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當年壯着膽,麻利脫掉了外衣,朝着樹木另一邊扔了過去。那老樹順着衣服應聲而倒。但是我母親當時被嚇住了,分不清方向,匆忙往外跑,結果跑錯了方向,幸好被我小舅給拽了回來,用胳膊給她擋了一下。
他的胳膊被一根樹枝劃過,斷口深深扎進了肉裡,雖然傷口養好了,卻留下了一塊月牙形的疤痕。
我的眼睛一下溼潤了,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張了張嘴,不知道該叫他什麼好:“東……小——”這叫了三年的東家,猛然改口叫小舅,有股說不出的彆扭。
小舅寬容地笑了,他拍拍我的肩膀,讓我坐下。他也有些激動,點着了一根菸,又遞給我一根。我趕緊掏出火機,給他點着了,自己也點上一根,使勁吸了一口,手指頭哆哆嗦嗦,菸灰簌簌往下落。
吸了幾口煙,我稍微鎮定下來,擡頭看了看,小舅的臉藏在嫋嫋的煙氣中,看起來有點不真實。我突然有點緊張,這個人會是我失蹤了三十年的小舅嗎?那麼多年了,我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他爲什麼不和我相認?
我試探着叫了聲:“小舅……”
他點點頭:“小七。”
我猶豫地說:“小舅,我媽他們都說你……”
小舅點點頭,說:“我知道,你們一定以爲我死了……”他苦笑了一下,抽了口煙,緩緩吐出來,眯着眼睛看着深遠的天空,說,“別說你們,就是我,也覺得當年死了一次……”
我忍不住問:“小舅,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小舅苦笑着:“當年發生了什麼事?這麼多年了,我也一直想弄明白。”
我說:“媽說,當年來了個勘探隊,你跟姥爺陪他們大冬天進了山,然後就再也沒回來……”
小舅點點頭:“當年確實是這樣。”
我又想起當年關於勘探隊的那個話題,問他:“屯子裡的老人都說,那支勘探隊很邪……”
小舅臉色凝重了,竟然帶着一絲猙獰,他說:“邪?!他們豈止是邪,他們根本就不是人……”
我點點頭:“確實,哪個正常人會在大冬天進山。”
小舅冷笑了一聲,再沒有說話。
我又忍不住問:“小舅,這麼多年,你是怎麼過來的?怎麼也不回家看看?”
小舅嘆息着:“不是我不想回去,這麼多年了……害我的人不死,我不能回去啊!”
我大吃一驚:“有人想害你?”
小舅冷笑着:“你以爲呢?那麼多年來,我隱姓埋名,還不是爲了躲避仇家!”
我趕緊問:“仇家?是誰?”
小舅臉色嚴肅了:“當年我們上山後,發生了許多事情……最主要的是,勘探隊有人害我,我不是自己失蹤的,是被人推到懸崖下的,算我命大,被一棵老松樹給掛住了,僥倖沒死,後來被一個香港人給救了。
我不敢回去,就說了謊,說自己是個孤兒,在大山裡打獵時不小心摔落山崖。這個香港老闆很有錢,又喜歡打獵,又沒有孩子,看我反正是個孤兒,就花錢給我辦了個領養手續,帶我去了香港。後來,你就知道了,他讓我來北京開了家狩獵場……
“唉,這麼多年來,我其實一直在暗中關注着你們,所以當時你來這裡面試,我一下子就認出你來了,只是不能告訴你。當年的事情還沒結束,那個害我的人沒死,我就永遠不能跟你相認。”
我才恍然大悟,難怪東家當年會慧眼識珠,用那麼好的條件把我招了過來,基本上就是養着我,後來一路把我捧上了掌櫃的位置。
這麼多年來,我偶爾自己偷偷摸摸搞點小生意,做點自己的小買賣,也沒人管。這次去狼城,東家爲何要設計犧牲掉小山子,也要保護我,最後還說了那麼許多暗示性的話,原來他根本就是我小舅!
小舅……
這個陌生又非常熟悉的名字,在我心中漸漸清晰起來。
在我小時候,母親經常給我講一些小舅的事情,當成故事給我聽。
平心而論,他從小就很野,小時候做的那些事情,現在說起來,還真是能當成傳奇故事聽。
在他十歲的時候,他去一個親戚家串門。二十多裡山路,他自己一個人,蹬着一輛鳳凰牌的自行車去了。在親戚家待到傍晚,人像發了癔症,死活要回家,誰都勸不住。趁大家一個不注意,這小子貓腰竄到車上,兩條腿一使勁,那車輪子蹬得活脫脫像哪吒腳下的風火輪,風馳電掣,趁着月亮地騎回去。
結果騎到半路,到了一個山溝溝處,他覺得有點不對勁,月光下,前面的小路上一片暗紅色,像漫了一層血。
剎住車一看,在前面歪歪斜斜的小路上,盤着整整一層花花綠綠的野雞脖子。那野雞脖子身子是綠色的,脖子是血紅色,現在都昂起頭來盯着他,遠遠看去,地上像鋪了層紅毯子。
這回家唯一的一條小路被蛇羣給堵住了,咋辦?
小舅一咬牙,仗着年輕氣盛,兩手死死把住車頭,將兩隻輪子蹬得飛快,徑直從羣蛇身上碾了過去。一條條蛇被自行車碾爛了,身體卷在車軸裡,鬼藏人(2014年最多人追看)由喜歡鬼藏人的網友上傳到本站,鬼藏人免費提供鬼藏人(2014年最多人追看)閱讀又崩斷了,鮮血四濺,濺在小舅身上、臉上,也把一輛自行車活活染成了血車。
野雞脖子是爲數不多追着人咬的蛇。它像眼鏡蛇一樣,能將上半截身子豎起來追人。這種蛇不會拐彎,平時遇到這種蛇,拐着彎跑,跑一個Z字形,它就追不上了。
但是小舅當時沒法拐彎,前面就這麼一條小路,偏一點,就掉溝裡去了。他只聽見身後嗖嗖的響,不知道多少條野雞脖子追過來了。只能拼勁全力,玩命得往前蹬。後來騎到家,腿腳都走不成路了,再再往車上一看,車圈裡的鋼條都崩斷了幾根。
我忍不住向小舅求證着這件事情,小舅點點頭,說確實是這樣。還說那上千條野雞脖子鋪在地上,非常奇怪,組成了一幅古怪的圖案。
從那時候起,他開始對大山裡的野獸產生了興趣,開始向我姥爺學習狩獵,也是因爲他懂得許多狩獵技巧,所以纔會大難不死,最後活了下來。
說了又說,我們之間的關係拉近了。我腦子裡亂糟糟的,想着三十年前那樁怪事,忍不住問他:“小舅,我媽說,屯子裡的老人有見過那支勘探隊的,他們說那個勘探隊長沒有眼珠?”
小舅臉上抹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說:“我剛纔說過了,那支勘探隊根本不是人……”
我愣住了,剛纔以爲小舅說他們不是人,是因爲他們做的事情很反常,不是正常人能做出來的。現在看,他說的是那幫人並不是人類。
那他們是什麼?
是黃大仙,還是鬼?
小舅沒繼續說這個話題,倒給我詳細講述了他當年遭遇的事情。
他說,當年啊,我和你姥爺剛了山,就覺得那支勘探隊不對勁。背後那幾個士兵,古里古怪的,動作僵硬,死氣沉沉的,一整天也不會開口說一句話。怎麼說呢,看起來就像是一堆殭屍。
那幾個探勘人員也很古怪,陰森森的,面無表情,連一點人氣都沒有。只有那個勘探隊長看起來還正常點,經常還和他說說話,顯得有些活氣。
隊伍進入大雪山後沒多久,就遇上了暴風雪,這些倒是還好,我們都有經驗,找一個山洞生上火,等暴風雪停了再走唄。
在去山洞的路上,我們還救了一個知青。那年頭亂,常有知青因爲出身問題,或者說了些怪話,就被批鬥致死,好多人犯了事,不敢回去,就跑到大山裡當野人,總好過被批鬥死。
勘探隊長不願意多事,說這次是軍事任務,不能讓外人知道。但是你姥爺一直堅持,這好歹是條命,按照大山裡的規矩,不能見死不救,不然山神姥爺怪罪了,我們就出不了山了。
那個知青應該是又冷又餓,所以昏倒了,在火邊烤了烤,灌了幾口白酒,身上就熱乎了,人也醒過來了,這人看着周圍都是當兵的,倒也聰明,啥也沒問,只是光顧着吃。
後來大雪停了,我們幾個繼續往大山深處走。本來不想帶着知青,他卻跪在地下連連磕頭,說大雪封山,他留下也是死,還不如跟着我們去,就算路上遇到狼羣,被狼撕了,也是他的命。
勘探隊長本來死活不同意,在你姥爺的堅持下,就讓士兵把那個知青給綁了,像是押犯人一樣押着他走。
從那以後,怪事就開始發生了,先是幾個士兵吃着吃着飯,突然七竅流血,不明不白死了,接着幾個勘探隊員也都遭遇了不幸。
七竅流血而死,這明顯是中毒。勘探隊長起初懷疑是知青搞的鬼,可一琢磨,又覺得知青被牢牢綁住,根本不可能做什麼,於是他又開始懷疑其他人,並用短獵槍斃了剩下的幾個士兵,也對其他幾個勘探隊員小心防衛。
但是禍事還是不斷髮生,路上接連又有幾個勘探隊員喪生,還是死在那種毒藥下,這時候大家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誰也不相信誰,互相提防着。
那時我還小,不覺得什麼,有一天半夜,我迷迷糊糊起來撒尿,山洞正對着懸崖,我就跑到懸崖旁尿,尿了一半,發現有點不對勁,那天晚上月亮正亮,明晃晃照在雪地上,我就看見我背後突然出現了一條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