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璃趁着洛天成睜眼的瞬間,迅速的整理了一下衣衫,她身上帶着傷,不能做太大幅度的動作,洛天成召她近前,她順勢跪在牀邊,肩膀上的傷口帶着生疼。
洛璃極力壓制住肩膀的痛處帶來的不適,對洛天成勉強笑道:“女兒在呢,你有甚麼事便說,女兒聽着。”
說罷,悄悄的與若雲交換了眼神,她離家前曾與若雲交代過,無論他們傳來甚麼消息,洛天成問起,必須報喜不報憂,因而洛璃受傷的事情,洛天成並不知道。
洛璃跪在牀榻下,洛天成伸手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艱難道:“你清瘦了。”
洛璃一回來就來看洛天成,家中的衣服都是從前的,她如今是清瘦不少,如此跪着,衣裳鬆鬆垮垮的,越發顯得她身姿瘦弱,楚楚可憐。
她看見洛天成的眸中滿滿的盡是心疼與擔憂,便連連搖頭,道:“沒瘦沒瘦,爹爹一月多不曾見我,才覺得我瘦了,你摸摸看,手上都是肉呢。”
其實她也知道自己瘦了很多,若雲替她換換衣服時,也曾驚駭過突兀的鎖骨和細瘦的手臂,她因怕洛天成擔心,刻意裹得厚厚的一身才來見他,如今還沒說上幾句話,背脊上便出了一層汗。
洛天成緊緊握着她的手,話中竟有了一絲懇求的語氣:“璃兒,以後再別出遠門了,爲父擔心你。”
洛璃眼中一酸,只覺得心下十分難過,遂強忍下淚意,柔聲道:“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女兒記得孔聖人的話,日後再不會遠遊了!”
洛天成彷彿鬆了口氣,正在這時,夏時突然進來,洛天成驟然見到他,卻也並未有任何的表示。
兩個人就這樣互相看着對方,彷彿是多年不見的老朋友,有一種特殊的情感在心中迸發出來。
“你來了。”
洛天成費力的自榻上直起身子,盡力讓自己看上去不像將死的病人,那口氣如同和老友說話,沒有半分的怨懟和不滿。
“是,我來看你。”
夏時的聲音也出奇的平靜,很快自他的身後跑出一個貌似柔弱的女子,正是洛琉。
她看着洛天成,還沒等衆人反應過來,她便已經下跪道:“陛下……龍馭賓天了。”
此話一出,衆人具是驚訝,洛天成乍驚之下,猛地咳嗽了幾聲,厲厲抓着洛琉的手臂:“陛下、陛下怎樣了?”
洛琉愣了愣:“陛下臨幸曲美人時,不幸中毒,龍馭賓天。”
洛天成“啊”了一聲,情緒倏忽激動起來,銀白色的鬢髮映洛璃眼中,只覺得十分刺眼,她第一次覺得,洛天成真的蒼老了。
洛天成握住洛璃的手狠狠的用力,待洛璃吃痛時,洛天成已然噴出一口鮮血,她驚訝的大喊:“爹爹!”
夏時見狀,趕忙排開衆人,握住洛天成的手腕替他把脈,洛璃焦急的問道:“夏先生,我父親怎樣?”
夏時無奈的搖了搖頭,吐出幾個字:“已是大限。”
這樣清冷的天氣,夏時的話,夏時的表情,簡直猶如少年的寒冰,將洛璃的心整個凍住。
洛天成縮回手,重重的閉上眼,又睜開:“你們……都走吧。”
洛璃微微癡怔,本能的想要拒絕離開,然而洛天成的這一句話,卻讓她打消了這個念頭。
“夏時留下……我有話要問你。”
百里燁扶起洛璃,低低在她耳旁道:“走吧……”
洛璃擡袖大咧咧的揩了揩眼角的淚水,向洛天成行大謁:“女兒守在門外,您有事叫一聲……”
洛天成輕輕闔上眼,乏累地揮了揮手,洛璃輕輕抽泣一聲,戀戀不捨的隨着百里燁退了出去。
而夏時,他仍在裡面。
洛琉緊緊的攢住百里燁的袖子,焦急的望着關得緊緊的門窗。她攥緊了手,背上的汗珠一層一層的往外冒,早已沁溼了衣裳。
“別擔心。”
百里燁溫柔的聲音傳入耳中,洛璃只覺得心裡稍稍放鬆。
她不由自主的看向洛琉,想來洛琉一定比自己更擔心,一個是自己生父,一個是自己的養父,無論哪一個出事,她都是不好受的。
洛璃突然想起了軒轅武的事情,便湊過去問道:“軒轅武是怎麼回事?”
洛琉本鬱郁的,聽她問這問題,便回過神來,道:“正是方纔發生的事兒,軒轅武召見曲美人,結果飲了一杯滋補的湯飲,沒過多久便毒發身亡了,軒轅昊和皇后娘娘商量過,先壓下這件事情,讓我來找你們。”
百里燁的眼中也掩不住驚訝,軒轅武究竟是皇帝,怎麼可能輕易的就被下毒?他進食前,每一樣東西必然都經過極其嚴密的排查,絕不可能有問題,若真的有人下毒,那麼,一定是在殿中下的手。
“可抓到兇手了?”軒轅武如何死的他並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這一點。
洛琉面露難色,似乎不敢確定:“嚴刑拷問過奴才,沒有得出答案,非要說像是兇手的,那就是曲美人了,只不過……”
見她欲言又止,百里燁不由得追問道:“曲美人怎麼了?”
洛琉有些恨恨的,不覺冷了聲兒,道:“曲美人在獄中熬不過刑罰,咬舌自盡了。”
百里燁的眉頭一皺,成了一個“川”字,曲美人即便真是兇手,她的身後也一定會有其他人,那個人會是誰?
是朱公公?抑或者……軒轅珍?
洛琉想起了甚麼似的,神色益發黯淡無光,她對洛璃道:“還有一件事,祁梓峰被人救走了。”
洛璃只覺大驚,當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禍不單行。
百里燁亦長長的嘆息了一口氣,不知道應該找憂何事。
過了半響,洛璃終於道:“你先入宮吧,先幫軒轅昊把事情解決,我這裡,我能搞定。”
百里燁不放心的看着瘦弱的洛璃,他的確很着急軒轅武的事情,但是對於他來說,洛璃卻比這件“國家大事”更爲重要。
洛璃知道他擔心自己,便勸道:“你別擔心我,再大再難的事情,我也可以解決,你認識我這樣久,難道還不清楚我?”
洛璃輕輕的撫平百里燁皺起的眉頭,衝他投去一個安慰的笑容,他心下一動容,握住洛璃的雙手,低低一吻她的額頭。
“我很快回來陪你。”
待百里燁走後,洛琉便挨近了洛璃,她心裡是有些怕的,這會子,她還得考洛璃來安慰自己,否則,自己過不去這一關。
洛璃一直看得出來,洛琉和自己不同,她外表柔弱,但武功強大,性子清冷,但心靈脆弱,因而她每每出了事,總是需要自己來安慰。
她牽住洛琉的手,將掌心唯一的溫度傳遞給她。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天黑了,倆人看到屋子裡打了蠟燭,夏時纔開門出去。
他的神情十分淡漠,甚至……還有一點輕鬆。
“父親他怎樣?”
洛璃急急的抓住夏時的袖子,夏時淡然的掃了她一眼,目光卻滯留在洛琉身上。
“還能見最後一面。”
洛璃便立刻鬆開手衝進屋內,洛天成似乎仍有些昏昏沉沉的,但看到洛璃以及隨她而來的洛琉時,卻突然像是迴光返照一般,有了些許生氣,竟笑得極美極燦爛。
沒有人知道夏時和他說了甚麼,但他的精神確實是好了很多。
但洛璃很快就發現了異樣。
洛天成臉上的笑容似乎凝固住了,洛璃只覺得心下一緊,緩緩的靠近牀前:“父親……”
洛璃試探的喚了一聲,洛天成卻似乎……沒聽見?
“父親……”
洛璃再一次試探的喚了洛天成一聲。
然而這一次,也沒有任何聲音迴應她。
洛璃突然覺得心裡很害怕,她癡癡的看向洛琉,眼神淒冷:“姐姐……”
洛琉一震,半晌沒回過神來,回過神來之後,她立刻趕到牀前,顫着手摸了摸洛天成的鼻息。
完全沒了呼吸。
“父親……死了。”
洛璃幾乎不敢相信,她死盯着洛天成,搡了他一把,直到她完全相信洛天成已經死去,她才失魂落魄的撇下所有人離開。
她離開了洛天成的房間,獨自在雪中行走,雪點子越來越密,似乎連眼睫上都凍上了一層霜。
她只覺得好冷!
她想回頭再望一眼洛天成的房間,卻沒料,正撞上百里燁,她驚訝,只見百里燁的手上拿着一件雪色的大氅,見她回頭,衝她笑了笑,方搓了搓手替她繫上大氅,“我知道你想問甚麼,我擔心你,所以沒有去皇宮,我只想讓你知道,你不是一個人。”
百里燁自己也冷得不行,卻還拼命搓熱掌心爲洛璃暖開冰冷的手指。
原來他一直都在。
無論何樣的景況,只要自己一回頭,百里燁一直都在。
洛璃突然不知道心底究竟是難過還是欣慰,她再也忍不住,直直撲入百里燁的懷中,放聲抽泣起來。
兩行熱淚順着眼角滑下,滴在百里燁的鎖骨上。他環得洛璃緊緊的,聲音像是夏日的風,帶着一絲絲的暖意:“你要記得,無論甚麼時候,無論甚麼地方,只要你一回頭,我都在!”
他溫柔的聲音從耳畔輕輕傳來,洛璃再也抑制不住從心底迸發出的悲傷,緊緊攥着他的衣袖嚎啕大哭。
她似乎真的選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