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好的暖手爐,準備好的抱香枕,光滑的絨毯,剛沖泡好的熱茶。窗下鎏金螭獸香爐裡散發着淡淡的香氣,令側靠在迎枕上閉目養神的賜香着實的舒服。
這五天的時間讓賜香再一次體味到了在凌雲峰頂時候的大小姐生活,舒適,安逸,也容易增長惰性和麻痹神經。無憂無慮將一切想的太過簡單美好,所以纔會相信身邊的任何一個人,包括自己的妹妹端木煙雪。
宮中來的掌教嬤嬤輕輕走了進來,一步步的分外規整,看向賜香的眼神是疏離淡漠的。誰不知道宮中的那位皇上,好人家的女兒不知道送進去了多少,可是三年來卻沒有一位皇子誕生,別說是皇子,就是公主也是沒有的事兒。
不過也有極個別幸運的妃子,前兒肚子裡懷上了,過幾天便是母子一屍兩命的結局。現如今這個容家的丫頭也是倒黴,誰叫她父親得罪了攝政王,巴巴的被弄進宮中受那無妄之災。
“容大小姐,請上妝時辰到了內務府的人已經在前院候着了”
賜香瞟了一眼掌教嬤嬤和她身後跟着的婢女,大大咧咧將暖手的手爐扔到了一邊,坐在了銅鏡前:“快着些兒,早死早超生”
掌教嬤嬤臉色一陣尷尬,聽聞容府的這位千金潑辣粗俗果然名不虛傳。
“還不快着點兒”
“是”兩個善於梳頭的婢女衝賜香福了福,輕手輕腳的拿起了賜香的一縷頭髮,開始編辮子。
這兩個丫頭知道容大小姐脾氣不好,也知道大小姐一直喜歡鐘家的那個不着調公子。這番進宮之前已經同老爺吵得不可開交,更是大鬧天香樓,此時添着十二萬分的小心。生怕扯了她的頭髮,弄疼了她,被她一劍穿個窟窿眼兒。
賜香臉色確實不好,雖然同意了替嫁的要求。可是那對兒狗男女分明也動用了逼迫的手段,自己實在是萬般無奈才答應的。加上北冥皇宮畢竟不是尋常大戶人家,一旦進去該怎麼自保,該怎麼裝瘋賣傻,該如何混進冷宮,怎麼弄死自己,還有那鍾悟其會不會信守承諾三個月後搭救她
越想越是覺得紕漏太多,實在是令人懊惱得很。薄脣緊抿,杏眼微眯,一臉的不高興倒是符合容大小姐該有的身份和表情。
賜香前頂梳了一個齊額短髮,兩側的髮髻編成數個辮子,用細細的金絲,銀絲將那髮辮攏在一起編成了蓮花冠,扣在髮髻上。
整個頭飾看起來華貴異常,當然也繁瑣異常。加上厚重的禮服,賜香整個人的穿扮只覺得壓得慌,實在太沉了。
在掌教嬤嬤的攙扶下,賜香走出了封閉已久的閨閣,步入前院的大廳同自家的爹爹告別。入眼便看到一片黑壓壓跪在地上的人頭,爲首的那一顆早已經頭髮花白,身着玄色錦袍,雖然顯得佝僂但是一看便是武將的硬朗。
賜香猜得沒錯,這一定是容大將軍容庚。看着一個老人這樣跪在自己面前,賜香倒是覺得有些手足無措,剛要走上前扶她起來,卻被身後的掌教嬤嬤輕輕揪住了衣襟。
“主子,別忘了君臣之禮,”掌教嬤嬤小聲提醒。
賜香恍然大悟,自己現如今的身份不一樣了,已經被冊封爲妃嬪。那是皇帝的女人,怎麼還能以父女之禮對待,她款款收住了腳步。
“老臣容庚等叩見容妃”容庚的聲音中帶着十分的蒼老沙啞。他身邊還有三個兒子一併都是武將的身份,隨着父親緩緩給自己的這個妹妹跪了下來。
“免禮”賜香淡淡回道。
容庚等人緩緩站了起來,賜香這才仔細打量自己的這些親人。不得不承認這容家的孩子們個頂個長得英武神俊。即便是自己的老父親也是一張週週整整的國字臉,濃眉大眼,只是臉上太多暈染的正氣凜然倒是稍稍顯出幾分刻板來。
這都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賜香看着這樣一張蒼老的臉突然發自內心的生出親近之感來。難不成是自己扮演的女兒角色太過投入不成怎麼覺得此人和自己定然也是有聯繫的,冥冥之中就將他當成了自己的親爹。
“馨兒,”容庚一直對將女兒送進宮這件事耿耿於懷,這丫頭一向是他最疼愛的,此番卻不想這般結局。只是朝堂之上,風雲突變,有些事情往往是他這個老父親不能掌控的。他容家對於皇家一貫是忠心耿耿,從無半分二心,誰能想到那個小人竟然對他的女兒下手。
縱然有千言萬語似乎都堵在了嗓子眼兒,讓他的眼眶有些發疼。他知道自家女兒的性子是被自己慣壞了的,深宮之中這樣的性情最是得罪人。若是自己抗旨不遵,攝政王便會要了容家上下數百口人的性命,他也是沒法子啊
“馨兒”容庚的手有些顫抖,卻又礙着君臣之禮不能僭越了。
賜香的心似乎被什麼重擊了一下,心頭的那份痛楚因爲是真的發自內心而讓自己略感驚訝。她暗自搖了搖頭,這一定是自己演戲演過了頭纔會有這樣的感覺。
“爹爹”賜香雙手扶着他微顫的手臂,“保重”
除了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 實在沒有其他的話要說,轉身又衝身邊的那三個同樣紅了眼睛的哥哥們微微笑道:“大哥,二哥,三哥你們替我好好照應着父親,馨兒這便走了”
賜香不願意太多話,多說無益,反而會露了馬腳。她強壓着心頭那股子極其不對勁兒的痛楚快步走出了前廳,踏着腳下柔軟的錦氈走到了那輛華麗的馬車前,回頭忘了一眼容府義無返顧的鑽了進去。
容庚遙望着自家女兒的身影,心頭一陣落寞和懊悔,這丫頭終究是恨毒了自己。竟然不肯多說一句話,但是總有什麼地方讓他覺得不太對勁兒,可是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兒。他沉沉嘆了口氣,帶着自己的三個兒子轉了回去。
賜香蜷縮在華麗馬車的一角,頭上沉重的髮飾讓她覺得實在太過難熬,不禁回想自己這一路來的艱辛和各種奇遇。越是且行越發覺自己的身世就像一團亂麻一樣,揪扯不清。剛纔看到容庚後,很久沒有出來搗亂的前主人的陰魂好似再一次覺醒了似的。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容庚也和自己的身世有關真是見了鬼的,她懊惱的一拳砸在了車壁上。
身邊的掌教嬤嬤忙側身躲了躲,知道這大小姐的脾氣實在不怎麼好。
“容主子許是累了吧就快到了,且忍忍”
“嗯”賜香悶聲悶氣應了一聲。
行了大約一柱香的時間,來到了北冥的宮城門下。抑天闕十三宮建造的十三重宮殿氣勢恢宏,威嚴懾人。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宮門皆由禁衛軍層層把守。
看着這層層疊疊的威嚴令賜香的思緒再一次回到了很久以前的記憶,那十里紅妝,那片同樣蕭殺的東昊國宮城。唯一不同的是,那一次進宮是她的夢靨和隕落之日。那麼,這一次呢
宮門已然洞開,皇家儀仗迎了出來,容家的地位看來也很重要,這依仗分明規模浩大。賜香下了馬車換乘了步攆,觀禮的文武百官,後宮嬪妃淡漠的注視着賜香所在的步攆。一個個微蹙了眉頭,宮中選秀自是有規矩的,像這種直接將容府中的大小姐弄來也算是罕見的。對於容家不知道是榮寵還是催命
賜香微垂着頭帶着點兒做賊心虛,腳下的步子有些虛浮,隨着宮人的引導將這華麗麗的過場走了一個乾淨。
攝政王是一個臉色微微帶着青白的中年人,略帶風霜的臉上依然能看出年輕時候的俊美。賜香只偷偷掃了一眼攝政王腰間的佩劍便垂下了眼簾,攝政王的那雙眼睛帶着睥睨萬物的驕橫還有滿滿的陰毒。微眯着,卻是精光一點,像一隻覓食的油光水滑的蒼老豹子。永遠也不要相信它們已經真的老去,興許在下一個轉角便會猛地出其不意的撲上去狠咬一口。
參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何等的囂張賜香知道這個攝政王其實才是北冥國真正的王者。
例行公事的慶祝儀式在翔雲殿正式開始,賜香要頂替着馨兒的身份拜見自己未來的夫君。
一直以來賜香認爲北冥新帝一定是個孱弱到家的瘦弱男孩兒,否則怎麼登基這麼多年來都僅僅是個傀儡,被自己的叔叔攝政王玩弄於鼓掌之間。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賜香隨着跪了下去,正主兒來了。
“平身”一個清冽疏離的聲音傳來。
她略有些好奇的擡眸看了過去,此時雄偉的大殿正中緩緩走來一個穿着白色紋紫金邊錦裳的男子。他現身的那一刻令賜香猛地都吸了一口氣,殿中的日月明珠包括濃烈的透過窗戶灑進來的天光與他相比都暗淡了幾分。唯有他驚立於世人的眼眸中,行若流水,身如高鶴,驚鴻耀目,彷彿謫仙下凡。
賜香那一瞬間有些恍惚,北冥皇帝竟然是天下少有的美男子。猶如蓮葉生姿,從容中竟然隱隱透着幾分凜然,是一種不可侵犯的尊嚴和氣度。
她越是看下去越覺得這樣的人怎麼會是傀儡呢
“咳咳”一邊的掌教嬤嬤輕輕拉了拉賜香的衣袖,示意她上前行禮。
賜香癡癡看着自家皇夫的神態實在令人不齒,她忙醒悟了過來,款款跪了下去:“臣妾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她堪堪行禮時卻對上了北冥新皇那雙鄙夷至極的清冷眼神,心頭沒來由的慌亂了幾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