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圓長老這一驚非同小可,厲聲斥道:“上官天野,你瘋了嗎?放着一個好好的掌門爲什麼不做?”上官天野道:“我不做自然有人會做。”智圓長老雙眼一翻,睜大眼睛喝道:“什麼人要做?”上官天野道:“師伯,你門下的幾位師兄就都比我強得多。”
智圓長老“哼”了一聲,道:“什麼人向你挑撥是非來了?”上官天野道:“這是我自甘退讓,省得師伯你再費心安排。嗯,那幾位師兄接到師伯的法諭,想來也該回到武當山了,還要我去湊熱鬧做什麼?”
智圓長老本來私心自用,想安排自己的弟子搶奪這掌門的位置,忽被上官天野直言揭破,不覺老羞成怒,再厲聲斥道:“胡說八道,掌門的大位是私自授受的麼?你要讓給你的師兄,也該先隨我回山,再召集同門公決。”上官天野冷笑道:“何須這樣費事,從今之後,我已不再是武當派的人,你們中的事情,我不再過問。”
智圓長老又驚又氣,大怒喝道:“你敢欺師滅祖,反出師門?”上官天野道:“我對牟恩師的訓誨不敢忘,但武林之中,師父死後,改投別位名師,也並不是沒有先例!”智圓長老怒道:“好呀,你改投了什麼明師了?”其他四老也都動了怒氣,紛紛斥罵。“武當派是武林正宗,從古以來,只聽說改邪歸正,哪有棄正歸邪?”“胡說八道,掌門人豈有改投別派之理?”紛紛擾擾,喝罵之聲亂成一片。
忽聽得叮叮的鐵杖之聲由遠而近,來得快極,武當五老面色大變,不約而同,喝罵之聲全部止息。但聽得畢凌風哈哈笑道:“武當派的五位老頭兒,俺畢凌風可沒有騙你們吧?貴派的掌門人心甘情願拜我爲師,可不是我要搶你們的!哈,哈,上官天野,你都說清楚了麼?”上官天野躬身說道:“早已說清楚了。”
武當五老面面相覷,智圓長老憤然說道:“畢凌風,你好!武當派可不是由任何人來欺負的!”畢凌風哈哈一笑,鐵柺劃了一道圓弧,那張滿臉劍痕的醜臉越發猙獰可怖,冷冷笑道:“華某雖只剩下半邊身子,何嘗懼怕誰了?好吧,縱算你們武當派泰山壓頂,我畢某也能獨臂擎天!”
武當五老全都氣得面色焦黃,但他們在鬥雲舞陽之時,都受了一指神功的閉穴之傷,雖然每人服下半粒小還丹,功力卻尚未恢復,又曾親眼見畢凌風那等厲害的掌力,如何敢與他硬拼?智圓長老怒道:“今日由你嘴硬,三月之後,我再邀集武林同道與你理論。”畢凌風大笑道:“誰耐煩等你三月,三天我也不等!”智圓長老道:“等不等那由你。我不找你理論那可得由我。任你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上你的門來!”
畢凌風“當”的一聲把鐵杖插入地中,目送武當五老疾走下山,冷冷笑道:三月之後還想找我?哈,哈,那時你們去向閻羅王要人去吧。”
上官天野駭道:“師父,我這幾位師伯雖然私心自用,卻非十惡不赦之人,若然他們日後尋仇,也請師父看在我的份上,不要邃下殺手。”
畢凌風神色闇然,慘笑說道:“誰說我要殺他們了?呀,你這孩子好不懂事,咱們緣份將盡,還有什麼日後呢?”這番話古怪之極,令得上官天野驚疑不已,心道:“那麼師父說的向閻羅王要人又是什麼意思?”問道:“咱們師徒剛剛遇合,怎的師父便說緣份將盡,莫非弟子有什麼做錯了嗎?”
畢凌風搖了搖頭,慘然一笑,但見他腦門上泌出汗珠頭頂上蒸發出一層層氤氳白氣,半晌說道:“昆吾寶劍和達摩劍譜,我都沒能夠給你要回來了。”
上官天野只道他是爲這兩件事傷心,急忙說道:“這些身外之物弟子也不希罕,師父,你爲我去惡鬥雲舞陽,弟子已是感恩不盡,咱們還是早早離開這是非之地吧。”他哪知道畢凌風已被雲舞陽的一指禪功傷了內臟,那傷勢比雲舞陽所受的傷還要嚴重,畢凌風適才對武當五老其實只是虛聲恫嚇而已。
畢凌風卻扶着鐵杖坐了下來,緩緩說道:“不,這劍譜的故事,今日我若不向你說,以後可就沒有機會說啦。”上官天野見畢凌風說得極爲鄭重,心中隱隱感到一陣凶兆。
月亮漸漸移近天心,深山中又傳來了幾聲虎嘯,畢凌風道:“連日來你碰到不少奇怪的事情,這樣的夜晚也確實令人有點害怕,怪不得你想早早離開此山了,二十多年前,我也曾經歷過這樣的一個晚上,碰到比今日更奇怪的事情。
“那時我也像你一般年紀,雄心勃勃,想創出一番事業,我哥哥畢凌虛在張士誠軍中,遙領北方丐幫幫主的名義,幫中的事情多由我奔跑,我生性又喜歡漫遊,足跡所及,遍及大江南北,直至塞外邊荒。
“有一日,我迷路在甘肅的‘麥積石’山之中,黃昏時分,野風陡起,忽然聽得腳下有鬱雷似的轟轟之聲,我還以爲是地震,過了一陣,忽然從地底裡傳出來淒厲的叫聲,同時腳下的土質也像比周圍的鬆軟許多,我試用鐵柺觸地,果然裂了一個洞口,我將洞口的石塊移開,砂石紛紛下落,原來是一箇中空的石窟。”
“我大着膽子縋繩而下,只見裡面黑影憧憧,不時掠過刀劍的閃光,竟是有人在裡面廝殺。我自小練過暗器的功夫,但剛在明亮之處走入陰暗的石窟,還未看得十分清楚。凝目細辨,隱約有兩條大漢正在向一個老人圍攻,那老人躺在土炕上,但見那兩人刀劍來往,向炕上亂砍,那老人卻不發一聲,倒是那兩個人卻不時發出淒厲的叫喊!情形真是奇怪極了。”
“我那時少不更事,一見是兩條大漢圍攻一個病在炕上起不得身的老人,便動了抱打不平之心,立即摔起鐵柺,襲擊那兩條大漢,忽聽得那老人叫道:‘少年人走遠一些,當心連你也絆倒了。’他內力充沛,聲音一發,震得四面石壁都嗡嗡作響,我怔了一怔,不自覺的退了幾步。這時眼睛已漸漸習慣黑暗,凝神細看,但見那老人手執長藤,只憑單掌應敵,掌劈指戳,神妙非常,那兩條大漢就像老鼠被貓戲弄一樣,狼狽之極,好幾次想要逃走,卻又被那長藤攔住。”
“我這纔看出那老人是身懷絕技的異人,對那兩個漢子之被戲弄又大爲不忍,代他們求情道:‘他們既然傷害不了你老人家,你就打發他們走了吧。’那老者哈哈一笑,道:‘也好,看在這小哥的份上,饒你們少受點罪。’揮掌拍出,僻啪兩聲,把那兩條大漢打死了。招招手道:‘你過來。’”
“只聽得那老人冷冷說道:‘你替這兩人求情,你知道他們是誰?’我說不知道。那老人又問道:‘你是不是要達摩劍譜的?’我說我根本就未聽過世上有這個劍譜,那老人神色稍稍好轉,說道:‘要不是我,適才見你一片好心,你今日也休想出此洞了。你看,二十多年來,曾經入過這個石洞的人,都在這裡了。’我順着他所指的方向,但見石牆底下,排着一列的骷髏白骨。”
“那老者長長的嘆了口氣,說道:‘不是我心狠手辣,我若放他們出去,江湖上更會掀起滔天的風浪。人爲財死,鳥爲食亡,學武的人,則爲奇書寶劍喪生,這都是爲了一個貪字,不過,你今日既是無心進洞,我也就第一次破例,讓你出去。嗯,少年人,你叫什麼名字?’”
“我依實說了。那老人雙眼一張,問道:‘畢清泉是你什麼人?’我說:‘正是家父。’那老人再問:‘凌虛呢?’我說:‘乃是家兄。’那老者哈哈笑道:‘如此說來,倒不是外人了。你父兄可有說過我的名字嗎?我叫做澹臺一羽。’”
“我大吃一驚,這澹臺一羽論起輩份來還是我父親的長輩,早已在幾十年前銷聲匿跡,誰知他居然還活在此間。”
“澹臺一羽指着那列骷髏自骨緩緩說道:‘我笑他們不能免除貪念,爲了劍譜亡身,其實我與他們也不過是五十步之於百步,爲了這部達摩劍譜,我自絕於世人,獨自忍受了大半生的空山岑寂,想要練成絕世的武功,而今武功雖說小有成就,而我卻也將不久人世了。’”
“我呆呆的望着他,但見他躺在牀上,滿臉病容,枯瘦得令人心悸。他淡淡一笑,說道:‘你看不出我是走火入魔,半身不遂麼?這是半個月前發生的,這半個月來,我就只仗着這石窟中的石鐘乳苟延殘喘!’”
“聽了這一番話,我當真是矯舌難下,半個月不進食物,內功深厚如斯,普天之下,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
“澹臺一羽續道:‘那本達摩劍譜本來是少林派的始祖達摩尊老在嵩山面壁一十八年之後,所妙悟出來的一套劍法,要練成這套劍法,當然還得有極上乘的武功根基,所以劍譜所載,不只劍法,還有精深博大的武學綱要,我在這石窟裡窮研了幾十年,也只敢說但窺藩籬,不敢雲登堂入室。’”
“‘到了宋代未年,少林武當分家,達摩劍譜流入武當派之手,元兵入侵之後,這本劍譜忽然失掉,武林英俊,紛紛尋找,誰也不知道它的下落。’”
“‘直到三十多年之前,纔給我打探出一點消息,原來這劍譜竟然是在戰亂之中,被蒙古皇帝的一個國師阿圖真奪去,保護這劍譜逃難的十多名武當道士都在敵軍之中戰死,故此外間無人得知。阿圖真看不懂這本劍譜,傳給了他的徒弟麻翼贊,麻翼贊知道這是寶物,但也參透不了其中妙理。於是他想出了一個計劃,招請漢人中的武學名家給他參詳,有真實才學的名家十九不願爲韃子效勞,間或有一兩個人貪圖富貴去了,卻不料因此反招了殺身之禍。”
“‘那麻翼贊狡猾得很,怕他們得了這劍術之秘,便將這本劍譜分成一段一段抄下來,分給他們去鑽研,叫他們做註解的功夫,其實這樣精深高妙的達摩劍譜,哪能如此零吞碎割?這樣搞了好多年,麻翼贊雖然領悟了一些零星的達摩劍術,距離融會貫通還遠,他又不放心把全部劍譜交給一個人去與他共通參詳,到了實在再搞不出什麼道理了,而他自己獲得一鱗半爪,也自以爲天下無敵了。便將邀請來的那些劍術名家一個個害死。卻不料其中一個人見機得早,逃了出來,但在逃出之時,也中了蒙古武土的毒箭。’”
“‘這個人是我的朋友,臨死之前,對我說出這件秘密,我一來不憤這本劍譜流入靴子之手,二來自己也想成爲武功天下第一的劍學大師,便偷入元宮盜這劍譜,僥倖被我得手,連殺了十八名蒙古武土,終於將這本劍譜拿到手中,我便隱姓埋名,逃匿到這石窟之中。’”
“澹臺一羽說到這裡,想起他爲了這本劍譜,大半生不見天日,不勝感慨。我便插口說道:‘現在羣雄紛起,驅除韃虜不過指顧間事,我願在這裡服侍你,待你復原之後,豈不是還可以出去做一番事業。’‘澹臺一羽卻滲笑道:‘我爲了躁進貪功,苦練上乘內功,這才走火入魔,已是無法可以救治。現在我也不知能捱到幾時,只是有件心願若然未了,我死也難以瞑目。’”
畢凌風續道:“我急忙問他是什麼心願?澹臺一羽嘆了口氣說道:‘我費了大半生心血,對這本劍譜總算參悟了一點道理,我不能讓它隨我埋葬在這石窟之中,我要尋覓一個可以交託的人將它流傳後世。’”
“我聽了怦然心動,澹臺一羽看了我一眼,說道:‘你宅心仁厚,自是可以信託的人,但以你現在的武功,只有這本劍潛,反而爲你招來殺身之禍,我不能將劍譜傳給你。’說着又指指那一列骷髏白骨說道:‘這些都是不自量力要來盜取劍譜的人,呀,其實以他們這點微未的本領,得了也沒有用。’”
“我聽了心中依然,不敢多說。只聽得澹臺一羽吁了口氣,再緩緩說道:‘我心目中可以交託這本劍譜的有三個人,其中一人未必肯要,另一人我卻又不願交給他,算來算去,只有交託給陳定方陳大俠了。’”
“我聽了奇怪,問另外兩人是誰,澹臺一羽道:‘我心目中的三個人,一個是彭和尚,一個牟獨逸,最後纔是陳定方。彭和尚是一代的大宗師,所學的是正宗武功,他固然不希罕這本劍譜,我傳給他也恐侮辱了他,要知他武功在我之上,豈能繼承做我的衣鉢傳人?’”
“‘第二個是牟獨逸,他的劍法,天下第一,這劍譜本來又原是武當派的,交給他乃是最適當不過的了。但我對他的人品尚有懷疑,同時我有個怪脾氣,誰越想要的,我就偏偏不肯給他’”
聽到這裡,上官天野說道:“我雖然未見過牟師祖,但也聽前輩說過他許多俠義事蹟,這澹臺一羽何以如此說他?”
畢凌風道:“是呀,當時我也這樣問他。澹臺一羽指着剛纔被他擊斃的一個大漢說道:‘你瞧,這人便是牟獨逸的大弟子,牟獨逸不知從哪裡得了消息,居然派他來向我強討,我說偏偏不給他,劍譜雖然本來是武當派的,但已經失掉,是我舍了性命奪回,又費了這大半生心血,我就是這劍譜的主人,武當派無權過問。’”
這真是一筆算不清的帳,說起來都各有理由。上官天野心道:“原來師祖是急於給本派尋回劍譜,以致給澹臺一羽看小了。在我看來,這也不見得是什麼大不是呢?”
畢凌風續道:“澹臺一羽細述了這劍譜得失的經過後,便要我捎信給陳定方,要陳定方儘快來取這本劍譜。我聽了之後欣然受命,一來是因爲我欽敬陳大俠的爲人,二來呢,我也有自己的心事。”說到這裡,奇醜無比的臉上,忽然現出一面暈紅,好像有點忸促的樣子。
上官天野頗爲奇怪,過了半晌,畢凌風說道:“我如今又老又醜,對你說說我當年的心事,想來還不至於爲你恥笑。”
“當年牟獨逸與陳定方並肩齊名,被武林英雄尊稱爲當世的兩位大俠。無獨有偶,這兩位大俠都有一個出落得如花似玉、文武雙全的女兒。牟獨逸的女兒叫牟寶珠,陳定方的女兒叫陳雪梅。江湖上的年少英雄,誰不想做他們兩家的佳婿?”
“我那時還未像今日這樣的醜陋,對陳家的姑娘也有一份癡心妄想,得此機緣,正好去巴結一下陳定方,希望能助他得了劍譜之後,將來託人提親,開口也容易得多。”
“我採了許多山果,還獵了一頭野豬留在石窟之中作澹臺一羽的食糧,便勿勿告辭,趕往陳家。”
“哪知陳定方卻不在家中,我向他的家人問訊,這才知道陳家姑娘已在上月出嫁,新婚夫婿正是我哥哥的好友雲舞陽。陳定方就是因爲送女兒出嫁,出門去的。”
“我當然是非常失望,但還是留在陳家等陳定方回來。陳定方回來之後,聽得此事,真是意外歡喜,對我頻頌誇讚,說我不貪圖寶物,是個能夠遵守江湖信義的人。第二日我便和他一道到麥積石山去訪澹臺一羽。”
“武林中的規矩極嚴,這兩位武林中的前輩傳經受譜,我當然不便隨侍在側,因此我將那石窟所在指點給陳定方之後,便獨坐山頭等他出來。”
“哪知澹臺一羽早已死了,牟獨逸因爲大弟子失蹤,也恰巧在那一日尋來,他比陳定方先到一步,已將劍譜搜到,正在得意忘形的高聲誦贊,陳定方亦已跨進洞中,兩位並肩齊名的大俠便在石窟之內陌路相逢。”
“這些事情我都是以後知道的。當時也不知道他們怎樣爭論起來,兩位被武林中人視爲泰山北斗的人物,竟然爲了這本劍譜,捨死忘生的大斗一場。”
“呀,這真是百年難遇的一場比武,陳定方有家傳的昆吾寶劍,開首便佔了上風,兩人從石窟裡面打出來,一直打上峰巔,但見劍氣彌天,兩位大俠都使出了平生絕學,招招都是殺手。我躲在大石之後,看到氣也透不過來。”
“兩人自清晨打到午後,拼鬥何止千招,將近太陽落山之時,陳定方一劍將牟獨逸的劍削斷,我自是盼望陳定方得勝,心中正喜,哪知牟獨逸斷劍之後,鬥得更勇,越鬥越有精神,竟使出他苦練數十年的太清玄功。”
“論到內功的修養,當時是以彭和尚冠絕武林,牟獨逸卻要比陳定方稍勝少許,兩人又從日落鬥到午夜,都已筋疲力竭,牟獨逸被陳定方的寶劍傷了幾處,陳定方也給牟獨逸連劈了兩掌。忽聽得牟獨逸大喝道:‘你還不知進退,我就將你的寶劍也一併搶了!’”
“陳定方大怒喝道:‘好,你若能把的我寶劍搶去,從今日起江湖上就抹掉我陳定方這號人物。’陳大俠文武雙全,平日待人接物,有如恂恂儒者,這時卻給牟獨逸激怒得如同瘋虎一般,使出的竟是拼了兩敗俱傷的極之兇殘的劍法!”
“月亮漸漸移到天心,兩人已是從清早打到午夜,驀然間只聽得‘刷’的一劍,牟獨逸的肩頭上又一片殷紅,然而他卻是哈哈大笑,只是陳定方蹌蹌踉踉的倒退數步,面色慘白,劍上的兩件玉環已給牟獨逸扯斷了。兩人的神色都是可怕之極,我禁不住驚叫出
“我從岩石後面走出來時,只聽得笑聲在山谷之中迴旋震盪,牟獨逸已走得無影無蹤。想來亦已鬥得筋疲力竭,生怕我是陳定方暗中伏下的幫手,是以走了。”
“陳定方頹然坐在地上,說道:‘今日全虧了你了。’原來他受的內傷比牟獨逸更重,但他當時卻勉強支持,不讓我知道。歇了一會,就催我和他一同趕路回家。我眼侍他回到家中,他心力交疲,第二日便病倒了。”
“他叫家人請了飛龍幫的幫主蕭冠英來……”
上官天野失聲叫道:“嗯,蕭冠英?他是不是有幾名得力的手下叫做-英、-霸、公冶良和常山龍?”
畢凌風似是有點詫異,接下去說道:“江湖上的事情你倒知得不少。不過那時這幾個人都還是無名小卒,後來纔給蕭冠英提拔起來的。
“蕭冠英是陳定方的記名弟子,後來我才知道陳定方將他找來是爲了吩咐後事。”
上官天野道:“既然是吩咐後事,他爲何不將女兒女婿找來?”
畢凌風道:“雲舞陽遠在江南,而且那時戰事正緊,陳定方危在旦夕,來不及將他們召回了。”
“唉,想不到我因爲偶然碰見澹臺一羽,竟被捲入這個漩渦。”
“陳定方臨死的前夕,病榻之前就只有我和蕭冠英兩個人。陳定方將劍譜之事與致死之由源源本本的向蕭冠英說了一遍。最後便要我們領受他的遺命。”
“他說:‘你們一個是我記名弟子,一個是始終參與此事的人。畢凌風帶我去見澹臺老人,嚇走牟獨逸,又一路服侍我,使我不致倒斃道上,我尤其感激。’”
“我死之後,你們二人誰人若然能夠從牟獨逸手中奪回達摩劍譜,這劍譜便歸他所有。你們好好的給我辦這件事吧。我這裡寫了一份遺書,把事情原委都寫在上面,若然將來因這部劍譜與武當派有甚風波,你們可以將我的遺書披露,這份遺書暫交給畢凌風執掌。’說完之後便嚥氣了,可憐一代大俠,竟然抱敢終天!”
畢凌風長長的噓了口氣,接着說道:“陳定方死後,我與蕭冠英商量,大家都願意以畢生之力,爲陳定方奪回這本劍譜,但卻互相許諾,不論是誰得了,這部劍譜都奉還給陳定方的女兒,決不據爲已有。”
上官天野道:“這主意是師父你先提出的吧?”畢凌風道:“不錯,你怎麼知道?”上官天野微微一笑,心中想道:“看來師父對陳定方的女兒始終沒有忘情。她已嫁了人,師父對她的心意她也未必知道。師父卻肯爲她去向天下第一劍客謀奪劍譜,這段深情,即算是我對蕭韻蘭也自愧不如。”
畢凌風續道:“我們二人自問本事低微,遠遠不是牟獨逸的對手,相約以十年爲期,苦練武功,再找牟獨逸一拼。”
“但我等不到十年,在陳定方死後的第五年,我就單人去找牟獨逸了。”
上官天野道:“這卻爲何?”華凌風道:“那時張士誠戰死長江,我的哥哥和彭和尚等人都戰死了。張士誠的軍中三傑只有雲舞陽逃了出來。雲舞陽的妻子,也就是陳定方的女兒陳雪梅聽說也在長江之戰中死了。”
“我聽了這消息自然很是傷心,但另一個更令我傷心的消息又傳了來,雲舞陽在愛妻死後不久,又做了牟獨逸的乘龍佳婿了。”
“雲舞陽也許不知道他的岳父的死因,我卻總替陳雪梅覺得不值,可憐她屍骨未寒,丈夫就另娶新人,而且還是陳定方仇人的女兒!不知怎的,自此我就對雲舞陽痛恨。”
“我本來從我哥哥那裡,間接學到了一點彭和尚的少陽玄功,爲了急於求成,我捨棄正途,卻苦練一種獨門的奇功:寒陰七煞掌,若然滿了十年,自信可以對付一流高手,但我等不及了,我怕牟獨逸可能將劍譜傳給女婿,我那時雖然痛恨雲舞陽,但也卻還不想殺掉陳雪梅曾經嫁過的丈夫。”
“那一年正巧牟獨逸做五十一歲的大壽,我暗中令丐幫弟子以乞討爲名,將牟家家中的情況打探得清清楚楚。那一日我也混在賀客裡頭,乘着牟獨逸招待賓客的時候,悄悄的混入他的臥房。”
“我本來想搜尋劍譜的,哪知剛尋見那兩件玉環——就是牟獨逸從陳定方家傳寶劍上扯下的那兩件玉環,便聽大門外有腳步聲,我慌忙躲進牀底。”
“進來的不是牟獨逸,卻是雲舞陽和他的新婚夫人,只聽得雲舞陽說道:‘你快點搜那本劍譜,我在外面假山等你,有甚變化,我用咳嗽爲號。’雲舞陽身上佩有長劍,那正是陳定方的家傳寶劍,陳定方死後,特別叫蕭冠英送去給陳雪梅的。我見了不禁大起疑心。”
“我認得這把寶劍,牟獨逸自然也是認得,那麼縱然他不知道雲舞陽曾是陳定方的女婿,見了這把寶劍,也當有所猜疑,何以他還肯把女兒許配給他?”
“忽聽得一聲咳嗽,雲舞陽在外面輕聲叫道:‘寶珠,寶珠!’牟寶珠急忙整理好翻亂的東西,只見門簾揭處,牟獨逸和他的侄兒牟一粟走了進來。”
“牟獨逸見了女兒,似是頗爲奇怪,咦了一聲道:‘原來你在這兒?舞陽在外面找你呢。’牟寶珠道:‘我怕爹爹給客人灌醉了,特來探望。舞陽找我做什麼?’牟獨逸笑道:‘我哪能這樣輕易的便給他們灌醉了,嗯,舞陽就在外面,問他去吧。’”
“牟寶珠走後,過了一陣,只聽得牟獨逸哼了一聲,說道:‘女丁外向,這話當真不假。一粟,你和舞陽在一起的時候多,可瞧出什麼破綻麼?’”
“牟一粟道:‘倒沒有發覺什麼。’牟獨逸伸掌在牆上輕輕一拍,將一塊磚頭抽了出來,取出一個錦匣,放在桌上,嗔然嘆道:‘爲了這部劍譜,陳定方白白送了一條性命,這些年我也提心吊膽。’”
“你是我牟家唯一的男丁,這部劍譜,將來自然要傳授給你,達摩劍法,從令之後,要改稱牟家劍法了。一粟,你可知道我招贅雲舞陽做女婿的意思麼?’”
“牟一粟道:‘是呀,我正要請問叔叔。’牟獨逸道:‘就是因爲他的前妻乃是陳定方的女兒。陳定方那年與我爭奪這部劍譜,我料他必死在我的太清神掌之下,這部劍譜,除了陳定方之外,武林中無人知道是在我手上。可是陳定方還有女兒女婿,陳定方臨死之前,會不會告訴他們,這件事一直是我心中的疑問。”
“‘我本想把雲舞陽也一併殺了,可是我這一生以俠義自待,從未殺錯過人,迫不得已殺了陳定方已是於心不忍,又怎好因心中的猜疑再去殺人?是以我特地將寶珠嫁給舞陽,好探聽他是否知道箇中秘密,有了翁婿關係,也好從中化解。”
“可是雲舞陽此人實在陰沉得令人可怕,幾個月來沒有露過半口風。我只怕我死之後無人能夠制他,寶珠雖是我獨生女兒,這劍譜我卻不想爲外姓所有。是以,我今晚特別向你言明,你替我仔細留心,察看他們小兩口子的動靜,若有什麼蛛絲馬跡,你得趕快告訴我知道。呀!今晚之事,就令我不能無疑。”
上官天野聽到這兒,不覺毛骨悚然,心中想道:“師祖負一代俠名,卻原來也是這樣陰險忌刻。這達摩劍譜當真是不祥之物。”只聽得畢凌風嘆了口氣,說出的話剛好與上官天野所想的不謀而合。
畢凌風嘆了口氣,繼續說道:“這部劍譜真是害人不淺,我眼見一個個武學大師爲它喪生,我弄成這副醜八怪的模樣,也都是由它所賜。”
畢凌風的說話越來越弱,聲尾短促抖顫,那是氣散神浮之象,上官天野道:“師父,這些傷心之事,不提也罷。”
但畢凌風仍是掙扎着往下續說:“不久,牟一粟也告退了,房間裡只剩下牟獨逸一個人,那部劍譜仍擺在桌上。”
“牟獨逸斜倚牀上,一雙腿就在我的鼻尖晃來晃去,我緊張極了,這正是暗算他的好時機!”
“也許是我在無意之中發出聲息,忽聽得牟獨逸一聲喝道:‘誰在牀下,快滾出來!’我把真力凝聚掌心,猛的向他足跟一抓,指甲劃破了他足跟的涌泉穴,陰寒之氣,循着穴道攻上他的心頭。”
“牟獨逸雖是一代大師,卻哪裡知道我這種獨門神掌的奇功,他武功確是高強之極,被我抓着穴道,依然能夠運力,一個蹬腳就將我撐倒了。”
“待他看清楚我是誰時,冷冷說道:‘原來是玉面丐俠畢凌風,你躺在我的牀下做甚?’我說:劍譜拿來,給你解藥。牟獨逸哈哈大笑,說道:‘牟某平生從不求人。再說你這點本領,焉能傷得了我?’忽地面色一變,叫道:‘你是在麥積山上的那一個人!’想來他已聽出我的聲音了。”
“我冷不防的又撲過去,舍了性命,連劈三掌,牟獨逸大吼一聲,一掌削下,將我的左臂齊着臂彎削斷,猛的拔出劍來,冷笑說道:‘好,先給你留點記號’但覺劍風颯颯,刺面生寒,我急忙推窗跳出,牟一粟聞聲趕來,卻沒有將我捉住。”
上官天野顫聲問道:“我師祖呢?”
畢凌風道:“牟獨逸想是要慢慢將我折磨的,可是他被我的寒陰七煞掌所傷,己是力不從心了。他自恃內功深厚,不要我的解藥,那知道寒陰之氣侵入骨髓,他耗盡功力,也不能驅除淨盡,從此他就臥病在牀,終於弄得身體漸漸衰弱,功力耗盡之後,一朝暴斃。那時雲舞陽也已偷走劍譜,離開雲家了。”
“而我呢,卻比牟獨逸更慘,變成了這樣一個半死不活,殘廢奇醜的老叫化。一切雄心壯志、稱強爭霸之心伏虎降龍之願,盡都付諸東流!”
上官天野聽得不寒而慄,良久良久,畢凌風聲嘶力竭,斷斷續續的說道:“現在這個故事也到了收場的時候了。雲舞陽他中了我的寒陰七煞掌,最多隻能活三天!你趕快到雲家去吧,把雲舞陽刻在石室的劍譜抄出來,將那石壁譜式毀了,以後你就是達摩劍譜的唯一傳人了!快去,快去!你怕什麼!雲舞陽縱有天大神通,也不能奈何你了!”——
重慶雪兒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