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主義一家親,國家單位級別平行,陳北是副科長,馬春花是正科級的團委書記,而民警只是一般辦事員,遇到兩位領導自然客客氣氣,什麼話都好說,至於那位丟了燒餅的婦女,更是沒意見。
一塊燒餅不值幾個錢,夠不上量刑標準,勞教是公安機關自主決定,勞不勞就是一句話的事兒,有兩位領導說情,小偷自然不會處理,罵幾句攆滾蛋了事。
小偷出門的時候,忽然轉身跪在地上,向陳北和馬春花跪下,眼裡帶淚道:“謝謝叔,謝謝嬸子。”砰砰兩個頭磕在地上。
馬春花臊的臉通紅,咋成了叔和嬸子了,這話怎麼說的。
不過也怨不得人家誤會,都是一個廠的青年幹部,級別差不多,簡直天造地設一雙,這大傍晚的一男一女在街上溜達,不是搞對象還能是啥。
出了派出所,馬春花的一腔怒氣已經淡了很多,她說:“看不出你還挺有正義感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符合革命幹部的道德品質要求,不過你的憐憫心用錯了地方,那個小賊不值得同情,狗改不了吃屎,你幫了他這一回,他下次還偷。”
陳北道:“人餓極了什麼事都幹,我小時候也偷過別人的東西,被我娘打了一頓才改的。”
馬春花道:“你就扯吧,你是剝削階級大少爺,怎麼能捱餓。”
陳北道:“我從一生下來就跟娘走南闖北,街頭賣藝,一直長到十一歲才認祖歸宗,這世間的苦,我吃過不少,窮人是什麼滋味,我比誰都清楚。”
馬春花驚愕了,她只知道陳北是紈絝子弟,沒想到還有這麼一段經歷。
“你找我幹什麼來着?”陳北忽然問起。
“哦,你寫的心得是怎麼回事,滿紙洋文,你這是欺負貧下中農不認識外語麼?”馬春花的火氣已經不那麼大了,但還是帶着刺兒。
“我小時候沒上過學,認字少,後來在美國才強逼着上了幾天課,英文就26個字母,比中國字好學,所以我就寫了英文了。”陳北狡辯道,其實他就是故意要讓馬春花看不懂,所謂心得只是抄了一份英文小說的內容。
沒想到這個解釋居然被馬春花接受了:“沒想到你也是苦孩子出身,我就暫且不追究你了,這樣吧,明天繼續政治學習,下班到我宿舍來。”
……
第二天,陳北如約來到馬春花宿舍,馬春花給他帶了一杯開水,拿了一把炒花生,這回沒拿報紙,而是說:“陳北,死學報紙沒有用,我給你講講我的個人經歷吧。”
於是馬春花就講起了自己的故事,她生在南泰縣一個貧僱農家庭,父親因爲欠了地主的閻王賬被活活打死,母親跳井自殺,留下孤苦伶仃一個人,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地主喝的醉醺醺的闖進了馬家小草棚,企圖**十五歲的馬春花,被她用鐮刀割掉了下面的東西,也就是從這時候起,馬春花加入了革命隊伍。
“後來呢,這地主怎麼個下場?”陳北聽得入神,時而握緊拳頭,時而呼氣放鬆,被馬春花的講述深深吸引。
“後來解放了,這個沒卵蛋的地主被土改工作隊抓住,我特地走了一百里路趕回去,親自槍決了他。”馬春花淡淡的說。
“殺的好!殺的痛快!”陳北脫口而出。
馬春花擡頭看了他一眼,覺得這個大少爺的面目似乎也不那麼可憎,心理也不是那麼陰暗,至少是同情革命的,是可以挽救的。
“我講完了,你說說你的故事吧。”馬春花道,她準備以交心的方式來改造挽救陳北。
“我的故事沒什麼好說的,小時候練武,長大了開飛機,打日本,抗日戰爭的時候,我是飛虎隊的成員,曾經打下二十八架日本飛機。”
“吹牛。”馬春花道。
“這可是有正規記錄的,我還獲得過青天白日勳章呢。”陳北道。
馬春花變了臉色:“那種勳章不是榮譽,是恥辱!”
陳北也急眼了:“打日本得來的勳章,怎麼就是恥辱了,你給我說清楚!”
這次學習,又是不歡而散。
……
年底了,中央發出《關於反貪污鬥爭必須大張旗鼓地去進行的指示》,隔了一個月,又發出《關於在城市中限期展開大規模的堅決徹底的“五反”鬥爭的指示》。
聲勢浩大的三反五反運動拉開了帷幕,運動首先在各大城市開始,以原石家莊市委副書記劉青山和原天津地委書記張子善被判處死刑達到高氵朝。
五反運動打退了資本家的猖狂進攻,在私營企業中建立了工人監督制度,舊社會行賄偷稅那一套把戲,得到徹底的根治。
江北聯合機械公司內也進行了大規模的三反運動,組織號召工人進行檢舉揭發,揪出一批被資產階級思想腐蝕的幹部,清理了幹部隊伍,淨化了組織。
馬春花忙於三反五反運動的閒暇,還不忘對陳北進行幫扶教育,不過此時兩人的對立情緒已經和緩了許多,像是普通朋友那樣聊天了。
有一天,陳北看到馬春花相框裡只有她一個人的相片,便問道:“怎麼從不見你和楊樹根的合影?”
馬春花道:“爲什麼要和他合影?”
陳北道:“你們不是兩口子麼?”
“當然不是,那只是掩護身份,我和他是純潔的戰友關係,沒別的。”馬春花趕緊解釋,她可是黃花大閨女,被人誤會成小媳婦多不好意思。
陳北哦了一聲:“這樣啊,一百兩黃金倒也沒白花。”
馬春花立刻追問到底怎麼回事,什麼一白兩黃金。
陳北卻緘口不言,不願意再提。
晚上,馬春花輾轉反側睡不着,她腦海裡總是回想着陳北那一句一百兩黃金,她懷疑這件事和自己刑場被釋有關,因爲她曾經詢問過相關敵工人員,到底是誰救了自己,一直沒有得到答案。
陳北不願意說,馬春花有的是辦法,她找到地區公安處要求調閱檔案,尋找當事人,可當年的國民黨相關人員不是被鎮反,就是逃亡,千辛萬苦才查到一個名字,正是當年刑場上釋放自己的大鬍子。
馬春花在勞改農場找到了被判無期徒刑的大鬍子,他告訴馬春花,確實有人花了黃金搭救她的性命,上上下下都得了好處,而這個行賄的人,正是陳子錕的某位夫人。
“陳子錕的夫人想救一個人,還需要花錢麼?”馬春花有些不解。
“報告政府,國民黨反動當局腐朽透頂,就是內部人想辦什麼事情也要花錢行賄,上下打點,不然事情也不好辦。”大鬍子道。
事到如今,馬春花終於明白,自己這條命不是組織搭救的,而是陳北救得,雖然看的是楊樹根的面子,但沒有他們出手,自己早就成了烈士了。
“我欠姓陳的一條命。”馬春花告訴自己。
……
已經是1952年了,夏季汛期淮江洪水氾濫,直接威脅北泰工業基地的安全,機械公司團委組織了青年突擊隊上大堤防洪搶險,陳北被任命爲突擊隊副隊長,馬春花身爲團委書記,正隊長非她莫屬。
突擊隊在江堤上防守了十幾個晝夜,每個人都沒合過眼,困了就在泥水裡眯一會,餓了啃一口冷乾糧,餓了喝口髒水,爲了保護社會主義財產,大夥兒全都豁出去了。
洪水滔天,形勢危急,堤防多次決口,突擊隊投下的沙包迅速被激流捲走,關鍵時刻,陳北赤膊上陣,扯了一根繩子下水充當人牆,突擊隊的工人們二話不說也跟着下水,鍊鐵廠那邊也不甘示弱,有樣學樣,突擊隊下水手拉手用血肉之軀阻擋洪流。
肆虐的洪水猛獸終於被工人們的鋼鐵意志所降服,援兵在馬春花和黨委一幫人的帶領下趕到,加固了提防,大壩上響起勝利的歡呼聲,紅旗招展,滿身泥水的工人們興奮的互相擁抱。
馬春花看到站在激流中的陳北,心裡一陣感動,這個資產階級大少爺終於和無產階級兄弟融爲一體了,自己的一番努力沒有白費。
黨委許書記也很欣慰,道:“小馬,陳北的思想覺悟進步的很快,你功不可沒啊。”
馬春花笑笑:“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陳北鬆開了繩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忽然一個浪頭打來,他立足不穩,假肢陷在泥裡拔不出來,整個人失去平衡,轉瞬被洪水捲走。
“陳科長落水了!”工人們大喊救人,可是洪水太湍急了,誰也來不及反應。
馬春花沒有絲毫猶豫,狂奔幾步,一個猛子紮下了水,奮力向陳北游去。
“小馬,危險!”許書記大喊一聲,可是已經晚了。
濁浪滔天,兩個年輕人迅速被洪水淹沒。
工人們都默默摘下了帽子,流下熱淚。
書記哽咽着說:“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找到烈士的遺體。”
天邊滾雷劃過,再次暴雨如注。
……
馬春花從小在大王河邊長大,水性極佳,但任何游泳技術在洪水面前也是白搭,她灌了滿滿一肚子髒水,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溼滑的泥地上,身旁是枯萎的蘆葦,大雨瓢潑,身上的衣服完全溼透貼着皮膚。
不遠處,陳北一動不動的仰面躺着,不知死活。
“陳科長!”馬春花撲上去救助,她學過一些急救方法,幫陳北按着胸腹,活動胳膊,一口濁水噴出,陳北悠悠活了過來,但依然沒有恢復神智。
馬春花觀察了一下,他們處在下游一個江心島上,本來這個孤島很大,但此刻被洪水淹沒了大半,只剩下很小一塊在水面上,島上還有一個漁民搭建的草棚可以遮風擋雨。
她費盡了力氣,將陳北沉重的軀體拖到了草棚裡,手搭上額頭,滾燙。
大雨如注,雨水澆在草棚上,外面下大雨,裡面下小雨,馬春花跑出去折了許多蘆葦加在草棚上,好歹擋住了雨水。
很快天就黑了,陳北還沒有甦醒,而且身體變得冰冷無比,馬春花手足無措,急的團團轉,忽然她一咬牙,脫掉全身衣服,用滾燙的酮體緊貼住陳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