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大散關之夜驚魂
散關大致設於西漢(也有最晚始於秦之說),廢棄於明末。現在關址處立有:“秦嶺”石碑一塊。在散關嶺上的古散關關門遺址東面,立有“古大散關遺址”石碑一塊。
大散關是關中西南唯一要塞。自古以來由巴蜀、漢中出入關中之咽喉,“關控陡絕”,戰略地位非常重要。《史記》記載曰:“北不得無以啓樑益,南不得無以固關中”,故此,爲歷代兵家必爭之地。歷史上爭奪散關之戰有70多次。公元前206年,漢王劉邦採取韓信之策:“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自漢中由故道出陳倉還定三秦,經由此關……至南宋初年,金兀朮爲打通入蜀通道曾和南宋名將吳玠反覆拉鋸於此。上述這些戰爭的發生,無不表明大散關在軍事上的重要。
樓船夜雪瓜洲渡,
鐵馬秋風大散關。
這是十年前我到大散關去時第一次把陸游的詩與景對號的地方,那時,一路上同車的遊客山田先生一直在試圖接近我,因爲當大家得知他是日本人時,莫名地有些疏遠他,但我們的人很有禮貌,閉口不談敏感話題,人家也不過是來旅遊而已,隨行的翻譯只和他用日語交談,山田的英文也不錯,但就是不會漢語,這讓我不太愉快,不懂中文來中國幹什麼?後來發現他會一點,令我吃驚的是:他完全能聽懂漢語,只是不會說。
他唯一表示認可的話只有一句:
“好的!”,
我感到他有些木訥:
“你不能凡事都說好的,我告訴你湯太鹹了你還說好的那就是認可他們的錯誤了?至少你得問個爲什麼?”,
他還是恭敬地對我回答:
“好的!”,
真拿他沒辦法,能熱愛我們的山河,對所有人都很禮貌,我們就不該排斥他了,何況人家和我們一樣花錢報的團。到了大散關,我要求他和我一起上去,他這回說了句完整的漢語:“我老了,上不去。”,不過四十多歲,和我現在年齡相仿,:“沒出息,我又不和你拼體力?!再說你也拼不過。”,幾千個陡峭的臺階,只有新婚的胖胖小夫妻願意跟我一起上:“大哥,我們陪你上!”,這一上,便再也丟不下大散關了,讓人一想起它就想到陸游那兩句詩。
登頂大散關,俯瞰大秦嶺,好氣派的山川!真是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風馳電掣般的山嶺在腳下浩浩蕩蕩,使人立刻聯想到當年將士們在此固守待戰的情形,而那座關門上的廊亭,更爲這巍巍大秦嶺添加了幾分莊嚴,也多了幾分秀色,它不美,但很雅,雖無精雕細刻,卻讓人慾登之而仰觀。奇怪的是,在那廊下,有一個無腿之人坐在那裡休息,不像是乞丐,可他是怎麼上來的呢?山田呀,你要是看見這一幕,定會羞愧的,他看上去比你年齡還大,但他卻在上面,真想下去把山田拉上來看看。
十年過去了,我出差到寶雞,大散關就在寶雞西南的秦嶺深處,工作完成的差不多了,不能總在酒店呆着,出去走走,便搭了一輛前去嘉陵江源頭旅遊的車,因爲大散關是必經之路,我在此下車了,司機不放心:“老哥,這裡晚上很荒涼的,怕是連人都沒有,還是和我們一起走吧,回來順便看看就行了?關上非常高,難上的很。”,我謝絕了他的好意:“我是特意到這兒來的。”,司機扔過來兩瓶礦泉水:“最好是早點下來,晚了就沒有回市裡的車了,吃住沒法解決。”,
一路上的閒聊很投機,司機成了我的朋友,車向更秦嶺更深處出發了,我買了門票,沒有在下面逗留,直接開始登十年前登過的臺階,夏末初秋了,還是很熱的,但稍稍有點風就覺得很涼爽,空氣中滿是樹木的馨香,天然的大氧吧!這次,我是緩緩向上登,因爲沒有導遊在下面限時催促,我很自由,感到從未有過的暢快。漸漸地,夕陽開始佈陣,山林顯得更加凝重,我的步履也越來越有滋味兒,彷彿這裡的一切都被我所擁有,腳下已成爲遠處,似乎有喊叫聲,下來的人提醒我:
“讓你早點下來,
他們要關門的。”,
我笑着點點頭,對下面的喊叫我無以理會,總不能沒到目的地就半途而廢吧?這絕對不是我的性格。我不感到累,但渴了,回身坐在石階上迎風仰面喝着司機給我的水,我自覺得這喝水的動作很酷,因爲是獨自一人在高高的山嶺上,並且是在古老的軍事要塞上,像是對酒豪飲,十年前臺階旁的那些小松樹已經基本成林來了,我就邀請它們同飲,後悔沒有帶瓶太白酒,否則會更盡興。
喝夠了,繼續上,到了,暮色也慢慢地垂降下來,眼前的大散關已經是厚重的輪廓了,這種氛圍,恰恰道出了當年將士們的寂寞以及思鄉之情,儘管長安在望,汴梁並不遙遠,可匈奴隨時可能來犯,好一個鐵馬秋風大散關!真是絕好的軍事要塞,擲一塊石頭都可能擋住千軍萬馬,但大宋江山沒有因爲它的地利而固若金湯。我也該歇歇了,找到當年那個無腿人坐的地方,我真盼望他還在那裡,至少我可以和他一起抽菸閒聊,記得他當時是在抽菸。
不久,起風了,大自然的空調讓人受寵若驚,隨着時間的推移,這涼爽漸漸變成了寒氣,已是暮色沉沉,我不由得打了個冷戰,看來,只能找個避風的地方夜宿寒關了,但心中有一份期盼,明早我將是這裡最早看到散關風貌的人!
“你可真固執,確切說是真犟!”。
“你們總是拿我的弱點來貶低我,這不公平!”,
“你到這裡能找到什麼公平呢?因爲它沒有不公平。”,
“你該露面纔對,我見過許多鬼怪,你這樣沒什麼神秘的。”,
“我沒說你會害怕,只是怕你寂寞。”,
“我本來感到寂寞,可你的聲音讓我感到安慰。”,
“你憑什麼判斷我的初衷?我是善是惡你能斷定嗎?”,
“你的善惡與我無關,你若是惡的,不會出聲;你若是善的,那是你自信。”,
“你知道我們在補給不到位時吃什麼?”,
“不會是吃自家兄弟吧?”,
他開始唱岳飛的《滿江紅》,當唱到“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時哽噎了,彷彿在哭泣,我可受不了這個:“好一個哭哭啼啼的男子漢,你讓英雄二字打了折扣!”,
他道:“現在是秋天,滿目蔥蘢,獵物也隨處可見;可到了冬天,食物送不上來,捱餓比受凍還難受,我們可都是正當年的漢子啊!”,我認爲他很矯情:
“這麼點兒路,哪有你說的那麼難?”,
“你如今有路可走,我們那時候可是攀爬而上纔到這頂峰的,一呆就是幾年。”,
我有點兒慚愧:
“對不起,我忘了古今有別。可你們到底用什麼充飢?”,
他似乎很不願意講:
“我說了你也未必信,你還是自己看吧?”,
聲音消失了,我用打火機照路,摸索着上了廊亭,先是石頭臺階,不久便拐上了木質走廊,我的腳步發出沉悶的咚咚聲,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不過我已經決定,今晚,這亭上的走廊便是我休息的地方,因爲腳下的屋子是封着的。天氣越來越冷,有貓頭鷹發出淒厲的慘叫聲,彷彿到了冬天,我蜷縮在廊柱旁,點上一支菸,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取暖辦法,我是很不耐寒的,喜歡夏天,可現在由不得我來選擇,儘管山下還是夏意未絕。“咚咚咚……”,比我的腳步聲還要重,似乎在來回穿梭着,不止一人,像是去救火一般急促,我的煙被風吹滅了。
“你在這裡幹什麼?”,
“休息,我很冷,只有靠在這裡。”,
“哈哈哈哈!你冷嗎?那你爲什麼不到西面屋裡去取暖?”,
“門是封着的,我總不能破門而入吧?”,
“我們是餓的受不了出來活動活動,你卻凍得受不了想進去,我幫你吧?”,
“不用,天很快會亮的,沒你想的那麼嚴重,我凍不死!”,我感到他在推我:
“來,我們幫幫
他,把他送到下面去!”,我奮力掙扎着:
“真是無理!我並沒有接受你們的建議!”,
“這可由不得你,先下去再說吧!”,我被幾雙手像打夯一樣拋起來,又重重地砸了下去,只聽轟隆一聲,我隨着塌陷的木板墜入下面,幾乎是失去了知覺。
“唉,他真的死了嗎?要是還活着,我們可真是造孽呀?!”,
“摸摸看?”,
“像是冰涼的,動動他那個地方,看看有反應沒有?”,
我徹底回覆了知覺:
“你們真是無恥!漢子間能這樣嗎?”,
“呵,你還活着,我們以爲你死了,別見怪,我們不知道該怎麼試人的死活,這招兒是我奶奶活着時教我的,是下流點兒,可挺靈的。”,
“我活着怎樣,死了又能如何?好像你們希望我是死的?”,
“沒辦法,我們是萬般無奈,都是自家弟兄,誰願意那麼做呢?”,
“做什麼?難道你們對我…我可是個爺們兒!”,
“哥哥你把我們想的更不像人了!我們只是對你的那些感興趣…”,
他不敢說下去了。我開始想,他們到底想對我做什麼呢?他們見到我是活的,便挪到另一處去了,這時,窗戶外伸進一雙手,確切講是沒有了肉的枯骨,那枯骨無力地搖動着:
“還給我,我要回家去!”,
沒人理會他,他又從另一個窗戶伸進手來:
“還給我,我要回家去!”,
裡面的人顯得那麼冷酷無情,我有些憤怒了:
“你們拿了他的什麼?爲什麼不還給他?”,他們還是不理會,這時,又一雙枯骨從他上面伸進來:
“把我的還給我吧?念在弟兄一場!”,
聲音更加悽慘並瑟瑟發抖,我忍不住了:
“你們太過分了!自家兄弟怎麼能這樣對待呢?拿了他們什麼就還給他們,免得他們這麼悽慘地哀號!”,
那些人都無奈的嘆道:
“你叫我們怎麼還給他呢?”,
他們圍在一起,又來了一個:
“還給我們吧?我們這樣怎麼回家呀?!”,
聲音越來越多,屋裡這些人到底在幹什麼?我衝了過去,扒開他們:
“你們在吃人?!你們禽獸不如!!”,
其中一個拿着匕首,上面掛着一條帶血的肉:
“你也餓了吧?吃點兒就不冷了,否則大家都餓死。”,
我一腳踢掉他手中的匕首:
“他是俘虜還是自家弟兄?你們怎麼能如此殘忍?人怎麼能吃人呢?”,
我的精神快要崩潰了,不行,必須阻止他們:
“你們住手,不要再殺人了,我這就下山去給你們弄吃的!”,
他們表情麻木地看着我,我憤怒地看着他們:
“怎麼,不相信我嗎?也要對我下手嗎?”,
他們用很低的聲音回答:
“哥哥,我們吃的是死人,我們沒殺人。”,
我感到震驚,我該替他們解釋呢,還是阻止他們不餓?原來,那些外面的弟兄,都是死後被自家弟兄用來充飢的,他們在要他們的肉體,他們想留一具完整的屍體被運回家鄉去,我實在呆不下去了,衝出屋子,身後是一羣淒厲的呼求聲:
“哥哥,讓他們還給我們吧?我們要回家去!”,
我的頭快要爆炸了,徑直朝山下衝去,不,是跌落下去。
一縷強光將我的眼撥開,我還坐在廊柱下,手裡是已經滅了的香菸,大散關的早晨已經展現在我眼前,清晨的大秦嶺更加壯麗秀美!我到了樓下,沒有無腿人,也沒有什麼房子,是夢嗎?秋天的秦嶺層巒疊嶂,秋葉被陽光塗抹出紅暈,只要伸出鏡頭就是一張絕佳的風景畫兒,我和着晨光向下走,心裡又打定主意:只要有時間,我還會再來這裡。
(於西安市中心盛順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