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芫北的問題，讓艾涼怔住了。
過去的點點滴滴全部浮現。現在想想，原來她和段芫北在一起的時間竟然那麼短。從彼此相識，到在一起，再到分離，竟然還不到半年的時間！
以前一直以爲，那些痛徹心扉的愛情，皆是由時光累積而成。以爲時間過得越久，感情就越是深厚，然後在分別的時候，纔會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剛纔段芫北的一番剖白，艾涼不是沒有觸動的。她也是人，她也有心。她的心並沒有完全被仇恨矇蔽。她相信段芫北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但是，那又怎麼樣呢？回不去了就是回不去了。破鏡不能重圓，即使再努力拼湊，也還是會有裂痕。
再開口的時候，艾涼的語氣已經平淡很多了：“芫北，你還記不記得，媛南受傷住院，然後你母親趕過來照顧她的時候，你問我願不願意在那個時候嫁給你。”
段芫北點點頭，臉上浮現出懷念的神色：“當然記得！在那之前，我就已經非常確定，你是唯一一個讓我想牽手過一輩子的人！所以我纔想在那個時候早點把你定下來。你那麼好，我很怕你會被別的男人搶走。可惜，你拒絕了我。你說我們都還小。”
是啊，那個時候，他二十，她十九。那個時候的他們，確實太過年輕。一心只以爲愛是無敵的。有愛就有了全世界，即使沒有，也足以和全世界抗衡。
“是的，那個時候我是真的覺得我們都還小。雖然也有人在那個時候就已經結婚了，但是說實話，那個時候的我，心裡是充滿了恐懼的。”
段芫北愣了愣，重複道：“……恐懼？”
“嗯，恐懼。”點點頭，艾涼繼續說道：“那個時候的我們，未來是一片茫然的。在你向我提出結婚的時候，我甚至連你的家庭狀況都不清楚！我只見過你的母親和妹妹，我不知道你家裡除了你的父母妹妹之外還有沒有什麼人。在這樣的情況下，‘結婚’兩個字，於我而言，完全就是天方夜譚。”
段芫北靜靜地坐在那裡，靜靜地聽着，沒有打斷艾涼的話。
“那個時候我就在想，再等三年好了。等我畢業，我就嫁給你。”說到這裡，艾涼突然笑了起來，“那個時候的我很傻，是不是？竟然完全沒有想過，也許我們兩個根本走不到那麼遠。事實證明，我們確實走不到那麼遠。”
聽到這樣的話，段芫北終究還是忍不住插了嘴：“其實我們可以的……”但是話說到這裡，他又不自覺地停住了。
他們的確可以走的很遠。但是那是有前提的。那個前提就是，如果沒有段凌天的話。因爲他的父親是段凌天，因爲他出生在所謂的“江南段家”，所以他和她在一起註定要經歷許許多多的波折。
見段芫北的話停住了，艾涼又是輕輕一笑：“看吧，你自己也說不下去了。橫亙在我們之間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且不說我們的家庭背景差距太大，單說我們的性格，現在看來，也是合不來的。”
段芫北皺了皺眉頭，正準備開口，就被艾涼打斷了：“你先別急着反對，先聽我說！芫北，雖然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長，但是你應該很清楚我的性格是什麼樣的。我這個人很傻的。媛南對我說，不管我和你有多麼相愛，也無法抵過你和她之間那麼多年的深厚感情。那個時候，我不相信。我傻傻地以爲，只要我愛你，一切挑戰都是不足爲懼的。”
“我父母出車禍的消息傳來的時候，我覺得我的世界塌了一大半。你知道麼，剩下的那一半，是由你在支撐着的。這不是誇張的說法。在認識你之前，我的世界是由我的父母在支撐着。遇到你之後，我的世界裡多了一個你。所以，當我在知道，是你的父親故意設計車禍害死我的父母，而你竟然選擇了對我隱瞞實情的真相的時候，我有多麼的絕望。”
“我甚至覺得，我已經撐不下去了。即使我母親在離世前曾經發過信息給我，讓我好好地活下去，但是我依然覺得，我的世界已經在一夕之間倒塌了。我沒有力氣再往前走了。我真的是很不容易才下定了決心離開這裡，離開這個滿目瘡痍的地方，去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
“你能懂我的感受嗎？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說着自己不熟練的語言，看着與自己有着巨大差異的人羣，沒有人能撫慰我心中的不安。即使是宸歌也不行。你說你把我的照片隨身攜帶，你可知，在無數個被噩夢驚醒的夜晚，我都會把你的照片拿出來看一看，然後才能夠安心地睡去？”
聽着這些話，段芫北心中的感覺是十分矛盾的。一方面，他對艾涼心中還有他的存在而感到高興，但是另一方面，他又爲艾涼曾經遭受過這些而覺得心疼。艾涼說起這些的時候，表情還算平靜，但是就在半個小時之前，那張滿是淚痕的臉還印刻在他的腦海裡，未曾散去。
“幸好還有芷琳陪着我，幸好我遇見了寶寶，否則的話，在美國的三年，我真的是撐不下去的。真的很辛苦，很辛苦。”想起在美國的日子，艾涼還是忍不住再一次紅了眼睛。但是這一次，她忍住了眼淚，沒有讓眼淚掉下來。
“……爲什麼不告訴宸歌？”
艾涼搖搖頭，“因爲他也過的很辛苦啊！每一次打電話的時候，我和芷琳都聽得出來的。哥哥很累。芷琳的父母也說過，在這三年裡，辰洪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和芷琳都決定瞞着哥哥，不要讓他知道。”
因爲遠在太平洋的彼端，所以她們不能爲他排憂解難。但是她們可以儘量不爲他增加負擔。雖然能夠做的事情很小，很微不足道，但是至少不會讓她的心中覺得內疚。
段芫北知道艾涼說的是什麼時期。辰洪有一段時間確實面臨着巨大的危機，幾乎瀕臨破產。因爲段凌天實在太過陰險狡
詐，讓他和宸歌防不勝防，就連商場上的老手閆奎就栽在了段凌天的手裡。
那段時間，他們幾乎整夜整夜地不能閤眼。最長的一次，除了眨眼以外，他整整連續三天沒有閉過眼。宸歌比他更甚。也許艾涼她們就是知道，即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宸歌也會優先考慮她們的事情，所以才隱瞞着不說的吧。
正是因爲能夠明白艾涼她們當時的心境，所以芫北才更加地心疼艾涼。她們在美國到底過的有多麼辛苦？苦到連艾涼這樣堅強的人都坦言道曾經差點支撐不下去？！
段芫北不敢去想，不敢再深究。他怕再挖深一分，他的心就會疼到裂開。
艾涼後來還說了很多，大部分都是她這三年來最真實的想法。段芫北聽得很仔細，就差沒有拿出一支錄音筆來，把艾涼說的每一句話都錄下來，拿回去反覆地聽了。
在話題的最後，艾涼微笑着，做了總結陳詞。
“芫北，破鏡是不能重圓的。即使找回每一塊碎片，重新拼湊好，也會有抹不去的裂痕。時光或許可以抹去很多東西，但是總有一些，會銘刻在我們的記憶深處，融進骨血之中，永遠無法忘記。”
段芫北下意識地想要反駁。他想說不是的，只要不刻意去想、去銘記，那些東西、包括各種各樣的情感，都是可以被抹去的！破鏡的確不能重圓，但是他們之間的感情並不是鏡子啊！感情應該是像鳳凰一樣，浴火之後才能涅槃重生纔對！而不是像鏡子一樣脆弱，一摔就會碎掉！
但是，當他擡起頭，看着艾涼雖然有些滄桑但是非常平靜的微笑之後，他突然就說不出口了。所有的話都哽在了喉間，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破鏡不能重圓。這是艾涼的決定。只有這樣，才能讓她感受到快樂吧……
找一個愛她的、能夠給予她安定生活的男人，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
曾幾何時，他以爲那個男人是他。艾涼說她傻，但是她不知道，其實真正傻的人，是他。他以爲，老天爺讓他遇見艾涼，是給他掙脫段家束縛的力量和希望。但是到頭來，卻讓他發誓要讓她一生無憂的她受到了傷害。
所以，到最後，他只是以一個無懈可擊的笑容來掩飾掉自己的失落，與艾涼互相道聲再見。
然後，起身，離開。
一步一步，彷彿離開她的世界一樣。
雖然難受，但是至少，他知道，在艾涼心中，他曾經存在過，而且艾涼不會輕易地忘記他。
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這樣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不是嗎？
#########艾涼看着坐在自己對面悠閒地喝着咖啡的沈顏，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頭。
她完全沒有想到，沈顏竟然會主動約她見面。畢竟，兩個人之間，除了段芫北，並沒有任何的交集——
按照段芫北的說法，沈顏和他的訂婚只不過是一場煙霧彈，用來迷惑兩家家長的手段而已。但是看着眼前這個眼角眉梢都透露着絲絲凌厲的女人，艾涼有些不習慣。
在美國的時候，她也曾遇到過這種類型的人。她們永遠高高在上，像個女王。所以每次看見這樣類型的人，她都是有多遠躲多遠，儘量不招惹。
但是這一次，她沒有辦法躲了。因爲這個女人主動來找她，說要談關於段芫北的事情。
她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決定來赴約。
芷琳對沈顏沒有什麼好印象，總覺得她不是什麼好人，所以堅持要陪艾涼一起過來。現在，她就坐在她們旁邊一桌，中間隔了一株不算大的盆景，可以清晰地聽見她們這邊的對話。
艾涼斟酌了一下用詞，見沈顏並沒有開口的打算，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沈小姐，請問你找我來，是有什麼事情嗎？”
聞言，沈顏將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嗤笑一聲，頗有些不屑地說道：“夏小姐，恕我冒昧，我實在是看不出來你到底有什麼魅力，能夠讓芫北一直記掛了你三年多。”
艾涼瞬間皺起了眉頭。她的感覺果然沒錯，這個沈顏並不是個好相與的人。而且，從她的語氣來看，她似乎並不像段芫北說的只是爲了躲避父母的逼婚才與芫北訂婚的，倒像是真心喜歡芫北的人。
儘管心裡有些不舒服，但是艾涼還是很有禮貌地回道：“我和芫北已經成爲過去式了。兩天之前我就已經和他把話說清楚了。”
“哦？”沈顏挑了挑眉，道：“說了什麼？說你沒有辦法原諒他的父親？說破鏡不能重圓？”說這些的時候，沈顏的臉上帶着明顯的輕蔑。
艾涼的眉頭皺的更緊了：“你怎麼知道？”
“哈！當然是芫北迴家告訴我的了！要不然你覺得我怎麼會知道你們兩的談話內容？我又不是神仙！”
艾涼心中一空，“是麼？”原來他們都已經住在一起了麼？
“對，你想得沒錯。我和芫北的的確確是住在一起了。他是不是告訴你，我和他的訂婚是爲了替雙方打掩護而做出的假動作？”沈顏的笑容帶着幾分嘲諷，非常刺眼。
點點頭，艾涼幾乎已經猜出是怎麼回事了。又是一個陷入了愛情迷途中無法自拔的女人。
艾涼突然有些想念媛南。與眼前的這個氣勢逼人的沈顏相比，還是當年的媛南顯得可愛些……
“喂！”沈顏不滿地敲了敲桌子，拉回艾涼的注意力，說道：“果然是貧民家的孩子，連最基本的禮貌都沒有！在聽別人說話的時候不要走神，這是最基本的禮節！你上學的時候都沒有學過嗎？”
艾涼心裡有些無奈。誰上學的時候學這個啊？！反正她是不記得上學的時候有教過。
努力裝出一副十分誠懇的樣子，艾涼稍微低了低頭，認真地道了歉：“
對不起，是我走神了。”
“哼！”冷冷地哼了一聲，沈顏將話題扯了回來：“夏艾涼，從芫北出生起，我就已經認識他了，甚至比他們家那個小丫頭更早認識他。那個小丫頭一定有找過你，想讓你知難而退吧？”
艾涼沒有回覆。而沈顏也不需要她回覆。她自顧自地說道：“那個小丫頭也未免太愚蠢了些！她竟然會蠢到芫北對她好一些就認爲芫北已經愛上了她！真是可笑！”
艾涼依舊沒有說話。她看着沈顏精緻的臉，心中竟然生出了一絲憐憫！
“夏艾涼，你不需要用那種同情的眼光看着我！我不是那個小丫頭，我不會那麼蠢。你看，我不是就已經在芫北身邊呆了三年了麼？”沈顏從包裡拿出一盒煙，抽出一支，正準備點燃，似乎想到了什麼，又放下了。
“我在英國呆了十年。這十年來，發生在芫北身上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我都知道。很多事情或許他已經記不得了，但是我都牢牢地記在腦海裡。從小，我的願望就是長大了之後能夠嫁給芫北。”
艾涼嘴角牽起一抹笑意，接口道：“那很好啊。現在，你已經是他的未婚妻了。”
毫不意外地收到對面的人的怒視，艾涼慢悠悠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眉頭微皺。她不應該點咖啡的。太苦了。即使加了方糖，也一樣那麼苦。
“是啊，我已經是他的未婚妻了。所以我今天只是想告訴你，段芫北的妻子，只可能是我！除了我以外，沒有人有資格做他的妻子！”
艾涼突然覺得有些無聊了。見到沈顏的第一眼，她覺得這個人應該是個有格調的人。即使心機深沉，但是依然不會有損她身上高雅的氣質。但是照目前的情況來看，似乎有些出入啊……
越想越偏，越想越偏，到最後，艾涼看着沈顏的嘴脣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神遊到哪裡去了。
沈顏看着艾涼心不在焉的樣子，臉上浮現出一種難以敘述的表情。不過因爲艾涼正在神遊中，所以沒有注意到。
等到艾涼回過神來的時候，就聽到了這麼一句話：“……夏艾涼，你回美國去吧！”
“爲什麼？”艾涼有些驚訝了。
“因爲你留在這裡會妨礙到我和芫北發展感情。”
聽見這樣的話，艾涼其實很想笑，但是她努力剋制住了，儘量以一副正經的表情面對沈顏，看似認真地問道：“如果我不願意離開呢？”
“你會願意的。即使你不願意，你的寶貝兒子也會願意的。”沈顏終於恢復了她最初的高貴形象，微微笑道。
艾涼瞬間變了臉色：“你這是在威脅我！”
沈顏竟然心情很好地點點頭，大方地承認了：“是啊，沒錯啊，我就是在威脅你啊！你還記得你去面試過的那家律師事務所麼？知道爲什麼這麼久了他們都還不通知你去上班麼？”
“是你搞的鬼？！”艾涼的表情越來越嚴肅。當初，律師事務所的人有打電話給她，告訴她通過了面試，讓她在家裡等待上班通知。但是此後卻沒有再收到消息。原來，竟然是沈顏在搞鬼麼？
“是呀，是我！”沈顏再次微笑着點頭，又一次大方地承認了。
“你以爲把我逼走了，你就能夠得到芫北的心了麼？”
沈顏聳了聳肩，說道：“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呢？”
“我不會離開的！我不相信你能夠隻手遮天！我不相信整個武漢沒有人敢錄用我！”
“你完全可以試試。你別忘了，我可不是一個人喲！在我身後，除了沈家，還有段家。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如果你堅持要留在這裡，我不僅可以讓你找不到工作，而且我還能保證，你的寶貝兒子的學校生活，會過得很精彩喲！”沈顏笑眯眯地說出威脅性的話語，讓艾涼的腳底升起一陣一陣的寒意。
就在這個時候，芷琳終於忍不住站了出來，三兩步走到艾涼她們這一桌，指着沈顏的鼻子罵道：“你這個女人！我真的是忍你很久了！上次在宴會上，看你的第一眼，我就對你很不爽！又不是沒有骨頭，幹嘛要一直都黏在段芫北的身上？！還有，你還真以爲你們可以一手遮天麼？我告訴你，你身後有段家和沈家，艾涼身後同樣有我和宸歌在支持她！最重要的是，段芫北一定會支持艾涼的！只要段芫北的心不在你那裡，你有再多的支持者也沒有用！”
艾涼愣愣地看着擋在她身前的嬌小身軀，突然有些鼻酸。
芷琳的年紀其實比她還要小一點，但是她卻永遠都像個姐姐一樣，在她有困難的時候立刻站出來幫助她。反倒是她，經常問題一大堆，永遠狀況不斷。
同樣愣住的人除了艾涼，還有沈顏。她愣住倒不是因爲芷琳的突然出現。因爲在她進來的時候，她就已經注意到坐在旁邊的芷琳了。她只是沒有想到，原來樑宸歌喜歡的女人是如此的……額，彪悍。
一口氣吼完憋在心裡的話之後，意識到整個咖啡廳的人都看着自己，芷琳眨了眨眼睛，一副無辜的樣子，又讓艾涼覺得有些好笑。沈顏更是直接，“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
芷琳立刻怒視過去：“你笑什麼？”
“我能笑什麼？這裡好笑的人也只有你了吧？”被芷琳吼了一通，沈顏也不生氣，依舊笑眯眯地望着芷琳。
也不知道爲什麼，看着沈顏的笑臉，艾涼突然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她眯起眼睛看着笑眯眯的沈顏，心中有些懷疑：剛剛她所看到的，真的是沈顏真正的樣子麼？
沈顏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不應該對着剛纔還吼了自己的人笑，所以立刻收回了笑容，擺出一副高傲的面孔，輕蔑地說道：“芫北是不是支持我的，用不着你們管！只要夏艾涼立刻離開武漢，回美國去，芫北就是我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