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誠只得聯絡北京驅委,同時詢問封離的意見,聖地上次裝修完,正要揭幕,然而因爲防水出了點小問題,鯤王池一直滲水,只得把池子返工,一返工就錯過了黃道吉日,又要重新等日子。大家只好各自回家,等下個月再來給聖地開幕。
最高興的莫過於陳朗了,又可以出差一次。
封離在親自監督一羣泥鰍朝湖底填水泥,接了電話,片刻後說:“抱歉,大王,我的品階壓制不住貔貅。”
這話是項誠預料之中,事實上貔貅比龍低半階,龍生九子,第九子就是貔貅。而九尾天狐又比貔貅低半階,把一隻貔貅扔到聖地裡,根本管不住。
也就是說接回來以後,他們得親自養它,相當於家裡多了一隻打橫走、誰也不怕只怕項誠的熊妖怪。
項誠有點嫌麻煩,又怕自己一下沒看住,小貔貅把遲小多給欺負了,說:“要不算了,來了又把家裡弄得一團糟。有個郎犬和山魈就夠受了。”
遲小多心想那多可憐,貔貅沒爹沒孃的。
“這樣貔貅就要被關在驅委的監獄裡了!”遲小多說,“太殘忍了吧。”
項誠也是沒辦法,說:“軒何志到底在搞什麼。”
遲小多說:“其實我覺得跟着軒何志,也和蹲監獄差不多。”
項誠一想也是,遲小多說:“收留下來吧,小孩子嘛,都是有點不懂事,等長大以後就好了。”
項誠:“貔貅的幼年期有六十年……”
遲小多:“……”
遲小多一手扶額,等這貔貅成年,自己和項誠都要九十歲了。
“先帶回來再說吧。”遲小多說。
本來嘛,解鈴還須繫鈴人,讓軒何志自己養是最好的辦法,但帶回來再塞回給軒何志,再被抓到一次,軒何志的前途就完蛋了。人生總是有許多事是身不由己的,收養這麼個燙手的山芋,倒也不能說是軒何志的錯。
於是項誠與遲小多商量完畢,只好決定又去北京一趟。
首先由封離擬文件發給驅委,要求遣返這隻連名字都沒起的貔貅,繼而由項誠與遲小多親自前去提妖,之前項誠又和軒何志提前溝通了一下,整個特別行動組開了個會,會上大家一起上陣,把軒何志罵了個狗血淋頭。
軒何志只好照單全收,不停地給項誠賠禮道歉。
“那以後我還能見到它嗎?”軒何志問。
遲小多說:“看你表現吧。”
軒何志問:“它還是我的嗎?”
項誠忍無可忍,說:“本來它就不屬於任何人,它是一個獨立的靈魂,不是你的寵物!”
“對啊。”周宛媛面無表情地說,“你也太不尊重妖了,小心妖族找你麻煩哦。”
遲小多又說:“還有,撫養費要按月給啊。”
軒何志慘叫道:“還有撫養費?”
“一定要的!”大家異口同聲道,“不然白給你養啊。”
“你先想清楚。”遲小多說,“如果你不想出,我們就不去接了,開玩笑呢這是。”
這也是大家提前商量好的,決定給軒何志一個教訓,但是這個數額遲小多衡量了很久,不敢報太高,生怕軒何志破罐子破摔,狗急跳牆。
“撫養費多少?”軒何志問。
項誠如是說:“我們沒養過貔貅,不知道你家小朋友吃多少,到時會開發|票給你,發|票開成餐飲,方便你報銷。”
軒何志:“……”
陳真在視頻會議那頭落井下石道:“他不會賴賬的,直接從他工資里扣就行。”
“你決定了?”項誠又說,“想好了再點頭,別到時候反悔。”
遲小多以爲軒何志會痛不欲生一番,沒想到他居然不怎麼遲疑,點了點頭,說:“好,謝謝你們。”
這個簡短的決定令遲小多對軒何志有點改觀,也許從一個蛋相處到了現在,多少也有點感情吧?
第二天,周茂國蓋了印,項誠就和遲小多上飛機去接貔貅了。
軒何志連着好幾天都無精打采的,小貔貅被關在統戰部會議室,施加了好幾層符咒,免得它到處搞破壞。周茂國的君子蘭已經被打碎了兩盆,實在對這小傢伙忍無可忍了。
“喲。”陳真說,“今天來這麼早?”
軒何志“唉”了聲,說:“是啊。”
軒何志揹着個編織袋,拽着袋子口,在會議室外等着。
“裡頭裝的什麼?”陳真問。
軒何志打開袋子,給陳真看了一眼,見編織袋裡是小貔貅的狗盆狗玩具,以及幾大盒芝士餅乾。
“小多他們會準備好的。”陳真拍拍軒何志的肩。
軒何志答道:“它只用這個臉盆吃飯,別的不碰。”
陳真只得“嗯”了聲,看了眼表。
軒何志說:“能讓我再和它見個面嗎?”
陳真心想早做什麼去了,那麼捨不得你的貔貅,連名字也不給人起一個。
“這個……不好辦啊。”陳真想了想,說,“你去求周老師吧,你去比我去有用,把話說清楚,他也不是不講理的人。”
軒何志把編織袋放在門口,去敲周茂國的門,陳真便轉身走了。
過了會兒,軒何志拿着批條跑了好幾個地方簽字,才獲得探監的資格,一推門進去,貔貅正趴在會議桌上睡覺。
軒何志:“唉——”
小貔貅耳朵動了動,聽到軒何志的聲音,醒了,看到軒何志,馬上爬起來,“嗷嗷”地朝他叫了幾聲。
軒何志伸手把它從結界裡抱出來,說:“都是你不好,沒事亂跑什麼?你看,要被收養了。”
小貔貅“嗷嗷”叫,一臉不高興,轉過頭給軒何志看,脖子上還留着一個箍過的紅印,顯然是驅委用什麼法寶把它降住後留下的。
軒何志一肚子眼淚,哭也哭不出來,抱着小貔貅,自言自語一會兒,小貔貅掙扎下來,跑到門口,又朝軒何志叫了幾聲,示意可以回家了嗎。
軒何志說:“待會兒就要換新家啦,你跟着項大仙,日子比跟着我好過,去了不要闖禍,人家可是講規矩的……”
小貔貅:“??”
小貔貅看着軒何志,軒何志的眼淚終於流了出來。
小貔貅彷彿明白了什麼。
飛機上,遲小多還在給即將到來的家庭新成員想名字,和項誠商量了好幾個,都覺得太奇怪了,最後決定還是換個稱呼,直接叫天祿。要把一個貔貅帶回來也是麻煩,飛機帶不了,火車也不能託運,只好關在籠子裡,藏在汽車上,走高速回廣州。
然而剛下飛機,遲小多便聽到了個噩耗——貔貅跑了。
來接機的曹斌摘下墨鏡,一攤手。
“陳真呢?”項誠問。
“驅委。”曹斌言簡意賅,答道,“早上軒何志去看那小東西,一個沒留神,跑得影兒都不見了。”
通緝任務:
對象:貔貅
名字:名字
危害級別:ss
性別:雄
出沒地點:淮河以北
案情報告:驅委統戰部副主任軒何志家中發現一級妖怪貔貅,交由組織管制後,因看守者一時疏漏脫逃。下落不明,很可能已逃出北京。
處理意見:追回逃跑的貔貅,軒何志通報批評處分,一月內若不結案,開除公職。
遲小多同情地看着軒何志。
“辛辛苦苦幾十年。”軒何志唏噓道,“一朝回到解放前。”
“快找吧!”陳真簡直懷疑自己流年不利,才攤上了軒何志這事。
“我去找。”軒何志說,“找不到,我也不會再回來了。”
“你找不到。”陳真說,“驅委就得發全國任務追捕它了,你以爲找不到就算了嗎?”
“喂。”項誠提醒道,“妖王就在你面前,當我是死的嗎?”
遲小多附和道:“對啊,當我們吃白飯的嗎?”
陳真說:“不好意思,但這事我做不了主,萬一它吃人你怎麼交代?”
項誠也沒辦法了,貔貅一旦餓了,是什麼都吃的,也不懂人不能吃。
“找吧。”曹斌說,“今天晚上我讓外勤封鎖全北京城,搜查它的下落。”
“不可能留在城裡的。”遲小多說,“肯定早就跑出去了。”
遲小多的烏鴉嘴果然一說就中,晚上大家在軒何志家裡簡單地聚了一頓餐,貔貅沒有回家。軒何志坐立不安,每隔十分鐘就擔心地看時鐘一眼,一直等到十二點,都沒有撓門的聲音。
可達遠程貢獻了一個辦法,讓軒何志出去電線杆上貼“尋貅啓事”,被衆人一票否決了。直到深夜兩點,還是沒等到貔貅回家。
軒何志吃過飯,在陽臺上坐着,三點時說:“大家睡覺吧。”
陳真和曹斌各自回去了,項誠正要去住賓館,軒何志卻朝他們說:“沒什麼好招待的,也別嫌棄我窮,晚上就睡這兒吧。”
兩人都有點意外,項誠看了遲小多一眼,遲小多點了頭,軒何志於是去收拾牀鋪,讓項誠去洗澡。
軒何志鋪牀鋪到一半,拍拍牀,讓遲小多坐上來,又去套被套。
遲小多不知道怎麼安慰軒何志,想了想,說:“你別鬱悶啦。”
“還行。”軒何志說,“我好幾次不想管它了,實在吃得太多。”
遲小多:“……”
“可是現在它走了,還是很難過。”軒何志又說,“喝杯咖啡嗎?”
“好的。”遲小多點頭。
軒何志泡了杯速溶咖啡給他,遲小多問:“這是你上次從澳門五星級酒店拿的嗎?”
“對,比驅委的好喝。”軒何志答道。
彼此沉默良久,遲小多又聽見軒何志說:“唉——”
“能找回來的。”遲小多說,“我向你保證。”
他聽見項誠出來了,軒何志又說:“項誠,茶几下有煙!”
“謝謝。”項誠在外面用棉籤掏耳朵,翻出軒何志家裡的煙,一個罐子,裡面裝滿各種牌子的、稀奇古怪的煙,從大前門到萬寶路,什麼都有,每種一根,料想是別人敬菸的時候帶回來存下的,項誠反而覺得很有意思,抽了一根。
房裡,軒何志一邊鋪牀,一邊在和遲小多閒聊。
“我是把它從剛孵出來的時候養到這麼大的。”軒何志比劃道,“剛出殼的時候,眼睛還糊着,我想這是什麼怪物?嘴巴卻一張一張的,要吃,只能拿棉籤給喂點葡萄糖,後來會喝奶了,一天就喝了我一大罐奶粉。”
“你這麼摳……你這麼節約。”遲小多說,“都是爲了養它嗎?”
“那倒不是。”軒何志說,“要養家餬口嘛,有危機感,生怕哪天沒工作了,就只好去討飯了。”
遲小多問:“那你自己呢?小時候也是這樣嗎?”
“小時候家裡窮,不比你們。”軒何志說,“師父一分錢也不給我們當徒弟的,大家窮得叮噹響,想買瓶五毛錢的玻璃瓶可樂也買不起。”
遲小多心想也還好吧,項誠小時候也很窮。
“唉——”軒何志鋪完牀,自己躺在牀上,看着天花板。
“你還有師兄弟嗎?”
“有。”軒何志出神地答道。“我是大師兄。”
外頭項誠按打火機的聲音,軒何志朝遲小多開始說他的過往。
原來軒何志小時候不叫軒何志,他也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名字,自從懂事開始,就在一個廟裡生活,據師父說,他是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裡,被父母親養不起,送給師父的,那是一個夏夜,山林呼嘯,一聲啼哭和閃電一起打破了夜空……
“可以不要加修飾嗎。”遲小多適當地說,“有點雷人的感覺。”
“好的。”軒何志繼續說。
軒何志的師父叫龍大師,是一個孤山老廟裡的住持,已經很老很老,老得連自己都記不清歲數了,附近的百姓換了一代又一代,他還堅|挺地活着。時間長了,大家都叫他“老神仙”。
但不是很靈,廟裡香火也斷斷續續的,龍大師爲了維持生計,有時候不得不親自下山,給附近的住民們服務,有病的看病,中邪的驅邪,沒病的閒聊幾句,給人看看相。
收軒何志當徒弟時,龍大師也許是意識到自己時日無多,大限將至了,於是就把廟外的嬰兒撿了回來養。在此之前,廟外頭偶爾也會有棄嬰,但龍大師一般會將襁褓中的嬰兒……
遲小多的臉一下就綠了。
“吃掉嗎?”遲小多問。
“想什麼呢!”軒何志說,“是送去孤兒院!”
“哦哦。”遲小多說,“你繼續說。”
養軒何志的時候,龍大師廟裡的香火錢已經很少了,妖協也沒成立,老年妖怪的生活要如何照顧,實在是很麻煩,於是龍大師就打算把軒何志養大,負責養老。
接下來,龍大師養徒防老的計劃就開始了,除了軒何志,陸陸續續又收了點棄嬰回來,附近有養不起小孩的,最後也扔給龍大師管。
這可苦了最年長的軒何志,既要伺候師父,又要管一羣師弟,且龍大師也不怎麼會教徒弟,生怕徒弟出去惹禍,法術功夫,都教得很少,一羣弟子武藝平平,且是妖怪帶大的,是以從不培養自身素質,唯一的教育方式就是儉以養德。
十四歲到二十歲,是軒何志最難熬的時候,他既要去山下讀高中,又要回家煮大鍋飯給師弟們吃,還要伺候師父,每天天不亮就要挑水打滿水缸,和麪蒸饅頭給大家準備早飯。
接着匆匆下山去念書,利用半天時間把書讀完作業做完,剩下的全部自學,中午跑回廟裡,下午帶師弟們學武練法術。晚上再去夜市擺攤賺點小錢。
“那你們廟裡的香火錢呢?”遲小多問。
“師父拿走了啊。”軒何志說。
遲小多說:“你不會讓他拿點出來吃飯嗎?”
軒何志奇怪地看着遲小多,說:“你覺得可能讓一隻老貔貅把到手的東西拿出來嗎?”
遲小多一想也是。
於是軒何志這棵孤苦的大樹,就在風吹雨打裡逐漸長大了,十八歲高考,考上了人大,但因爲沒錢繳學費,沒去讀。
遲小多心想媽呀你學習這麼好嗎?
軒何志說:“我政治課學得最好了,改革開放、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三個代表,現在還記得呢。”
遲小多忙擺手示意不用背了,說:“後來呢?”
軒何志說:“後來當然就是回廟裡,養活大家了。”
太造孽了,遲小多心想。
軒何志高中畢業以後,朝師父要不到學費,打工的錢還被師弟告狀,被師父搜走了。但總不能一輩子在廟裡吧?大家的意思是,讓他去找份固定工作,這樣師父與衆師弟的衣食住行就有保障了。
畢竟物價飛漲,擺地攤總是不行,這麼多人要吃要喝,大師兄有手有腳,爲什麼不想辦法去賺錢?
“你師弟們多大了?”遲小多終於問了出來。
“最大的十五。”軒何志說,“最小的六歲,喏,我給你看。”
軒何志去翻相冊,裡面是幾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小孩,軒何志指着給遲小多介紹,遲小多看得心煩,突然覺得軒何志這傢伙很了不起,鼻子有點酸酸的。
接着軒何志就只好去打工了,先是當了一段時間的男模,然後交了一個女朋友,軒何志連自己都養不活,哪裡養得起女朋友?帶回家以後果不其然地被嫌棄這一大家子,被甩了。
接着他又去送快遞,因爲喜歡撿別人不要的包裝箱去賣,被投訴懷疑偷東西,開除了。最後龍大師託關係,給他找了個驅魔師的工作,這才穩定下來。
軒何志進了陝西驅委後,感覺就像進了一個新天地,登時如魚得水,武功高強,且得同事尊敬,驅委已經很多年沒出過這麼傑出的青年人才了。於是軒何志一路走高,深得領導賞識。
當然,工資還是要寄回廟裡的,雖然大家都不知道他的廟情況如何,只以爲是個深山裡的古老門派,言辭之中不由得充滿豔羨,領導的女兒也喜歡他。軒何志又談了一段時間的戀愛,因喜歡搜刮東西且摳門的行爲,飽受對方詬病。
最後當領導女兒提出要去他家看看時,軒何志因第一個女朋友的陰影,果斷拒絕了提議。
後來軒何志有一次回家,因爲做錯了一點小事,被師弟們圍攻。
“現在想起來。”軒何志說,“還是我不好,去了大城市,回廟裡就不自覺地擺譜,師弟們可能不喜歡我這樣吧,覺得我變了。”
遲小多問:“因爲什麼事吵起來的?”
軒何志說:“很小的一件事,我回去那天,大家加菜,我煮麪的時候,給老四放了蔥花,四師弟不吃蔥花,我給忘了。他們就說我沒把人放在心上,去了大城市就目中無人了,說我帶回去的禮物價錢也不一樣……”
遲小多說:“後來你就怒了麼?”
“怒了。”軒何志說,“我真的怒了,心想老子因爲你們,女朋友也談不成,每個月拼死拼活,自己只留兩百,剩下的全寄回去。我一工作,大家都吃得起白麪了,晚上還能吃雞蛋……”
遲小多:“………”
兩人靜了片刻,軒何志躺在牀上,又朝外叫道:“項大仙!我家的煙你儘管抽啊!”
項誠顯然也在廳裡聽,想事情。
“好的。”項誠說。
“後來呢?”遲小多問。
“後來我就怒了啊。”
“怒了怎麼樣?”遲小多問。
“就走了。”軒何志說,“再也不想回去了,只把錢給他們就算盡到責任了。”
遲小多:“……你還給錢啊!”
軒何志說:“還是要給的,要不是師父收留我,傳我一身武藝,我也不會有今天,對不對?”
遲小多沒說什麼,軒何志說:“我就驅魔,賺錢,驅魔……就這樣了,後來師父死了,我才知道後悔,匆忙趕回去,哭了一場,想說找找遺產,什麼也沒找着,只有這個蛋,帶着回西安,那邊的領導讓我填表,來北京考試,恰好師父生前又和鄭老是朋友,來了先找鄭老報到,再參加考試的時候,就認識你們了。”
遲小多“嗯”了聲,說:“現在你自己的錢,都自己存着了吧。”
“嗯。”軒何志說,“可是我習慣省着了,有時候太省,你可別放心上。”
“認識你和項大仙。”軒何志說,“還有齊老闆、陳主任、曹主任、可達、周小姐他們……”
“……是我這一生裡,過得最高興的日子。”軒何志說完最後一句話,遲小多怔怔看着他,軒何志起身出去。
軒何志的錢包還在牀頭櫃上,遲小多拿過來,翻了翻,裡頭幾十塊錢,兩張打車票,錢包是遲小多送的,上面貼的膠膜還沒撕下來,保護得很好。
錢包裡夾着特別行動組的照片,原本在澳門拍的缺了項誠,後來擺平鄭衾,大家在驅委門口的噴泉前合了個影。遲小多把照片掛在家裡牆上,陳真把照片放在相框裡,豎在辦公桌上,曹斌拿照片當電腦桌面……
軒何志則收在了錢包裡。
項誠抽完煙,進來了,遲小多把錢包遞給他,項誠把錢包朝外面一扔,關上了門,關燈睡覺。
“大王。”
“怎麼了,皇后。”
遲小多在黑暗裡動來動去,喝了咖啡,根本睡不着。
“軒何志真不容易。”遲小多說。
“自找的。”項誠說。
遲小多笑了起來。
“那咱們幫他找兒子嗎?”遲小多說。
“嗯。”項誠答道,“我幫他找,你別擔心。”
“大海撈針。”遲小多說,“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大王手底下全是妖怪。”項誠說,“找個貔貅還找不到?”
遲小多倒是相信項誠,天底下雖然這麼大,貔貅跑了,肯定不會在一個地方藏着,要出來吃這個吃那個,只要一露面就會被發現,被發現就會備案,移交有關部門,送到驅委。
什麼案子只要到了驅委就好辦了,陳真會走後門通知項誠,項誠再去把貔貅提前弄走。
“睡。”項誠說,“要疼你一下嗎?”
“不用了。”遲小多抱着項誠,說,“別人家的牀……”
項誠說:“所以問你住不住酒店。”
哦原來是這樣嗎?聰明人眼裡都是一二三層意思的,遲小多現在才明白過來,軒何志說“住我家”的時候,項誠看自己,是問晚上想不想做的意思。
“那睡吧。”項誠抱着遲小多一頓親,最後小心地把他摟着,自己先睡着了。
遲小多根本睡不着,開始在腦子裡構思一個貔貅雷達——如何通過現代化科技找到一隻貔貅的下落,可是這個雷達只能用一次,似乎很浪費材料。還是說能在裡頭添加各種怪物的識別芯片,從而擴展到找妖這個大範疇來……
突然他聽見外頭響了一聲。
項誠的呼吸短暫一停,感覺極其靈敏。
“你還沒睡?”項誠小聲說。
遲小多老實道:“睡不着……噓。”
他們抱在一起,聽見外面軒何志在找鑰匙,收拾包,項誠示意遲小多繼續睡,自己小心起身。
遲小多擺手,示意他去,項誠想了會兒,點點頭。
這個時候,軒何志家防盜門響了一聲,遲小多跑出去看,見他收拾了東西,走了,桌上放着張字條:
【我去找貔貅,明天幫我給陳主任請個假。】
軒何志快步下樓,清晨六點,樓下包子店已經開門了,他狼吞虎嚥地吃了早餐,用溼紙巾擦了把臉,買了點水果,準備車上去吃。
抵達火車站時,軒何志正要過安檢,背後卻伸過來一隻手,揪着他的耳朵。
“哎呀!哎呀!”軒何志大叫道。
遲小多面無表情,把他揪到一旁。
“我錯了我錯了。”軒何志說。
遲小多呵欠連天,說:“你要自己跑出來,能不能先和我們商量聲?”
軒何志忙道歉,問:“項大仙呢?”
“回聖地了。”遲小多挎着個包,說,“他派我來監視你,你想去哪裡?票拿出來!”
軒何志只得拿出火車票,遲小多掏出自己的火車票,說:“果然是去西安,上車吧,我們走了!”
遲小多回頭,朝黃衫等人揮手,一衆妖怪手下們等在安檢口,齊齊朝遲小多鞠躬,大家揮手道:“皇后慢走——”
暑假結束時,人潮洶涌,軒何志和遲小多擠上了火車,遲小多已經很多年沒和返校大學生一起坐過火車了,兩人擠在硬座上。
“你怎麼知道我打算回西安?”軒何志問。
“項誠猜的。”遲小多說。
軒何志說:“你倆居然……分開了?”
“是啊。”遲小多說,“爲了幫你這個忙,怎麼,很奇怪嗎?”
軒何志一下感動得熱淚盈眶,問:“他回聖地,是爲了幫我嗎?”
遲小多:“……”
遲小多說漏嘴了,只好改口道:“不要問了,你怎麼這麼囉嗦啊。”
軒何志又說:“他放心你單獨跟我一起嗎?”
“放心啊。”遲小多茫然道,“你會保護我的,不是嗎?”
軒何志以前也保護過遲小多,還保護得很好,在實力方面,還和項誠交過手,項誠對他倒是放心的。
“不不。”軒何志說,“他不怕我對你……”
“花生瓜子礦泉水,小夥子腳讓一下……”
“哎。”遲小多把腳收回來,說,“你到底哪來的自信,覺得能泡到我啊,跟着你喝西北風嗎?”
軒何志不說話了。
遲小多嘴角抽搐,片刻後找到列車員,換了個軟臥位,和軒何志換進去,躺在鋪上給陳真發微信,陳真那邊回了個【收到,辛苦你們了】。
“你覺得貔貅可能回西安嗎?”
“我決定回安華寺看看。”軒何志說,“我懷疑它在孵出來前,就已經記得一些事了。”
“一個蛋也有記憶嗎?”遲小多問。
“有些妖怪的蛋是有記憶的。”軒何志答道,“有靈氣嘛。”
遲小多開闢了一個新領域,掏出筆記本,往裡頭添加詞條,問:“那是蛋黃有記憶還是蛋白有記憶呢?”
“蛋黃吧。”軒何志說,“我怎麼知道,我覺得它有記憶,是有一次看電視,上頭播西安小吃金錢塔,它就一直叫,意思是我們去過那裡的,那天我把蛋揣在兜裡,聽到來北京的事,樂得吃了六個金錢塔。”
遲小多:“……”
“回去就問問我師弟們。”軒何志說,“我猜它就是順着路回去了……項大仙去聖地做什麼?”
遲小多說:“秘密。”
軒何志說:“告訴我啊,我這樣纔好配合……”
遲小多:“下車之前,我給你一百塊錢,現在開始,問一句就扣十塊。”
軒何志認真地說:“我不要你們的錢,你們是朋友,我愛你們,你告訴我,我全力配合項大仙。”
遲小多有點意外,說:“但是也不能說。”
軒何志盯着遲小多看,遲小多已經很困了,轉了個身睡覺,軒何志搖搖遲小多,說:“喂。”
“真的不能告訴你。”遲小多說。
“那你把一百塊錢給我吧,我什麼也不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