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話說完,除了老孫頭自己嘿嘿笑起來,別人卻都沒笑。
陳子錕驚愕江東治下竟然有這樣的豪強地主,若是豪門大族也就罷了,只不過仰仗家裡出了個將軍,就能在不到十年時間內成爲全縣首富,要說沒有強取豪奪,鬼也不信。
雙喜很尷尬,他一直跟在陳子錕身邊當副官,老家的事情不甚清楚,這些家業應該都是哥哥陳壽的,若是追究起來,自己兩邊難做人。
忽然劉婷笑起來:“要我說,是這老婆子走路太慢了,一天一夜也沒走出去二里地。”
陳子錕笑了笑:“是啊,老孫頭你道聽途說,瞎**扯。”
老孫頭急了:“客人,您還別不信,陳家那大院子修的都快趕上縣衙了,大宅門朝南開,四個角上有碉樓,駐着保安隊,養着炮手和狼狗,縣長來了都得先通傳,閒雜人等若是敢在門口張望,一頓皮鞭抽出去,去年我路過他家門口,忘了下車,差點沒被打死。”
陳子錕道:“又不是紫禁城,下什麼車?”
老孫頭道:“這是陳老爺定下的規矩,文官下轎,武官下馬。”說到這裡,故意壓低聲音神神秘秘道:“陳家大門口藏着東西,是陳主席賜的丹書鐵卷。”
陳子錕道:“有點意思了,我倒想去陳家大院看看,話說這陳家大院在哪兒?”
老孫頭道:“在縣城東邊。”
陳子錕奇道:“縣城東邊不是一片林子麼,怎麼起宅子了?”
老孫頭道:“哎喲,客人,一聽這話,就知道你起碼五年沒到南泰來了,縣城的地方太小,那些有錢的大戶人家都把房子蓋到城外去了,城東風水好,起了一大片房子呢,陳家的宅子是最大的。”
陳子錕道:“去瞧瞧。”
鄉間大路塵土飛揚,遠處已經隱約能看見縣城的輪廓,路上車馬行人也多了起來,老孫頭抖了個鞭花,駕着騾車直奔城東而去,民國二十一年的南泰,比當初陳子錕就任江北護軍使時候的南泰大了許多,縣城向外擴展,城外建了許多房子,煤窯遍地,大王河上運煤船來來往往好不熱鬧。
陳家大宅子果然氣派,青磚圍牆一丈多高,四角建有碉樓,上面有帶槍的護衛,房子佔地極廣,門頭極其氣派,三開間的門臉,綠色琉璃瓦,大門緊閉,只開着兩邊小門,幾個家丁正坐在門口乘涼。
老孫頭不敢過去,說離遠看看就行,陳子錕掏出一枚大洋:“在門口過一趟,這個給你。”
“中,不過到了門口你們都得下車。”老孫頭搶過大洋,吹了一下,放在耳畔聽嗡嗡的迴響,老臉笑成了一朵菊花。
騾車距離大宅門還有八丈遠,家丁們就留意到了,丟下手中蒲扇,惡狠狠的盯着老孫頭。
老孫頭慌忙下車,低聲道:“客人,快下來。”
騾車上有個席子支的雨棚,陳子錕三人就坐在棚下,絲毫沒有下車的意思,老孫頭明白了,這幾位是成心找茬來了,他們是外鄉人,闖了禍拍拍屁股走了就行,自己可就倒黴了,慌忙想掉頭,可是這樣一來更是弄巧成拙,反而激怒了陳家的家丁。
“趕騾子的,說你呢,站住!”一個管家模樣的男子怒喝一聲,帶着兩個家丁走了過來,大夏天豔陽高照,他們都穿着拷綢的褲褂,頭戴草帽,手裡拎着鞭子。
老孫頭苦着臉停下騾車,摘下草帽點頭哈腰:“陳管家,那啥,今天挺涼快的。”
陳管家道:“少他媽套近乎,你怎麼趕得車,到了門口又拐回去,嫌俺們陳家臭還是咋滴?”
老孫頭賠着笑:“不是不是。”
忽然家丁發現車上有人,喝道:“下來!”
雙喜早已按捺不住,跳下來罵道:“瞎眼的狗奴才,活膩了吧你。”
家丁大怒,揮起了鞭子,雙喜上前一頓拳腳,將兩個家丁打翻在地,狠狠啐了一口:“狗仗人勢的東西,老子見一次打一次。”
管家見勢不妙一溜煙跑了。
老孫頭膽戰心驚:“客人,惹了大禍了,趕緊走吧。”
雙喜跳上馬車,猶在罵罵咧咧,陳子錕倒不以爲意:“當奴才的就這樣,別和他們置氣。”
老孫頭甩起鞭子,趕着騾車迅速逃離陳家大宅,等護院們聞訊趕出來時,已經看不見騾車的蹤影了。
一個二十來歲穿白綢褲褂的年輕人大怒道:“敢在陳家門口撒野,還有王法麼,給我追!”
管家當即領着幾個人回馬棚牽出馬來,套上轡頭和鞍具,少爺帶着四個護院急馳而去。
他們很快追上了老孫頭的騾車,不過客人已經下車走了,老孫頭也說不出他們的名字,只知道是兩男一女,進城去了,護院們用鞭子抽了老孫頭一頓,翻身上馬奔着縣城去了。
老孫頭被抽的皮開肉綻,不過藏在褡褳裡的五塊大洋卻安然無恙,這是剛纔客人賞的,能拿這麼一筆鉅款,即使捱揍也值了。
陳子錕上次來南泰還是四年前,由周縣長陪同做過一番視察,此次前來沒有驚動官府,所見到的都是最真實的場景,縣裡確實發展很快,商鋪鱗次櫛比,煙館酒肆妓院樣樣俱全。
縣城居然堂而皇之開着煙館,讓陳子錕有些鬱悶,禁菸多年還是收效甚微,就連模範縣也是這般陽奉陰違,其他市縣可想而知。
正走着,忽然前面來了一人,擦肩而過,隨即又回過頭來,狐疑的看着陳子錕高大的背影,忽然驚呼起來:“陳主席!”
陳子錕回頭一看,原來是醉仙樓的林老闆,也算是老相識了,被人認出也不好否認,只能笑笑拱手:“林老闆一向可好。”
林老闆頓時大呼小叫起來,把周圍百姓全都引了來,微服私訪變成了公開視察,不大工夫縣長周榮春就得到報告,帶着師爺和幾個跟班,氣喘吁吁的跑來迎駕。
身份暴露,陳子錕也沒轍,只好先去縣政府,再查陳家的事情,途徑老保安團部的時候,看到樹蔭下坐着一個傻子,褲腰提的老高,嘴角掛着涎水,正是當年的保安團長丘富兆。
周榮春留意到陳子錕的目光在丘富兆身上停留超過兩秒鐘,急忙解釋道:“好歹他也打過土匪,縣裡管着他的吃喝,餓不死。”
“嗯。”陳子錕點點頭,語氣帶着一絲讚賞,周榮春欣喜不已。
老縣衙已經被改成學校,縣政府設在以前的管驛裡,地方不大,陳設簡單,看起來這位周縣長還是個清官。
正在彙報工作之際,忽然外面馬蹄聲急促,五匹健馬直衝進院子,領頭一個青年白衣白褲,將繮繩一甩就闖了進來。
周榮春立刻站起,沉下臉道:“放肆,沒看見本縣正在招待客人麼。”
周榮春極有眼色,見陳子錕輕車簡從,就知道是微服私訪來的,便沒有拿他的名頭壓人。
那青年根本不把周縣長放在眼裡,打量着陳子錕和雙喜,道:“周縣長,這是你的客人?咋忒不懂規矩,到了俺家門口不下車也就罷了,還打人!”
雙喜這個氣,跳起來就是一個耳刮子抽過去:“打的就是你!”
青年猝不及防,臉上五道指痕出來了,惱羞成怒伸手拔槍,木盒蓋子還沒打開,雙喜的槍口已經頂着他的太陽穴了,陳家的護院這才進來,見狀也要掏槍,周縣長大喝一聲:“大膽!這是陳主席!”
護院們遲疑着不敢動。
雙喜又是一巴掌打過去,打得青年一個踉蹌。
“你憑什麼打我?”青年捂着腮幫子問道。
“憑我是你叔!陳雙喜!”雙喜怒道。
青年兩腿一軟跪了下去:“叔,饒了我吧,下次不敢了。”
他叫陳康正,論起來是雙喜的本家侄子,只不過以前沒多少來往,雙喜也很少回南泰,所以陳康正並不認識這位四叔。
陳家在南泰飛揚跋扈,靠的就是陳壽兄弟的勢力,眼見正主兒來了,那些狗仗人勢的護院立刻偃旗息鼓,跪了一地,爲自家少爺求饒。
雙喜板着臉繼續抽他:“我叫你狂,還他孃的文官下轎,武官下馬,還他娘是丹書鐵卷,剛吃上飽飯沒幾年就欺壓鄉里,我看你是活膩了吧。”
一頓耳光抽的陳康正兩腮幫子腫起老高,周縣長都看不下去了,不過陳子錕沒發話,他也不好勸。
陳子錕知道雙喜是打給自己看的,等他打得差不多了便擺擺手:“好了,別打了。”
雙喜道:“還不謝謝陳主席。”
陳康正磕頭如搗蒜:“謝謝陳主席,謝謝四叔。”
“滾吧!”雙喜將駁殼槍收了起來,陳康正爬起來跌跌撞撞出去,帶着護院抱頭鼠竄。
陳子錕道:“周縣長,你治下南泰民主氣息濃郁啊,惡少紈絝都敢直闖縣府,叫囂打人,如果我不是陳子錕,豈不是今天要捱揍?”
周榮春汗都下來了,忙不迭道:“卑職無能,讓陳主席受驚了。”
陳子錕道:“這點小事還驚不到我,我就是想知道,陳……陳什麼來着。”
“陳貴。“雙喜接口道,他必須撇清,此陳非彼陳。
“對,陳貴家的田產土地,都是怎麼弄來的,縣府應該有土地交易的記錄和地契存根,我很想知道,陳家究竟有多少畝地。”
周榮春大腦袋上汗如雨下,手帕都溼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