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家始終認爲自己女兒不欠章家半點,章英熙是事出意外,但是章家卻咬住鍾巧慧是掃把星不放。
要是知道了鍾巧慧出事了,豈不是鍾家夫婦要和章家繼續吵了。
鍾老爺子覺得,以兩家人一直以來的交情,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真不知如何說好了。他都不好意思和章家人提說章英熙把他家珍貴的家傳寶物騙走了。
蕭鑑明隱隱約約從他話裡聽出些什麼,安慰老爺子說:“這個婚姻的事,是命中註定的。你看我幾個女兒,自己選擇的,有些也是嫁的好,有些嫁不好。我女兒那時候不喜歡這個老公,現在反而最好。”
“是呀。”鍾老爺子嘆,“我本也是這樣想的。但是,這後面發生的事情太出乎意料了。”
對此,蕭鑑明倒是有些不明白了的樣子,說:“老爺子是過來人了,能不明白錢最能生禍嗎?”
“哎?”
“不說老爺子。之前,我自己,也覺得自己擁有這麼多錢其實看開了。但是,後來發現其實不是。要不是後來我那個兒媳婦點醒我。”
“你說的是顧暖吧?”
“老爺子看過我兒媳婦?”
“見過一面。讓我印象感覺非常好。根本都不像是——”
“不像——”
“不是有人說她出身不堪嗎?我看她挺好的,非常規矩的一個良家婦女。”鍾老爺子挑了把眉,“你這是爲什麼看不中她?”
蕭鑑明頓覺尷尬:“當時走火入魔了吧。不是怨她,只是因爲羊毛出在羊身上。”
鍾老爺子明白了:“你當時是氣惱兒子不聽你的話,是不是?我呢,是覺得孫女太聽我們長輩的話了。”
真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
車窗外居然再次飄起了小雨。密密麻麻的雨絲,讓人感到了心頭一陣陣涼意。
蕭鑑明眉頭皺緊。
和鍾老爺子到了兒子兒媳婦所在的住屋。迎面駛來的另一輛車上,走下來的是自己兩個女兒。
“爸!”蕭淑菊喊。
蕭淑珠在夜雨中衝父親微笑。
蕭鑑明在老四失去聯繫這段時間內,心頭不是沒有焦慮過,但是,想到了那會兒,朱民軒到他面前求娶老四時,倒是和林家樂和康寶鈞說的話都不同。
那個時候,林家樂可是一再強調自己有多麼的愛蕭淑菊。結果是,說的越好聽,越是經受不起真理的考驗。康寶鈞沒有口口聲聲像林家樂說自己愛蕭淑蘭,卻同樣一再向蕭鑑明保證過自己會好好對待蕭淑蘭。結果呢,同樣讓人大跌眼鏡。
只有這個朱民軒,一個喜歡板着臉的洋人,對他蕭鑑明這個岳丈只說了一句:你女兒跟了我,按照你們中國的傳統,是我的人了。
當初這個洋人囂張的態度確實把他氣炸了。現在回想起來,蕭鑑明才領悟到,其實那是身爲男人喜歡一個女人的最直接的表態。
喜歡一個人,不就是喜歡獨佔她嗎?
這個洋人,倒是真心愛着他的四女兒的。
在這樣充滿風雨的夜晚裡,一家人團聚,心裡各自有說不出的辛酸苦辣。
“走。”最終,蕭鑑明吐出這一句。
聽到了屋外的聲音,屋裡的人已經打開門迎接了。
鍾老爺子看到章三鳳的身影,快速幾步走過去,道:“巧慧——”
“爺爺,我帶你去看。”章三鳳說,在前面領路。
蕭家老三和老四分別扶着父親兩側,走入了屋裡。
顧暖起身迎接老公的家人。蕭夜白回屋裡去抱大兒子。
“讓聆信多睡會兒。”蕭鑑明在聽說大孫子精神狀態不好時,擺手說。
蕭淑菊和蕭淑珠要走去孩子房間看孩子,同樣被父親的眼神制止住了。
“爸,喝茶。”顧暖把茶杯捧到蕭鑑明面前。
蕭鑑明看看她。
不得不承認這個兒媳婦無論在什麼時候,什麼場合,都掂量的非常到位。
在顧暖想來,這個岳父,早在那會兒蕭鑑明捨身救她的時候兩人之間已經冰釋前嫌了。
鍾老爺子進了屋裡看孫女。
看到爺爺出現,鍾巧慧除了詫異驚喜以外,臉上掛上了愧疚自責。
“你幹了什麼傻事,我都聽章三說了。”鍾老爺子道。
“爺爺——對不起——”
“你對不起的人不是我,是章三。他跟在你身邊,該多麼提心吊膽,而且,他揹負的包袱你是嫌他背的不夠多嗎?”
鍾巧慧用舌頭舔舔嘴脣:“他說,所有事不關我事。”
“他說的沒錯。是他和他大哥之間的事,你只要在旁邊看着就可以了。”
“爺爺!”鍾巧慧不依,“這事兒分明是我和他大哥之間的事!”
“你到現在都只相信那個男人的滿口胡言嗎?章三他纔是真心待你的人!”鍾老爺子說到這裡也氣了,皮鞋跺跺地板。
鍾巧慧一個橫臉:“不管怎樣,我都要找到章英熙。”
鍾老爺子看她這麼絕狠的面孔,感覺老淚縱橫,道:“你不想想你爸媽和我嗎?你爸媽只有你一個女兒。”
“孩子不管有多少,都是親生骨肉。”鍾巧慧說,“我可以理解爺爺的心情,但是,如果這是我人生的劫數,我自己不去化解,能行嗎?”
鍾老爺子眼看說服不了她,把臉轉了過去,看到了在角落裡的章三鳳。
章三鳳沒有走遠,想的也是,八成以她現在的性子,要和老人家吵架的。
“爺爺,要是你放心的話——”章三鳳開口。
鍾老爺子道:“我沒有什麼可以不放心的,她在你身邊,我比任何人都放心,認爲這是最好的。那個人,說要偷走她的心,也只有你能把她的心搶回來了。”
聽到爺爺這話,鍾巧慧哼了下:不覺得他能,因爲他自己都沒有這個想法。
沒有想到,他那文雅高傲的聲調突然這樣說:“我會的,爺爺。”
鍾巧慧就此狐疑的眼神,落到了他臉上。
“知道他在哪裡嗎?”鍾老爺子問。
“暗島。”章三鳳口裡吐出這個答案時不假思索。
暗島,這是個什麼樣的地方?蕭淑菊和蕭淑珠都沒聽說,一頭霧水。倒是以前曾經想方設法救兒子的蕭鑑明,是知道一些的,爲此他對兒子兒媳婦說:“這個地方,別說我,你們都找了多少年了,有門路嗎?”
“沒有。”蕭夜白坦誠。
太多年了,連直覺超強的章三鳳,都對那個地方的位置束手無策。
這時,聆信從房間裡出來了。由舅舅歐亞楠牽着手。
蕭淑菊縮圓嘴巴,對聆信叫道:“我們的大少爺,怎麼愁眉苦臉的?”
“三姑媽——”聆信勉強地擠出個笑臉,走到其他長輩面前,喊,“爺爺,四姑媽。”
蕭鑑明主動伸出手,比老三老四兩個人更快的,把孩子的手握住牽到了自己面前。
聆信站在這個爺爺面前,因爲自己和這個爺爺平常接觸不多,對爺爺的印象,多停留在他人的口述裡面。只聽人說,這個爺爺,不僅爲人嚴厲,而且不近人情,冷血心腸。因此,曾經意圖拆散他們的爸爸媽媽,不是個很好的老人。
雖然,爸爸媽媽從來沒有在他們兄弟面前說過爺爺半句壞話,可是聆信覺得自己和弟弟一樣,對於這個爺爺曾經做過的事,總覺得心頭有個大疙瘩。
如今,這個爺爺在他面前,是用一雙又冷又酷的眼神打量他,讓他心頭快颳起一陣寒顫來了。
“爸——”蕭淑菊看着父親這個臉色都怕蕭鑑明嚇壞小盆友了。他們這些做兒女的叫做習慣了蕭鑑明這個表情,可大猴子才三歲,沒有和蕭鑑明怎麼接觸,真會被嚇壞的。
蕭淑珠一樣有些緊張,看看其他人。
蕭夜白和顧暖都在心裡想着,想着蕭鑑明來這裡做什麼。蕭鑑明能有什麼能力幫他們嗎?
只看蕭鑑明在沉甸甸地審視了孩子一番後,這樣說:“有個辦法,可以找到你弟弟,你願意嗎?”
聆信眼睛一睜:“爺爺?”
“我問過唐教授了。當時,他給你媽媽做的最初的產檢。所以,你和你弟弟,本來是一個生命體,後來才變成了兩個。在唐教授的說法裡,說你們兩兄弟分裂的情況,是他當醫生期間從未見過的,像是個奇特的命運安排。他本來也想不明白,爲什麼上天要這麼安排,現在,他認爲是時候了。”
“爺爺您說。”聆信小嘴脣一個字一個字咬着。
伴隨的是,四周那些大人們,一個個都神情萬分緊張起來了,他們一方面想阻止蕭鑑明往下說,一方面心頭又異常的糾結。
誰也沒有想到的是,這時候,蕭鑑明突然一笑,化解了室內此刻僵硬到要爆炸的氣氛。他伸出的手,拍拍大孫子的小臉蛋:“是不是覺得爺爺是個大壞蛋?”
聆信搖搖頭:“我知道,爺爺爲什麼來了。因爲爺爺,情願做這個大壞蛋。知道我爸爸媽媽因爲已經失去我弟弟了,絕對開不了這個口。”
蕭鑑明不禁一嘆:“真是個聰明的孩子。你爸那時候都沒有你這份聰明和仁愛。你媽媽把你教的很好。”
顧暖的鼻頭忍不住酸了下,趕緊吸住。當察覺的時候,只覺老公的手放到了她肩膀上緊緊摟住。
有個人,卻是比孩子的父母更無法接受這個做法的,那就是孩子的舅舅了。
歐亞楠一聽蕭鑑明這樣說後,立馬撥打老師的電話了。
不會兒,對面唐思禮那個斯文文雅但是沒有任何感情的聲音說:“你知道了?”
大概是揣摩到了蕭鑑明到達他們那兒的時間了,唐思禮才這樣說。
歐亞楠嚴肅道:“教授,他年紀太小了,如果做深度催眠是非常危險的!有可能醒不來的!”
一般的雙胞胎心靈感應,肯定是達不到能引領他們到達暗島的程度。所以,爲了增強這種兄弟心靈之間的奇妙生理感應,深度催眠成了必備的手段。
深度催眠的危險性,歐亞楠身爲醫生太清楚不過了。不,他冒不起這個險。哪怕是爲了救明禮,也不能冒着失去聆信的危險。
對於他這話,唐思禮只是淡淡地說:“我記得你三年前,曾經和我說過,說你沒有辦法超越那個人。現在,正是你有機會超越那個人的時候,你居然要放棄。”
歐亞楠愣了一下。
“想想吧,想想三年前那個人說了什麼。”
那個惡魔說,沒有絕對的自信不要做這個醫生。
“沒錯。”唐思禮道,“以大少爺這個年紀,做深度催眠絕對有致命的風險性。更何況,你們出發以後,行程充滿艱辛,有可能與外界失去所有聯繫。在這樣的情況下,你想與我聯繫,從我這裡得到寶貴的建議也不可能了。一切必需靠你自己來完成。”
歐亞楠神情變得更爲嚴重肅穆。
“在這麼困苦的條件下,你願意成爲一個醫生嗎?救你的兩個外甥,願意嗎?你先問問你自己,你當醫生是爲了什麼?如果只是顧慮風險的話,我看你回家睡覺算了,像那個人說的那樣,你沒有資格當醫生。”
“……”
“當醫生,如果只是想在醫院裡拿高薪,不做任何風險之外的事,這能叫做醫生嗎?乾脆弄個醫療機器人算了。機器人比你算的更精準,更不會做風險以外的事。”
歐亞楠長長吸口氣,露出一抹苦笑:“教授,我不知道——”
唐思禮知道他指的什麼,他指的,不知道他唐思禮和那個人究竟算天使還是惡魔。
“行吧,該說的話我說完了。你幫我轉告我老闆和老闆娘,我在這裡等他們回來。”
唐思禮這話意味可深了。歐亞楠聽出一絲言外之意,貌似唐思禮這話裡還有恐嚇脅迫的意思。
究竟唐思禮和蕭夜白顧暖他們的約定是什麼?
歐亞楠和所有人一樣,猜不透。
聆信坐在了蕭鑑明的膝蓋上,小嘴信誓旦旦地說:“謝謝爺爺。本來我總覺得一無是處,明明是我把明禮弄丟的。這回,我一定會親手把弟弟帶回家。”
“嗯。”蕭鑑明只是把手掌心愛撫在孩子的腦袋上。
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
唐思禮掛了學生的電話後,望着診療室裡的電腦屏幕,像是陷入了深思。
紐約是黑夜,國內卻是白天。
他已經好多天沒有接診任何病人了。趙夫人暫且也沒有來他這裡看病了。在他桌上擺放的資料裡,多了一沓手部神經功能恢復的各類臨牀研究報告。
這些東西,在他看來,都沒有什麼用。畢竟這是個醫學界尚未攻破的難題,除非奇蹟出現。
她的奇蹟,出現的機率有多大?他身爲醫生的經驗告訴他,基本是零。
要恢復到那種音樂家操作樂器的靈敏度感知度,根本是不可能的。
這個孽債什麼時候釀成的。他現在越想,越不禁想起了老闆娘顧暖說的那句話:是命。
既然是命了,除了去面對沒有其它辦法。
唐思禮把書本合上後,起身,脫掉白大褂。出去走走,散散心,或許可以有什麼治療的靈感。不要以爲做醫生只要整天埋頭苦讀醫書就對了。不是的,醫生也是個藝術家,尤其是要做到前人沒有能做到的,除了尋找靈感創新不會有其它捷徑。
生命是上天賜予的,和音樂一樣,他始終相信,在大自然裡,才能找到奇蹟。
他從醫院大門離開,沒有開車,在城市裡自由散漫地漫步起來。
或許是他陷入了與大自然苦思的對話裡面,以至於他後面跟了個人,他都索然無覺。
不,如果那人是趙夢瑾,他會察覺,但是,他因爲知道不可能是趙夢瑾。趙夢瑾今天要做理療,不會出現在這的。而除了趙夢瑾有可能從醫院裡偷偷摸摸跟他出來以後,他不覺得還有誰。
這種情況,說明一個人腦子太理智,太清晰,反而有缺陷的。
走到了一個開放的公園,唐思禮停在了一個人煙稀少的地方,觀賞起了花壇裡的花。
一輛車,從附近的環形路上穿過時,並沒有引起他太大的注意。直到那輛小貨車突然失速,衝他這裡過來。
唐思禮眼睛一眯,身體無處躲閃,只能跳進花壇裡。可那車橫衝過來可不管他跳進哪裡去。眼看他無路可逃了,說時遲那時快,一個人撲了上來,一把將他從車頭上推開。
砰的一聲劇烈撞擊,一個身體被撞飛到了天上。
唐思禮伏倒在旁邊的路面上。這時候,附近其他人看見了,發出了尖叫聲。撞人的車往其它方向逃竄。
見車跑了,唐思禮從地上爬起來,走到了被撞飛的人身邊。
那人躺在地上,鼻子嘴巴都在吐血。唐思禮一看這個情況,都知道這人命不保了。他蹲下身,對着救了自己的這個女人,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歐太太?”
救了他一命的人,正是歐春華。
歐春華看着他,擠出她留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句話。
唐思禮貼到她嘴邊,聽她這樣說:我兒子,靠你了。
說完這話,她的手耷拉在了地上,一動不動。
唐思禮呼出口氣,對着趕來的救護車說:“遲了。”說完,他一個人穿過圍觀的人羣,繼續往前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