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2015-09-20
李修冥默默起身,再次伸出手,輕撫碑上那兩個字:荀鈴。
那麼溫柔,那麼仔細。
就好像她還活生生站在他面前,而他,則在輕撫她的臉頰。
或許荀鈴反而應該高興。
因爲,李修冥從來沒有像這樣想過她,一心一意地去想她,連夢裡都是她。
也許對她來說,死是值得的。
天氣很好,晴空萬里,舒適的風輕輕吹着,雖還帶着些彷彿秋季的淒涼,但氣候着實宜人。
記得剛認識她的那天,也是一個好天氣。
李修冥收拾行李,準備離開。
他很年輕,纔不到二十歲,可就是這短短二十年,他經歷了常人可能一輩子都無法承受的打擊。
他也無法承受。
無法承受又能怎麼樣?
要麼死,要麼承受。
還是隻能承受。
荀鈴死了,是真的死了,這就是現實,不要再做那種夢了,不要再經常出現幻覺了。
她真的死了!
那麼多優秀男人拼了命地追她,她都無動於衷,卻一心追隨李修冥去吃苦,哪怕李修冥的心裡沒有她。
最後連命都丟了。
誰見了都會心疼。
李修冥不知道接下來的路,該如何走下去。
因爲他走路的時候,早已習慣了那個開朗潑辣的姑娘在他耳邊吵鬧。
早已習慣了一路因鬥嘴而拖慢速度。
那樣走路,即便走得再久,也不會覺得累。
她,真的不在了。
真的再也不會回來了。
也許,現在的這個纔是夢。
也許,一覺醒來,第一個看到的依舊是她那甜甜的笑容。
依舊是她如賢妻良母般早起做出的早餐。
雖然味道一般,但卻甜在心裡。
如果這是個夢。
如果這是個夢……
沒有如果。
這就是現實。
是現實,就終究要去面對。
再難過,也要面對。
揪心又如何?撕心裂肺又如何?
荀鈴,你永遠活在我心裡……
清虛長老居所。
清逸找姜易探聽消息未果,便回到了這裡,來到自己房間,卻發現清虛早已在門前等候。
“回來了。”清虛的語氣始終平靜無波。
據說他已有一百三十多歲,但樣貌卻還是中年人模樣,精氣神也很足,若不是須發皆白,只怕沒人會相信他是個老人。
“師父,我……”
“你心裡一直還惦記着荀鈴是嗎?”
“是……”清逸低下頭來。
“她已經死了。”
“什麼!”清逸猛地擡頭,霎時間如五雷轟頂。
清虛沒打算再重複一遍,只是從袖口中取出一張舊得發黃的紙道:“這是五年前,荀鈴派人送來給你的信,我沒有交給你,因爲時機未到。現在是時候了。”
“她的信!”清逸像丟了魂一樣,發瘋般地衝過去取來信,卻只捏在手裡,沒有瞧一眼。
“命由心生,凡事皆有造化,我也只是順水推舟罷了。徒兒,莫強求。”清虛留下這句話後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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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油燈默默燃燒着,用自己的身軀照亮了這個靜悄悄的小房間。
清涼的夏夜,柔和的月光調皮地探進窗子,摸索在窗邊木桌的信紙上,彷彿連它也想看看信中的情話。
真的是情話嗎?
清逸坐在桌前,愣愣地看着這封信,一動不動。
油燈忽閃忽閃地照在他臉上,卻顯得那麼憔悴。
信上,只有短短兩行字:
敬君一杯酒,送別千里情悠悠。山河錦繡,無處望神州。
問君在何方?遙寄相思心惶惶。青絲成霜,銅鏡映蒼涼。
訣別詩……嗎?
就因爲當年彼此互相瞭解,才知道這不是情詩,而是訣別詩。
清逸的瞳孔中只有這短短兩行字,他就這麼呆呆地坐着,看着,像傻了一樣。
那墨跡印得那麼深,那紙邊彷彿還有淡淡的淚痕。
是她的淚麼……
信旁邊,靜靜地放着一支用竹籤做的簡陋之極的簪子。這是那天,他送給她的。
記得那時候她很開心,她笑得那麼天真爛漫。
是啊,那麼天真爛漫……
那麼天真爛漫的姑娘,竟然寫出了這麼令人心碎的詩。
多麼讓人心疼!
看來多年的別離已經讓她絕望了……
五年,斷絕對他的念想,又五年,徹底忘卻他。
訣別詩……訣別詩……
他忽然動了一下,伸出顫抖的手,輕輕撫摸着這泛黃的信紙,彷彿在撫摸她的臉頰一般。
他笑了,笑得那麼慘然,那麼淒涼。
荀鈴,我們終歸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嗎?
我思念你的時候,你寫給我訣別詩。我祝福你的時候,你離開了人世……
清逸擡頭仰望天際,那慘然的笑容深深地印在無垠的天空,他拿起桌邊長劍,一個人來到屋外的小院中。
長劍出鞘,淡淡月光在銳利的劍刃上反射出耀眼光芒,那麼寂靜,那麼悽清。
他的臉像是僵硬了一樣,沒有任何表情,他只是緊緊地握住手中長劍,在這冷漠的月光下,悄悄揮舞。
月兒,冷眼旁觀。風兒,漠然注視。
就像他僵硬的臉龐。
一道又一道劍氣,沒有了往日的凌厲,卻如此令人心碎。
就連清涼的夏風,都寒入心扉。
難道這世間,真的就沒有天涯海角嗎?
“月哥哥!”
彷彿來自十年前的深切呼喚,忽然出現在腦海中。
如流星趕月般的長劍猛然停滯,眼眶已溼潤,久久未來的淚,終於無聲滑落。
很燙,很燙……
他像是突然失去了力氣,手中長劍“嗆啷”一聲無力地掉在地上。
他再也忍受不住,蹲在地上失聲痛哭。
這是他第一次哭得這麼大聲。
現在的他,就像一個孩子。
無助地哭着,哭着。
原來,老天竟是這般殘忍。
怎能讓如此多情的少年郎,承受這等痛苦?
此刻,只有滾燙的熱淚能陪着他感受清冷的夏風,陪着他度過這冷漠的夜。
夏夜,真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