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雲竹目光陰鷙冰冷,凝聚着暴風驟雨,不怕死一般驟然出手,凌厲而狠辣掐上謝橋的脖子。
痛——
銀針沒入四分之二,他敏銳的覺察到已經刺入他的喉管。
謝橋另一隻手,掐住他的筋脈。
鋪天蓋地的痛席捲着他,一根筋絡牽扯着全身痛得他額角滲出冷汗。
全身——
季雲竹怔然,掐着謝橋的手陡然一頓,力道漸鬆,不可思議的看着他萎縮無力的雙腿。多少年了,他的腿麻木的宛如兩根木頭,毫無知覺。
如今,他竟然知道痛!
即便祖父、父親,畢生鑽研他的腿疾,也無法讓他有一丁半點的知覺,可謝橋只是隨意抓拿他的筋脈,他就知道痛了!
哈哈哈——季雲竹大笑,多麼的諷刺!
他的仇人,有可能會治他的腿疾!
在他不抱任何希望的時候!
“腿痛了?”謝橋望着盯着雙腿出神的季雲竹,他的神色似笑非笑,幾近癲狂。鬆開掐住他筋絡的手,他的腳仍舊有一股痠麻直至腳趾末梢。
謝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上面彷彿還殘留着他手心留下的冰寒。
季雲竹似被人重重一擊,不堪承受一般,倒在椅背上。似乎身上的力氣不足以他支撐身體坐起來,軟軟地滑下去。
石琴倏忽出現,將他託扶上來。
季雲竹緊盯着謝橋,細長的眸子裡一道痛楚之色一閃即逝,戾氣自他的黑眸中滲出。
果真只有神農谷的人,方能治他的腿疾麼?
任憑他耗盡心力鑽研,仍舊不見任何的起效!
伸手摸着脖子,上面刺着一根銀針。神色平淡,猛然拔下來,垂目看着銀光閃耀的銀針,捻在指腹間來回摩挲。
“不愧神農谷的傳人!”季雲竹眼角微挑,聲音平和,說出的話卻滿含嘲諷。
“那麼,你要跪下來求我?”謝橋拿起錦帕細細擦拭碰觸過季雲竹的每一根手指,隨意扔在地上,任由風吹拂飄落在季雲竹的腳邊。
季雲竹瞳孔猛然一縮,手指漸漸收攏,緊緊嵌進他的雙腿裡。
毫無知覺!
謝橋笑意寒涼:“你治好那麼多人,足以說明你醫術高明,想來你是能夠醫治好自己的腿疾,何須跪求我呢?”頓了頓,話音一轉道:“若是季公子想要勞駕我,跪下來磕三個響頭,說不準我心情好,會替你治一治。”
季雲竹臉上的肌肉劇烈的抽動,彷彿謝橋這一番話戳中他的痛處,面色猙獰可怖!
“容華……”沈氏看着他們之間劍拔弩張,心中後怕,季雲竹的目光陰鷙,兇猛如野獸,彷彿蟄伏着隨時撲上來將謝橋撕咬粉碎。心悸道:“你快些回去。”
謝橋冷睨他一眼,回首對沈氏道:“叨擾了!”
沈氏搖了搖頭,心中擔憂不已。
謝橋冷笑一聲,對季雲竹道:“我隨時恭候你!”話落,將他拋擲在身後,坐上馬車回府。
季雲竹盯着她的背影,目光凌厲的仿若利刃,似要將她給刺穿!
“主子……”石琴已經被謝橋震住,自從他到主子身邊伺候,誰敢如此羞辱他?
“走。”這個字,幾乎從季雲竹緊咬的牙縫裡磨輾而出。
石琴回頭望一眼大門緊閉的將軍府,推着季雲竹離開。
而另一頭,謝橋靠在引枕上,疲憊的闔上眼。
她知道季雲竹的腿疾是先天所致,所以她翻開師傅留下的手札,最後記錄的半張殘頁上面寫的症狀與季雲竹相同,下面寫的救治方法,卻是被撕去一半。方纔掐住他那根筋絡,便是按照師傅所寫去做,果真他有反應!
她不知是湊巧師傅遇見過這樣的病人,恰好與季雲竹的病情相似,還是就是爲了給季雲竹醫治?
上面記錄病例的日期,正好是師傅離谷的前三日所寫。
“小姐,您這樣激怒他,不怕他……”白芷想起季雲竹的眼神,心跳如雷,頭皮發麻。
謝橋目光微涼的看着她,清冷的說道:“怕什麼?怕他出手麼?”
激怒他,盛怒之下他做出的算計,才容易令她堪破。
留着他沉寂,琢磨如何對付她,那纔可怕!
不過,他最後的那個眼神,令她心沉。彷彿他早已撒網,等着她入局了!
可無論她如何想,也想不透,他從哪方面入手!
“小姐,您用那麼多藥材爲引,只爲了離間他與鄭亦修的關係,未免太可惜。”白芷惋惜的說道。
“只有表面一層是藥材,底下全都是雜草罷了。”謝橋眼底一片冷意,她吩咐葉舟在接近鄭亦修物資的那幾兩馬車上放硝石,遇火則爆。
明秀不滿道:“葉舟不着調,您讓他去,不怕他搞砸了?”
謝橋但笑不語,若是派一本正經的人去與鄭亦修打交道,反而容易令他生疑,心起防備。葉舟則不同,他不按常理出牌,反而容易打亂鄭亦修的判斷與思路。
鄭亦修這樣的人自傲,卻也同情弱小。
葉舟最合適不過。
明秀只覺得葉舟是僥倖!
“這樣的事情,出不得任何的差錯,小姐得謹慎。”明秀仍舊覺得葉舟不妥,只適合跑跑腿,與海爺坐賈走商。
謝橋輕笑一聲:“他如何得罪你了?”
明秀嬌嗔一聲:“小姐!”她分明就事論事!
馬車緩緩停下來,謝橋下車見着容姝目送一輛青布馬車離開。
“大姐姐,我將香琴放走了。”容姝到底念舊情,主僕一場,不忍處置她。
謝橋點了點頭,她被保護的太好,並未經歷什麼,所以心慈手軟。待日後掌家,怕是不成了,心慈手軟只會葬送性命。
“香琴那日夜裡與人會面,只說將這個設法放在你的屋子裡。”容姝將一張宣紙遞給謝橋。
謝橋見後,眼底閃過一抹暗芒,冷笑一聲。
果然還有後招!
——
夜涼如水,彎月如鉤。
重華樓裡,謝橋穿着單薄的夏裳坐在藤架下襬放棋子,一道陰影自頭頂籠罩着她,頭也沒擡,攤開手掌道:“酒!”
一隻大掌放在她的手心,溫熱的溫度,令她手瑟縮一下,卻被大掌穩穩握住。
謝橋擡起頭來,只見許久不見的秦驀站在她的前面,晚風將他的墨袍吹得鼓起來,英姿颯爽。一雙凌厲的眸眼,佈滿紅血絲,顯得更外陰沉冷鬱。
秦驀抿緊薄脣,聽她方纔那一句話,便知今夜她坐在庭院裡與人有約。心底生出一股子外出歸家的丈夫,抓到私會情郎的妻子,怒意在心頭翻攪。
謝橋眼中驚詫,脫口而出道:“你怎麼來了?不是還有半月?”
“我打攪你好事了?”秦驀大刺刺的在她身旁坐下,咬牙道:“玉兒大婚!”語氣裡,透着一股子狠勁,爲她對他的事絲毫不上心而惱怒!
可他的人都不曾被她放在心上,他的事又如何能被她惦記?
秦驀嘴角扯出一抹冷嘲。
謝橋心中意外,秦玉是被許了親事,倒沒有料到她的親事這麼快!
秦驀人在南陰,那麼秦玉的親事誰張羅?
“你回來張羅她的親事?”謝橋想了想,秦玉與安遠侯府裡的人撕破臉,除了秦驀無人對她的婚事上心。
聞言,秦驀眉心皺成幾條深刻的痕跡來,透着濃烈的不滿:“她明日成婚,你沒有來到請柬麼?”
謝橋想了想,沒有人送請柬來。秦驀陰沉兇狠得要吃人的目光,彷彿她敢搖頭就咬斷她的脖子。令她一時捉摸不定,扭頭看向身後的明秀。
“小姐去南陰的時候送來,奴婢忘了與您說。”端着瓜果來的白芷說道。
謝橋目光含笑的看着秦驀,這可怨不得她不知了。
秦驀薄涼的看她一眼,漫聲道:“我來拿添妝的東西。”
謝橋有些意外的看他一眼,添妝?她與秦玉無親無故,關係也不親厚,爲何要添妝?
“你是她嫂嫂,不該添妝?”秦驀理所當然的說道。
謝橋看着他眉眼間神采飛揚,抿緊脣,垂目道:“郡王慎言,我何時與你議親了?”
秦驀端着茶杯的手,指腹慢慢的撫動瑩潤細膩的杯身,側頭看着她,眼底流轉着的光華似乎能將明亮的月光掩蓋:“南陰之行,你不記得了?”
謝橋眼底滿是疑惑。
秦驀提醒她道:“人人避你如蛇蠍,只有我一人親近你,那時便說待你病好,你便應允嫁我。”
謝橋翻了個白眼:“我何時答應了?郡王莫不是得了癔症?”
簡直一派胡言,她是病了,沒有病糊塗,並沒有應允這件事。
“當時你也沒有否認。”秦驀見謝橋耍賴,一雙劍眉緩緩皺了起來。
他一副賴定她的模樣,謝橋冷笑,並不理會。
“我並非是你良人,你所求的是誰?”他一手撐在她身後的石牆上,朝她傾身而去。
這動作太突然,謝橋仰頭靠在石牆上。
“你想要的是什麼?”秦驀步步緊逼。
謝橋沉聲道:“相敬如賓。”給她應有的體面、尊重與地位。“脾性相投。”
秦驀盯着她的臉看了良久,收回長臂,站起身來,冷笑着看她一眼。暗啞的嗓音透着一絲鄭重:“你如何篤定,你要的這些,我給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