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青羅重現
晨暉中，弱水之上，黑衣鬼面的男子將一把白玉摺扇交到東方琬琰手上，道：“幫我把這個還給她。”
琬琰蹙眉，問道：“爲何不親手交給她？我們一定會帶回青藤。”
凜初看向東方已經露出半個紅色圓球的太陽，哀嘆道：“我違了誓言，對不起她，她不會想見我了……”
琬琰急道：“她會明白你的苦衷……”
凜初卻搖頭示意他不必多言，最後看一眼琬琰手上的白玉摺扇，轉身才道：“不要耽擱了，開始吧！”
凜初立身於弱水上空，張開一個金色的球形結界，將風青羅和東方琬琰包裹其中，再緩緩沉入弱水。
隨着結界越沉越深，水下的光線也越來越暗，直至陷入完全的黑暗。
不知那金色結界在水下行了多久，琬琰終於看到一處泛着幽藍光暈的結界，金色結界慢慢靠近，直至接觸到藍色的結界，便很快相融而入。
隨即，金色結界消失，琬琰和風青羅二人便降落在一座宮殿前的石階上。
剛一落地，風青羅懷中的因因乎便輕叫一聲，跳下地上，迫不及待地衝進殿內。
時間彷彿從未流逝，水下的青羅宮依然保持着數百年前青藤沉睡時的模樣，只是，當初青羅宮上下數百弟子，如今卻冷冷清清，空無一人。
白玉牀上，青色羅衫的女子美麗依舊，彷彿這只是她一個尋常午後的淺眠，外界卻已歷經了數百年，滄海桑田。
因因乎停在主人身旁，用頭上的茸角輕輕地碰了碰仍在沉睡中的女子，口中發出嗚嗚之聲，好像很多年前，叫醒主人的情景一樣。可是，主人卻始終沒有醒來。
隨後而來的風青羅，從懷裡掏出一個泛着七色流彩的圓珠，見琬琰驚訝地看她，爲其解惑道：“這是猰貐的龍丹。那猰貐怪平生不知吃掉多少生靈，他的龍丹便是由無數精魂煉化而成，是最好的聚魂固魄法寶。當初，因因乎便是爲取龍丹，才勉力對戰猰貐。只可惜，他離開青羅宮衝破凜初設下的結界，已修爲大損，所以不敵猰貐，反被猰貐所困，靈力也被猰貐吸取大半，煉化龍丹。如今看來，龍丹吸收了因因乎的萬年修爲，反而是幫了我們……”
說着，風青羅已經來到青藤榻前，將那枚七彩流光的猰貐龍丹置於青藤胸前，很快龍丹便被完全吸收入體，一道流光傳遍青藤周身，女子便悠悠醒轉。一旁的因因乎和風青羅都激動上前。
青藤醒來，環視周遭，才緩緩起身，伸手輕撫着因因乎雪白的被毛，目光卻落在面前與她容貌有五分相似的風青羅身上，輕吐出幾個字：“風舞九天？”
見風青羅頷首，青藤輕笑起來，嘆道：“想不到我睡了這麼久，連你都能化形了。”又斂了笑，正色道：“你的真身何在？”
“在……在這裡……”一直沒有出聲的東方琬琰，趕緊自袖中掏出那把輕巧的小扇，遞到青藤面前，卻不敢看向風青羅。
青藤接過，撫摸着猶帶溫熱的扇骨，卻問：“他是你的情郎？”
風青羅被問得面上一紅，咬着脣沒有回答。
東方琬琰慌忙擺手解釋：“前輩莫要誤會，我只是……只是無意間得了前輩的寶扇，如今，自當物歸原主……”
“哈哈哈……”青藤突然笑起來，仍是問風青羅：“你聽到了吧？”
風青羅早已斂了神色，擡眸回看青藤，道：“是您沒有認出他來。”
青藤聞言，這才定睛仔細打量起面前清俊的少年人。隨即了悟一笑，低聲道：“原來，是我多此一舉，他，根本就不稀罕……”
東方琬琰被她灼灼的目光看得不自在，並未注意青藤的言辭。忽想起凜初的囑託，忙從懷裡掏出空冥扇，遞到青藤面前，道：“青藤前輩，這是……這是……凜初前輩讓我交給你的，他說……說……他違了誓言，對不起你……可是，前輩，你不要怪他，他有苦衷，而且……而且……”琬琰被青藤的目光看得無措，話也說得結結巴巴。
青藤接過白玉摺扇，眼裡全是震驚，想不到幾經輾轉這把空冥扇還能回到自己手上。當初她贈扇之時，已是託付終身之意，可世事無常，物是人非，她和他早已從戀人變成了仇敵。
青藤語帶哽咽道：“是他讓你還給我的？他在哪裡？他還活着？爲什麼不自己來見我？要我原諒？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他。”
“前輩……”琬琰一急，反而不知該如何勸慰。
“他的靈力早已不復當年，如今也只能勉強送我二人進來……”風青羅道，又示意琬琰給青藤看滄崚殘劍，有些不忍地道：“他不是不領你的情，他只是選擇另一種方式留下來……”
青藤盯着滄崚殘劍看了半晌，“這是滄崚，他的兵器。”但青藤仍是疑惑，以目光詢問。
風青羅示意她看劍柄的斷口處，才道：“他舍了肉身，以元神祭了滄崚。”
“什麼？！”青藤不由驚得站起身，不可置信地逼近風青羅。
風青羅未動，繼續道：“你尋了靈穴寶地，以爲供養了他的手臂，即使有一日，殺了他，他也能憑藉這條手臂上的靈力指引，尋到靈穴，再在裡面修養個幾百年，便可重塑完整的肉身，獲得新生。可是你不知道，經過那麼多年的征戰和操勞，他的身體早已破敗不堪，即便不受傷，最多也只能維持幾百年光景。你更不會想到，你引燃自身元神之力對他發出致命一擊之後，他會散了自身所有的靈力，只爲護住你外溢的靈力和渙散的元神。過後，他雖如你所願找到了靈穴中的手臂，可是那時，他就算能夠附身手臂，等待靈力恢復，重塑肉身，這過程恐怕也要幾千年。但他在你身上設下的結界，最多隻能撐過幾百年，你覺得他能捨你的安危不顧，自己躲起來重塑肉身嗎？他當然不能，所以，他選擇成爲劍靈……”
“不要說了……”青藤握緊了滄崚殘劍，求風青羅不要再說。
可是，風青羅並不打算停止，看向琬琰，繼續道：“他做了劍靈也不能一直護着你，因爲神劍有自己的意識，會一日日吞噬他的靈魂，直至將他完全融合，終有一日，他會魂飛魄散。他得想別的辦法，在他魂飛魄散之後還能護你，所以他一面對抗着滄崚的蠶食，忍受反噬之苦，一面照看那條手臂慢慢修成靈胎，他還將術法寫出來，讓凡人收養了靈胎，教導他修習術法……呵，還真是用心良苦啊！”
聽到風青羅的話，東方琬琰心下也是震驚不小，他之前並未想到這一層，原來，從始至終，那個人所做的每一步都只有一個目的——保護自己心愛的女子。
“如此，你還不肯原諒他嗎？”風青羅走上前去，輕輕抱住已經悲痛難當的女子。
“可是……可是當初，他說他不會當天帝，他無心權勢……還威脅我……”
“身在帝王家，這是他無可推卸的責任，”風青羅輕拍青藤的脊背安撫着，繼續道：“你惱他以青羅宮弟子性命相脅，這沒有錯，這事上頭，他做得確實過分。但是，你可知那時候他只是想同你一起，過完今生所剩無幾的時日？”
“他在哪裡？我要見他，他若肯來見我，我便原諒他……”青藤忽然站起身，衝到琬琰面前，搖着琬琰的手臂。
風青羅抱起因因乎，正色道：“他就在上面等我們，我們這就去見他……”
青藤點頭，終於休整心情，恢復了青羅宮主人的威儀氣勢。
空冥在手，開合間，法陣已成，大地震顫，隆隆不絕，青羅宮周圍幽藍色的結界之外，又生出一層青色的結界，帶着整個宮殿緩緩上升……
沉寂於水下數百年的青羅神宮，終於重現於世，於翻滾的水花之中一躍而出，又穩穩上升，直至懸停於半空中。天邊飄來五色祥雲，鸞鳥撲閃着彩翼，盤旋飛翔在神宮周圍……
弱水岸邊，黑衣鬼面的男子躍上麒麟背，輕拍坐騎道：“老夥計，我們走吧……”
“爲何不帶上我？”身後女子清亮的聲音，彷彿穿越數百年光陰。
黑衣的男子不敢回頭，御使麒麟繼續前行。忽地耳邊風聲乍起，男子順勢跳起躲避，卻仍被女子拋出之物擊中。好在來人並無意傷他，只想留下他。
“啪”的一聲，白玉摺扇從黑衣男子的身上滑落在地，扇面展開，其上畫着一女子的小像，那女子面容明豔美麗，青衣飄舞，懷中抱着一隻因因乎。
凜初附身將摺扇小心拾起，才緩緩轉身，看向身後青色羅衫的女子。
女子揚了揚手裡滄崚劍的劍柄，道：“我用風舞九天和整個青羅宮跟那小子換了這個，這回你休想再逃……”
……
雲端上，青羅宮——
連日來，東方琬琰每日都對着這一屋子的書冊唉聲嘆氣。
當日，青藤將青羅宮重現雲端，便趁琬琰不備將風舞九天塞到他手中，說了一句：“青羅宮就交給你了，從今日起，你就是青羅宮主人。”隨即消失不見。根本不給琬琰拒絕的機會。他當然不想當什麼青羅宮主人，他還要回去找師父。可他根本出不了青羅宮的護持結界。
風青羅說，這本就是青羅弟子的最基礎試煉，但凡青羅弟子，只有法術修爲可以做到自由穿梭護持結界，方可開始新一重的修行。所以意思很明顯了，想出去，只有一個辦法，修行！
對了，說起那個風青羅，琬琰更有些惱火，虧得他先前還很照顧她，如今他又是風舞九天的新主人，可她當真把他當作主人嗎？成日冷冷淡淡的表情也就罷了，還逼他看這些艱澀難懂的書，到底誰是誰的主人？
書房的門被輕輕叩響，風青羅端着茶盤走進來，將幾碟精緻糕點放在案上，纔對琬琰道：“因因乎傳來消息，青藤和凜初決定先往玉山，那裡多靈寶，希望此番可以尋得治療凜初的方法。”
聽聽，連因因乎都能自由出入結界，那風青羅應該也可以的，她卻偏偏不肯帶他離開，她是故意的，一定是！
今日的風青羅似乎很開心，並沒有注意到琬琰的情緒，兀自繼續說道：“其實，如今滄崚劍已經認主青藤，只要青藤有命，便不會再傷害凜初。雖然，凜初的樣子看着有點怪，但青藤應該也不會太在意，你說是不是……”
東方琬琰卻突然打斷她，鄭重其事地道：“風青羅，我是不是你的主人？”
風青羅聞言，恭謹道：“是，主人。”
東方琬琰：“那我的命令，你是不是必須服從？”
風青羅：“是！”
東方琬琰：“那我現在命令你，帶我出去！”
風青羅：“我不能。”
琬琰氣急，道：“爲什麼！”
風青羅仍是一臉恭謹，道：“法寶的能力自是隨主人的修爲而定，主人現下修爲不能穿過護宮的結界，風青羅自然也不能。”
“啊——”
“所以，還請主人認真研習本門術法，早日通過初級試煉。主人放心，我會盡心輔助主人修行的。”說完便帶着空茶盤，退出了書房。
“啊！啊！啊——”屋內再度響起琬琰的哀叫。
風青羅在屋外聽了一會兒，終是忍不住掩口輕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