰終於停歇。
古庇爾島上的廝殺之聲隨着冷清夜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潮水浪涌,海鳥微鳴。
再往東方看去,不知何時,天光已經微白。
古庇爾島上,除了一些倒塌的房屋,似乎已經恢復了往日平常的模樣。
但倘若在天空俯瞰,便能輕易地看到古庇爾島中心偏西側位置處那塊明顯的暗褐色“瘡疤”。
在瘡疤的中心,也是萬萊爾化作污濁霧氣之處,那三名領隊巫師在此聚集。
強橫的魔力在這片區域涌動,此前原本已經擴散至極遠的暗紅霧氣,此刻已經被三名巫師合力約束到只剩大約十平米大小。
又過了一會,暗紅霧氣收縮至嬰兒頭顱大小,顏色深沉,近乎已經變爲黑色。
“差不多了。”中間的老者巫師開口道。與聲音聽起來一致,他的面貌看起來也就如同一位普通和藹老者,慈眉善目。
“嗯。”旁邊二位巫師點頭應道,加大了魔力的輸出。
趁此機會,老者巫師摸出一個金字塔形的紫色水晶瓶,而後揭開了瓶蓋。
嗖!
緊接着,那紅黑色的霧氣團彷彿被無形的力量牽引,如乳燕回巢,頓時朝瓶口用來,
不多時,便被盡數吸納進紫水晶瓶。
啪嗒。
將瓶蓋蓋上,安道爾輕輕呼出一口氣,老邁的臉上終於閃過一絲放鬆。
可掃視一圈周圍,看着這些即便處理了霧氣也沒辦法復原的環境,安道爾心中仍舊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些神明信徒真是可恨!如此一搞,古庇爾島上的污濁囈語起碼翻了個倍!”
還未等他開口,左邊的克西便率先咬牙切齒道,他有着一頭倒豎的金髮,以及閃電般的亮黃長眉。
“神明與祂的信徒,一向是如此骯髒之物……這次的污染,已經算不得嚴重了。”右邊的阿麗莎輕聲迴應道,“待阿硫斯會結束,古庇爾島上人口遷移回來,一切慢慢便會恢復,污濁囈語也會被漸漸消磨降低。”
阿麗莎寬大灰白巫袍下隱約透露出窈窕的身材,只可惜她戴着白色的兜帽,面貌被無盡的陰影掩蓋住,看不真切。
“污染只需一夕,可想要恢復至少也要數百個日升日落。”
克西繼續恨恨道,他雖不是出身於古庇爾島,但這裡也算的上是他的半個家鄉,見到這一幕實在是心生怒意。
“至少這是一場久違的大勝,對麼。”安道爾開口了,他的面色振奮。
這時,淡紅色的光芒忽然從極遠的海平面盡頭處緩緩浮現,點燃了周圍的白色雲朵,使其變作絢麗的朝霞。
日出的曦光照射到安道爾面上,讓他的笑容更燦爛了幾分。
或許此次古庇爾島的勝利,便是巫師一方一轉頹勢的開始!
安道爾看了旁邊的阿麗莎一眼,忽然撫胸鄭重地朝白袍的女巫師行了一禮。
“阿麗莎閣下,感謝你們,感謝斯亞大陸的巫師伸來的援手。”
阿麗莎微微一怔,有些意外這位名氣頗大的海域巫師的舉動。
不善言辭的她連忙對其回了一禮。
沉默片刻後,又開口說道:
“不必多謝,安道爾閣下。巫師們本就是天生的盟友,更何況所有的至高議會都曾結下守望相助的盟約……”
“諾瀾大陸那羣瘋子可不這樣想!”一旁的克西插嘴道,“安道爾閣下前兩月聯繫他們,卻絲毫……”
“克西!”安道爾沉聲打斷道。
克西看了阿麗莎一眼,話語一頓,閉上了嘴。
可這一打岔,氣氛便頓時有些尷尬起來。
阿麗莎有些不自在地朝四周掃了一圈,準備尋個理由告別。
可就在這時,她的視線裡卻忽然瞥到一具殘破的屍體……似乎有些熟悉?
‘這是布蘭奇家族的……’阿麗莎皺着眉頭,超強的記憶力很快便讓她記起來這個曾在伊斯塔學派的聚會上見到過的小輩。
‘好像叫……瑪格麗特?’
“怎麼了,阿麗莎閣下。”一旁的安道爾問道,他順着阿麗莎的視線看去。
“一個認識的小輩巫師。”阿麗莎搖了搖頭道。
“節哀。”安道爾回了一句。
可他的視線卻並未收回,反而逐漸皺起眉頭。
還未等阿麗莎二人開口詢問,安道爾便主動說道:
“你們看那不遠處的另一具屍體。”
阿麗莎二人順着安道爾所指的方向看去。
在距離瑪格麗特的屍體大約五十米處,還有着一具奇異的屍體殘骸。
“那是……異化的巫師?”克西挑了挑閃電般的眉毛,有些不確定道。
屍體殘骸幾乎看不出人樣,森白的骨架近乎三米高,質感粗糲,有無數尖利的倒刺生長而出,在骨架的上面,還纏繞着殘破的暗紅虯結宛若樹藤的血肉。
“是,也不是。”安道爾仔細地觀察了一圈屍體搖頭道,“如果沒有看錯的話,這還是毒怒血肉傀儡。”
安道爾一邊說着,一邊朝屍體飛去。
“我想我大概知道萬萊爾的真靈爲何會來到此處了。”
阿麗莎二人緊跟其後。
中途經過了瑪格麗特的屍體,阿麗莎微微一頓,卻只是在心中微微嘆息一聲,便沒有了其它的動作,繼續朝前飛去。
“毒怒血肉傀儡在前線的戰場上,並不少見,但用異化的巫師作爲素材的毒怒血肉傀儡,尤其是這種應當是在戰場臨時製作而成的,卻並不多見。”安道爾繼續爲新來的克西與阿麗莎講述道,
“而且,一旦出現這種臨時製作而成的毒怒血肉傀儡,那便還意味着一件事——神之血脈擁有者的存在。”
安道爾來到血肉傀儡面前,打量了一番。
血肉傀儡整體呈俯臥的狀態,頭顱微微揚起,右手朝前伸出,注視着瑪格麗特的方向。
在它的身後,有一道清晰的行進痕跡,一直延伸至森林深處,自身上剝落的暗紅血肉,沿着行進痕跡灑落了一地。
“跟我來吧。”安道爾繼續說道,並沒有去管瑪格麗特的屍體。
那隻不過是一具戰場上隨處可見的巫師屍體,更重要的,還是血肉傀儡來時的地方!
三人沿着行進的痕跡繼續前進,最終在一棵樹邊,找到了納里斯殘缺焦黑的屍體。
唰!
一道淡白色的光輝自安道爾的手中朝着屍體照射而去。
片刻後。
納里斯的屍體上忽然浮現出閃爍不定的暗紅色光芒,並且如活着般不斷扭曲變換着。
“果然。”安道爾點了點頭,撤去了巫術,“這便是擁有神之血脈的信徒……或者說,神子。”
隨着巫術撤去,暗紅色的光芒熄滅,但紅土森林中卻並不顯得陰暗。
這裡的樹木已經盡數死去,原本茂密的枝葉也都掉落乾淨,甚至還有許多腐朽的古樹因承受不掉自身的重量從根部斷裂,橫亙在被染成褐色的土地中。
所以淡金色的晨光無遮攔的落下,照亮整片區域,讓周圍的視野也算得上開闊。
“看來,萬萊爾的真靈,便是來尋找這位…神子。”克西開口道,他注視着納里斯焦黑的屍體,又語氣輕快道:“只可惜,這神之血脈的擁有者,卻被我們的巫師給提前幹掉了!”
“算是大功一件,也不知是哪位幸運的小巫師。”安道爾笑了笑,揮手將屍體收起。
和萬萊爾真靈化作的霧氣一般,含有神之血脈的屍體,也需要妥善處理……否則糟糕的影響將會持續數百年之久。
“莫非是剛纔在森林外見到的,阿麗莎閣下認識的那位小輩……”克西忽然道,想到那小輩巫師已經死去,他的語氣不由得低了下去,訕訕笑了笑。
片刻後,又對着阿麗莎乾巴巴地補充道:“英勇的犧牲,值得讚揚,想來斯亞大陸的至高議會,定會爲其追加獎賞。”
“不。”可阿麗莎卻搖了搖頭,解釋道:“我能感覺到是這邊神明信徒更晚死亡。”
“沒錯。”安道爾也開口,他掃視周圍一圈,斷定道:“擊殺神明血脈擁有者的巫師,另有其人!”
一邊說着,安道爾的目光忽然一頓。
如今紅土森林的樹木盡數死去,尤其是稍微大一些的古樹,基本都折斷,倒在地上。
這不僅讓視線變得更加開闊,也讓他視線中那棵已經搖搖欲墜的腐朽巨樹顯得更加的龐大!
“奧王。”
這時,克西忽然開口了,他順着安道爾的目光一起注視着那棵高大的巨樹,眼底閃過一絲回憶,
“那棵巨樹,被稱之爲奧王,紅土森林的奧王。”
感受着阿麗莎與安道爾看過來的目光,克西頓了下,開始緩緩講述道:
“我小時候曾經在古庇爾島有過一段長達八年的求學經歷,那時候紅土森林還充滿了神秘色彩…當然,現在也是,只不過不同於現在已經無人問津的狀態,那時候的紅土森林,每天往來的巫師都絡繹不絕。
有學徒,也有正式巫師,甚至偶爾還能見到高階的巫師過來……每個巫師都企圖找出造成紅土森林如此特別的原因……”
說到這裡,克西停頓了片刻,問道:
“二位閣下知道紅土森林特別的地方嗎?”
“鮮紅的泥土、還有“碎玻璃”樹。”安道爾笑道。
“對,碎玻璃樹,我們當時便是如此稱呼這些樹的!”克西點了點頭,繼續道:
“總之,所有巫師都想要找出‘碎玻璃’樹以及這片土地爲何如此特別的原因……至於目的,或許是爲了發大財,或許是爲了提升實力,或許也只是…隨大流。
但不管怎樣,直到我進階正式巫師,從古庇爾島離開,也沒有人在紅土森林研究出什麼東西……”
克西吸了一口氣,注視着不遠處的奧王,緩步走了過去。
“這棵巨大古樹,在當時還沒有如此起眼,巫師們只是驚訝於它的大小,爲其取了奧王的名字,但卻沒人打它的主意……也讓它順利的活到現在。”
克西走到巨樹底下,面色隱隱有些低落。
巫師的修煉,不是將人修煉爲冷漠的神明。
他們這些高階巫師,只要意志力足夠堅定,能抵禦住世間的污濁囈語,反而看起來會更有人性。
“只可惜……”克西緩緩地伸出右手,想要再度摩挲一次巨樹奧王。
可當他的手掌還未完全觸碰到巨樹。
咔嚓。
細微的聲響傳來。
克西面色一怔,緩緩擡頭望着巨樹。
一陣清新晨風緩緩吹過。
彷彿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株稻草……
巨樹奧王,竟然逐漸倒塌…不,與其說是倒塌,不如說是破碎。
也不知是因爲什麼原因,奧王受損的程度比其餘的古樹似乎更勝一籌……此刻都不是折斷。
而是真如其名一般,如同破碎的玻璃,轟然倒塌!
灰褐色的塵土飛濺,浮塵揚起,衝擊波讓克西灰色巫袍獵獵作響,無數灰褐色的樹木碎片如同驟雨般落下。
但克西卻沒有閃躲,他就這樣保持着伸出手臂的姿勢,呆立在原地。
另一邊的安道爾與阿麗莎二人也並沒有動作,他們並不擔心克西的安危。
單是克西巫袍自帶的防禦巫陣,便能將那些塵土碎木都擋在外面。
轟隆隆——
或許已經存活千年的古樹奧王,就這樣在一夕化作灰燼,甚至連一點稍大的殘片都未留下。
片刻後,瀰漫的煙塵散去,露出克西的背影。
他倒豎的黃色頭髮依舊筆直挺拔,身上也一塵不染,但不知爲何,看起來卻莫名有些蕭瑟。
阿麗莎安靜矗立,陰影遮擋了她的面容,看不出表情。
而另一邊,安道爾則嘆息一聲,緩緩開口道:
“走吧,克西。”
“只要來年的春天,在這裡播下一顆種子,終有一天,紅土森林便會再度恢復繁茂的模樣。”
可就在他的話音響起的同時。
轟隆——
彷彿是發生了連鎖反應,奧王的倒塌拉開了倒塌的序幕,紅土森林中死去的樹木接二連三的開始斷裂,倒塌。
一時之間,塵土飛揚,轟隆之聲不覺於耳。
在瀰漫的煙塵之中,克西彷彿是被驚醒,他不再僵立原地,緩緩轉過身。
轟隆隆。
樹木不斷的倒塌着。
但克西的面上卻漸漸浮現出灑脫,他望着安道爾忽然笑了笑:
“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