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輕憐蜜愛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玄機好似從一個惡夢中醒來。萬里飛騎,荒山夜鬥,前塵歷歷。泛上心來。陳玄機翻了個身,心中奇怪之極:“咦,我在那兒?上官天野呢?蕭韻蘭呢?我的烏椎馬呢?這是什麼地方?”

炫目的朝陽從琉璃窗格透入,微風輕拂,縷縷幽香,沁人心脾。

陳玄機精神一爽,霍的坐了起來,忽的失聲叫道:“我怎麼回到家了?”

這真是不可思議之事!他揉揉眼睛,咬咬手指,這不是夢呀!

他明明記得自己已經來到了賀蘭山下,和自己的家鄉相距萬里,難道自己一睡百天,在夢中被人搬回了故鄉?

難道是世上竟有神仙,施展了長房縮地之術?在一夜之間將自己從賀蘭山下帶回了川北的故家?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呀,然而這又不是夢!一排向南開的窗戶,窗戶上的琉璃窗格,窗子外的梅影橫斜,,屋中間書櫥的位置,這明明是自己的書房!

房外面傳來了腳步聲,陳玄機掙扎着走下牀來,大聲叫道:“娘!”忽聽得‘噗嗤’一聲,一個少女掀簾而入,眉如新月,嘴似櫻桃,在朝陽渲染之下,臉蛋兒紅撲撲的,更顯得明豔照人,而又有幾分稚氣,頓時把陳玄機看呆了。

只聽得那少女笑道:“好啦,能起牀了,怎麼。很想家嗎?”

陳玄機怔了一怔,心中奇道:“咦,這裡不是我的家。”那少女緩緩行來,吐氣如蘭,一笑說道:“看你帶着寶劍,騎着駿馬,卻原來是個大孩子,一醒來就要叫娘!”陳玄機道:“姑娘貴姓,我是怎麼來到這兒的?”

那少女笑道:“我也正要問你呢!你怎麼給人打傷成這個樣子,要不是我家藏有少陽小還丹,只怕你這傷最少修養半年。”

陳玄機忙道:“多謝姑娘救命之恩,請問姑娘這裡是什麼地方?”

少女格格一笑,道:“這是我家呀。你嫌這地方不好麼?”

陳玄機睜大眼睛,再看一看,牆壁上掛有一幅長江秋夜圖,江上明明高懸,江面戰船三五,後面城池鄰江,氣魄甚大,畫面上題有一首詩道:“誰把蘇杭曲子謳,荷花十里桂三秋,誰知卉木無情物,牽動長江萬古愁!”壁上還掛有一把形式奇古的寶劍,這兩樣東西,都是自己的書房沒有的。再仔細分別,這房間的擺設,也有一些與自己的書房不同。然而那琉璃窗戶,窗外梅枝,卻又是何其相似。

那少女見陳玄機如癡似醉,抿嘴笑道:“怎麼?”陳玄機道:“這房間雅緻極了,爲何開了這一排窗戶?”要知古時的大屋,窗戶都開得很小,用北京的翡翠琉璃做窗格子的,更是除了江南之外,別處少見。那少女見陳玄機剛醒轉就問這個房間,頗爲奇怪,微笑說道:“這是我爹爹佈置的。”

陳玄機扶着牆壁,緩緩走近窗前,庭院裡的幾枝臘梅正在盛開,幽香淡雅,中人如酒。陳玄機悠然神往,輕聲說道:“窗開迎曉日,簾卷揖清芬。有這滿園梅花,自該開這一排窗戶。”

那少女怔了一怔,道:“咦,你的心思竟是和我爹爹一般。我爹爹也是這樣說,多開窗戶,讓陽光通透,花香滿室,可以令人心神舒暢。”

陳玄機心中奇怪至極,道:“這不是我的心思,這販販販”那少女道:“怎麼樣?”陳玄機停了一停,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道:“我的書房和你的書房也差不多一樣,那是我娘佈置的。”

那少女羨慕的說道:“你有這樣個好母親,真是福氣。”陳玄機自小與母親相依爲命,聽那少女稱讚自己的母親,甚是高興,微笑說道:“我的武功也是母親教的。”

那少女道:“可惜我的媽媽長年躲在屋子裡,一年難得有幾日見着陽光。”陳玄機道:“呵!原來伯母在裡面,我還未拜見她呢。”那少女道:“我媽媽身子不好,一年到頭在屋養病,她連大門也懶得出,更不用說見客人了。”陳玄機見她眉頭深鎖,甚覺抱歉。幸喜那少女過了一陣又展開笑靨說道:“原來你的武功是你母親教的,那麼你的父親呢?”陳玄機黯然說道:“我爹爹在我出生之前,早已死了!”那少女‘啊呀’一聲,登時不在言語。

陳玄機越想越覺得這兒透得古怪,禁不住又問道:“我叫陳玄機,請問姑娘貴姓,令尊大人在家嗎?”那少女又是‘噗哧’一笑道:“我又不圖你什麼報答,你何必絮絮不休的盤根問底?”陳玄機面上一紅,要知江湖上本多避忌,向一個陌生的少女盤問姓名更是稀有之事,他爲了好奇,問了出來,確碰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釘子。

那少女擡頭一看日光,說道:“你已沉睡了一天一夜,這時候肚子大概也餓了,你且等一會兒。”一笑掀簾,翩然而出,到了門口,卻忽的回頭,低聲說道:“告訴你吧,我姓雲。”

陳玄機心中一凜,這少女竟是姓雲!難道,難道販販販心中又自行解道:“天下姓雲的人不少,那能有這般湊巧的事兒?”

雖然自行開解,心頭仍是鬱悶不安,試着揮拳踢足,只覺體力已恢復了幾成,心中想道:“上官天野那一拳打得實在不輕,這少女的丹藥竟如此靈效,想來定是武林世家。”一擡頭見壁上掛着的那把形式奇古的寶劍,忍不住將它摘了下來,拔劍出鞘,但見劍身隱隱透着一層青光,陳玄機自是識貨的行家,一看便知到這是世上罕見的神物利器,不禁呆了,心中想道:“這位雲姑娘居然如此信賴於我,寶劍懸在此間,不怕被我把它偷去!”低頭一瞧,劍柄上刻有兩個奇形怪狀的古代文字,這一瞧更令得陳玄機如墜入五里雲霧中!

劍柄上那兩個古字乃是“鐘鼎文”,陳玄機本來不認識鐘鼎文,但這兩個字卻在他外祖父的詩集裡見過,他母親告訴他這兩個字念做‘昆吾’,乃是一把古代寶劍的名字。

陳玄機的外祖父沒有兒子,所以陳玄機出生以後,就做爲‘姑子歸宗’,改依母姓,繼承陳家的香火。他外祖父名叫陳定方,是元末一爲出名的詩人,文武全才,號稱武林雙絕,他的詩集裡便有一首是詠這昆吾寶劍的,詩道:“傳家愧我無珠玉,劍匣詩囊珍重存。但願人間留俠氣,不教狐鼠敢相侵。”看這詩意,似乎這把昆吾寶劍,乃是外祖父的家傳寶物,但問他母親,他母親卻說沒有見過,不過他母親回答他的問話時,卻有點支支吾吾,,而且臉上還流露出悲傷的神色。這事情陳玄機自知事以來便一直悶在心頭。

不想如今卻在這個古怪的地方見了這把寶劍,這是外祖父那把家傳寶劍嗎?還是屋主人從別處得來的?正在沉思,忽聽得外面腳步聲響,陳玄機慌忙把寶劍掛回牆上。只見那少女捧着一個托盤,盤中有一鍋熱粥,還有兩式小菜。

那少女道:“你剛剛傷愈,喝一點稀飯吧。咦,你在想些什麼?”順着陳玄機的眼光瞧去,忽的笑道:“原來你是看上我這把寶劍。”

陳玄機面紅耳熱,尷尬笑道:“我瞧這把劍有點奇怪。”那少女道:“怎麼?”陳玄機道:“這似乎是一把古代的寶劍。”

那少女道:“不錯,我爹爹說是戰國時候練劍師歐冶子流下來的寶物呢,你倒好眼力。”

陳玄機道:“這把劍是姑娘家傳的寶物嗎?”那少女笑道:“當然是我家傳的東西,要不然怎會掛在這裡,我爸爸才寶貝它呢,平時別人摸一摸他都不許,還是我上個月十八歲生日那一天,他才肯傳給我的。”說了之後,忽然臉上一紅,似乎後悔叫陳玄機知道了她少女的年齡。

陳玄機道:“如此說來,雲姑娘一定是會家子了。”那少女笑道:“什麼會家子?我爹爹說,我還未學到他的三成呢!”陳玄機見那少女天真爛漫,大膽說道:“姑娘太客氣了。可以讓我開開眼界嗎?”那少女笑道:“你武功勝我十倍,我怎敢在專家面前獻醜?”陳玄機道:“你幾時見過我的武功?”那少女道:“你受了重傷,居然一日一夜便復原了,雖說是少陽小還丹之功,但若沒有深湛的內功根柢,那裡能夠這麼快復元?看來你與我的爹爹只怕也差不多。可惜他出門去了,要不然你倒可與他談論談論。”

陳玄機道:“我雖無緣拜見令尊,聽姑娘的說話,也許令尊大人是武學名家,越發要請姑娘不吝賜教。”那少女不好意思的笑道:“我沒有見過世面,所以只知道自己的父親,誇讚自家,叫你見笑了。也罷,我沒有好菜給你送粥,就給你舞一會兒劍吧,你可要不吝指教啊!”

陳玄機喜道:“古人說讀漢書可浮大白,我而今得看姑娘舞劍,那更是羨煞古人的了。”那少女道:“你真會說話。”盈盈一笑,柳腰一折,挽了一個劍花,輕輕刺出,攸然間但見劍光滿室,涼氣沁人。

陳玄機吃了一驚,這寶劍固然罕見,劍法更是駭人,看她漫不經意的隨手揮灑,每一招都藏着極精微的變化,妙到毫巔,舞到急處,那少女就似陡然間幻出了無數化身,劍光四射,端的如水銀瀉地,花雨繽紛。陳玄機不由的倒吸了一口涼氣,心中自付:師友門都說自己的劍術已經學成,若和這個少女比劍,只怕還未必能夠勝她。

陳玄機雖然年輕,對武林中各著名的劍派,卻都熟悉,竟看不出這少女的宗派來,但覺身法步法,與武當派有些相似,但出手的奇妙迅速,卻遠勝於自己曾見過的武當劍法了。忽聽得那少女在劍光繚繞中曼聲唱道:“渺空煙,四遠是何年,青天墜長星!幻蒼巖雲樹,名娃金屋,殘霸宮城。箭勁酸風射眼,劍水染花腥。時韌雙鴛響,廊葉秋聲。宮裡吳王沉醉,倩五湖倦客,獨釣醒醒。問蒼波無語,華髮奈青?”健K海俊笨嶄篤靖嘰Γ送亂鴉斜日落漁汀。連呼酒,琴臺去,秋與雲平。”

劍影歌聲,兩皆妙絕,陳玄機不禁聽得癡了。心中想道:“這闋八聲甘州似是感詠史事,又似悲歌身世,詞中‘宮裡吳王沉醉’是指戰國時的吳王夫差呢,還是指曾與朱元璋爭奪天下,曾在蘇州稱帝的張士城呢?”再一看牆上掛着的長江秋月圖,心中一動,一句話快到口邊又吞回去了。

那少女劍光一收,微微笑道:“夢窗詞人詩如七寶樓臺,拆下來不成片段,這一闋八聲甘州卻尚有意境。”陳玄機面上一紅,自愧詩詞讀得太少,原來這是南宋詩人吳文英的詞,但心中仍是想道:“吳夢窗在詞家之中,不算鼎鼎有名,這位雲姑娘偏揀他這首詞來唱,而又暗含近世的史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若是有心用詞試我,那也算得是聰明絕頂的了。”

陳玄機極力按捺,面上不露絲毫神色,只聽得那少女又格格笑道:“我舞劍給你送粥,你卻連筷子也未曾一動。”

陳玄機笑道:“姑娘劍術妙絕天下,我看得忘乎所以了。”

低下頭來,拿起筷子,但見盤中兩碟小菜,一葷一素,葷的是松香燻肉,這是一味四川精美的家常小菜,把肥瘦各半的五花肉,用松枝來薰的;另一種素菜乃是泡菜,也是四川著名的家常小菜,賀蘭山遠在寧夏,與四川相距數千裡之遙,在這裡吃到四川的家常小菜已是一奇,更奇的是這兩味小菜是自己自幼最愛吃的東西,陳玄機不禁又怔着了。

那少女笑道:“怎麼,嫌菜不好吃麼?”陳玄機每樣挾了一箸,少女臉泛紅潮,道:“這是我做的,怎麼你又想起母親來了。快吃吧,粥要涼啦!”小米粥碧綠甘香,配上這兩味家鄉風味的小菜,陳玄機不禁食慾大動,一連吃了三碗。

那少女道:“你在山澗中浸了許久,而今初愈,再喝一杯酒益氣行血吧。”在鏤花的銀壺中倒了滿滿的一盞美酒,酒色也是碧綠可愛,香氣誘人,陳玄機不善飲酒,卻仰起脖子,一飲而盡,笑道:“這樣美酒,醉死了亦自甘心!”

那少女忽的掩口而笑,陳玄機忽覺有些異樣,跳起來道:“你,你,你這是幹什麼?”但覺四肢綿軟,睡意襲人,打了一個呵欠,舌頭也有點硬了。那少女輕輕一推,陳玄機‘咕咚’一聲倒在牀上,睡眼朦朧中,但覺那少女的腳步聲離開了房間,隱約還聽得她‘格格’笑道:“你思慮太多,給我好好的睡一個大覺。”

這一覺直睡到黃昏之後,陳玄機一醒過來,疑幻疑夢,但覺梅梢月上,室內爐香嫋嫋,牀頭的茶几上早放了一壺熱茶,自己仍然是在這古怪的房間。陳玄機試一運氣,但覺毫無阻泄,精神體力,比日間又恢復了幾分,這才恍然大悟,心中感激,想道:“原來這位雲姑娘竟精通醫道,看出我心有所思,怕礙了我的復原。故此給我喝了這一盞藥酒,靈丹妙藥,不過如斯,咳,我還疑心它是毒酒,真是大大的不該。”房間外又傳來了腳步聲,陳玄機只道那少女來了,正待起身迎接,狐聽得那腳步聲不只一人,陳玄機望外一瞧,但見那琉璃窗格上映出兩個高大的影子,其中一人笑道:“舞陽兄,你這裡真似神仙洞府,怪不得你隱居十多年足不下山。我輩碌碌風塵,比起老兄,雅俗是不可道理計了。”

這人說話說得極輕,但聽在陳玄機的耳中,卻似焦雷轟頂。

原來外面的兩個人之中,有一個竟然是自己所要刺殺的雲舞陽,敢情這裡就是雲舞陽的家!

但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十餘年來小弟毫無寸進,怎比得吾兄扶助明主,屢建奇功?”陳玄機心頭一沉,聽這話語,雲舞陽果然是背叛故主,和朝廷的顯貴勾搭上了,只不知這來者卻是何人?

窗外燈光一閃,那少女提着燈籠迎了出來,叫道:“爹,你回來啦!”雲舞陽道:“晤,回得晚了。這位是羅伯伯,錦衣衛總指揮羅金峰羅大人!”那少女不懂錦衣衛到底是什麼,淡淡的福了一福。陳玄機可是心中打鼓,原來這人竟是朱元璋手下的第一高手,當年長江之戰,張世誠就是給他親手擒獲的。因此建此奇功,所以才做到專門逮捕犯人的錦衣衛總指揮,這霎那間陳玄機但覺血脈憤張,憤怒中卻又有些惶恐!

陳玄機受了師友重託,決意前來行刺雲舞陽的時候,本就知道雲舞陽武功高強,並不打算活着回去,今日見了他女兒的劍法,更是吃驚,原來雲舞陽武功之強,比自己想象的,還要高出不知幾倍?

何況他還和大內的第一高手同來,只怕就是拼了性命,也未必行刺的成了。

但令陳玄機內心顫-,惶恐不安的,這並不是爲了害怕雲舞陽武功的高強,而是,呀,他竟是那個姑娘的父親!那個救了自己性命,而又是那樣天真爛漫,甜蜜可愛的姑娘的父親!

迷茫中忽聽得雲舞陽問道:“誰在這書房裡面?”這一問登時把陳玄機嚇得跳了起來,急忙抓起了壓在枕頭下面的長劍,但聽得那個少女的聲音答道:“是一個受了重傷的少年,跌在山澗之中,無人料理,是女兒將他帶回來的。”雲舞陽說道:“是什麼樣的少年,怎麼受的傷?”那少女道:“他睡了一天一夜,今早剛剛醒轉。女兒還未及向他多問。”雲舞陽道:“素素,你真多事。”陳玄機這才知道這個少女叫雲素素,心道:“好一個漂亮的名字。”

但聽得雲素素好像受了無限委屈的叫起來道:“爹爹,你平日不是常和我說行俠仗義的事麼?眼見一個陌生的異鄉客人,受了重傷,也步管麼?”雲舞陽道:“也不必將他安置在書房裡呀。”雲素素道:“媽媽怕嘈,難道將他安置在內進房麼?”

雲舞陽道:“受的什麼傷?”雲素素道:“好像是內家掌力的重傷。”雲舞陽道:“怎麼只一天一夜就會好了?”雲素素道:“是女兒將三顆少陽小還丹給他吃了,今朝醒來之後,女兒又將父親釀的九天瓊花回陽酒給他喝了一盞,只怕如今還睡着未醒呢!”雲舞陽道:“什麼,那小還丹是我向歸藏大師再三求來的,一共才討得六粒,你一下子就給我送出了一半,那九天瓊花回陽酒,也是花了五年功夫,才採齊配料釀出來的,你知道麼?”

雲素素道:“女兒知道,爹,你怪我啦?”那副撒嬌的神情,陳玄機雖是隻聽其聲,亦可想象得出。不由得心頭一蕩,更曾惶恐,暗自想道:“我與她素不相識,她竟然如此待我!”世間真有料想不到之事,蕭韻蘭對他熱情如火,他從未動心,如今雖然只是和雲素素才見一面,卻已被她的柔情所困擾了。

只聽得雲舞陽笑道:“待他明日醒來,我倒要與他談論談論,考察他的人品武功,看是否值得給他這三顆小還丹。”一般人喝了九天瓊花回陽酒之後,總得睡一天一夜,是以雲舞陽有“待他明日醒來”之語,豈知陳玄機內功深厚,服了小還丹之後,傷勢又好了一半,只睡了一天,就醒了過來。

陳玄機心中忐忑不安,這一晚是乘機將他殺死呢?還是乘機逃走呢?心中兀自拿不定主意。

只聽得雲舞陽問道:“你娘這幾天怎麼樣?”雲素素道:“還不是老樣子。”雲舞陽道:“我留給她的方子,你每天給她煲了藥茶麼?”雲素素道:“娘說這藥吃了也是那個樣,頭兩天還喝半碗,後來就叫我不用煎了。爹,孃的病爲什麼總醫不好?”

羅金峰道:“嫂子身子不舒服麼?”雲舞陽道:“也不是什麼大病,就是常常鬧頭痛,不喜歡走動。嗯,素素,你進去說給你娘聽,說我明早再過去看她。”

陳玄機事母最孝,聽了雲舞陽這話,只覺有點刺耳,心中想道:“妻子有病,丈夫歸家,卻不先去看她,豈非有點不近人情?聽武功前輩說,這雲舞陽的妻子乃是武當派老掌門牟獨逸的女兒,十多年前,雲舞陽背叛故主的痕跡未露,武林中人都還羨慕他們是一對難得的風塵俠侶呢!豈知他們夫妻之情竟是如此冷漠,這位雲太太也奇怪,雖說身子不適,不喜走動,但既然不是病到不能起牀,何以丈夫回家了也不出來。”

雲素素應了一聲,躡着腳步,輕輕走出,但見琉璃窗上,人影一閃,陳玄機急忙裝睡,暗中閤眼偷窺,只見雲素素那張俏臉,貼在琉璃窗上,月夜幽庭,橫斜梅影,美女一人,臨窗窺睡,這情景真是高手畫師也畫不出,陳玄機忍不住神飄意蕩,但聽得雲素素在窗外輕輕一笑,自言自語道:“小乖乖,好好睡吧,你這樣想家,在夢中去見你的媽媽吧。我也要去伺候母親啦。”陳玄機聽她叫自己做“小乖乖”,啞然失笑,但心中卻是充滿無限柔情,聽得雲素素的腳步聲漸遠漸隱,幾乎想將她喚住。

但云舞陽的一句話卻將他在如夢如醉中喚醒過來,只聽得雲舞陽說道:“羅兄不在京中納福,惠臨山莊,敢是當今聖上有何差遣麼?”羅金峰道:“吾兄善體主心,小弟自當明說。想當今聖上與張世誠原是八拜之交,只可惜張世誠不肯歸順,天無二日,民無二主,聖上不得已將他賜死,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不想張世誠部屬,卻有多人不服,如今天下已定,洪武開基也已十有三年,他們還在草澤之中,伺機待起,這豈不是太不識時務了麼?”

雲舞陽道:“是呀,爲一家一姓,爭奪江山,苦害黎民,這又何必?所以我看透了,這才甘願老死荒山。”陳玄機一震,想道:“爲一家一姓,爭奪江山,苦害黎民,這又何必?”這種話,從未有人向他說過,只覺雲舞陽說的也未嘗沒有道理,心中再想道:“只要雲舞陽真是甘心老死荒山,我又何必要行刺他?”

只聽得羅金峰笑道:“吾兄明達過人,小弟佩服。只是那些人既然與聖上作對,禍胎未除,聖上豈能安心。吾兄武功絕世,俗語云: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吾兄甘老荒山,這不太可惜了麼?”

雲舞陽道:“武功高絕的稱譽,只有羅兄可以受之無愧,小弟那裡敢當?聖上有吾兄輔佐,何須用到小弟庸劣之才?”

羅金峰哈哈笑道:“雲兄此言,太見外了。只因朝上無人,小弟纔敢濫竽充數這錦衣衛總指揮之職,小弟只是暫代,等候老兄出山呢。”

雲舞陽道:“羅兄盡是往小弟臉上貼金,更是叫小弟愧煞了。小弟能做些什麼?”

羅金峰道:“想張世誠的部屬,十九都是雲兄舊交,聖上想請雲兄去勸勸他們。”雲舞陽道:“若是他們不肯聽呢?”

羅金峰笑道:“老兄是明白人,何須小弟多說?老兄若是礙於故交之情,不願動手,只請老兄將他們的蹤跡告知小弟,功勞當然還算是老兄的。”

陳玄機心頭震慄,過一陣,只聽得雲舞陽緩緩說道:“我隱居多年,對他們的行止也並不是盡都清楚,這樣吧,請吾兄以三月爲期,三月之後,請再惠臨山莊,小弟自當有以覆命。”

言下之意,他在這三個月中,便可將張世誠舊部的行藏查個清楚,準備換個高官厚爵了。陳玄機不禁怒氣又生,心中想道:“價算你不贊同爲一家一姓爭奪江山,置身世外,也還罷了。你若暗中告密,那可害了不知多少英雄!”

羅金峰哈哈笑道:“三月之後,小弟準定依時到訪。此地我不便久留,告辭了。”但聽得雲舞陽將他送出門口,又折回庭院,吟聲清悅,激昂慷慨之中又似含有難以名說的哀傷,陳玄機怔了一怔,細細琢磨,卻是不解詩中之意。

狐聽那角門‘呀’的一聲被人推開,腳步聲自外走入,陳玄機奇道:“怎麼那羅金峰又回來了。”擡起頭來,往窗外一瞧,這剎那間,陳玄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從外面走進來的人竟然是上官天野!

雲舞陽也似有些驚詫,但他究是武學大師的身份,看了上官天野一眼,不動聲色,淡淡問道:“尊駕何人?何以深夜到此?”上官天野沉聲說道:“牟一慄譴弟子上官天野問候雲老前輩!”雲舞陽面色一變,忽的冷笑道:“尊駕年紀輕輕,怎麼便學會了說謊,牟一慄不是今年八月才過世的麼?”

這牟一慄是牟獨逸的侄兒,繼牟獨逸之後,擔任武當派的掌門,陳玄機聽了,不禁大爲吃驚,心道:“原來上官天野竟是武當派的嫡傳弟子,怎的從不見他提起?這雲舞陽住在深山,消息也真靈通,連我也不知道牟一慄以經去世。”

只聽得上官天野冷冷的說道:“不錯,正因家師故世,所以小輩纔敢領受遺命前來。不知師姑是否尚健在人間,可否容小輩拜見?”

雲舞陽冷笑道:“內子與外家早已斷絕來往,不勞你來探訪。再說若是牟家有心,牟一慄生前何以不來?”上官天野也冷笑道:“雲老前輩,你這是明知故問,先師顧念兄妹之情,不願前來討回劍譜,但那終是武當派之物,豈可永存外人之手,老前輩借去了二十年,想來也早已背熟了。”

雲舞陽“哼”了一聲,道:“原來牟一慄的遺命,是叫你做掌門麼?”上官天野道:“天野不才,承先師厚愛,不敢推辭,但待取回劍譜,便到武當山領受衣鉢。”

雲舞陽又“哼”了一聲,道:“除你之外,還有誰知道劍譜在我手中?”上官天野道:“我也只是三月之前,才知悉家師的遺命。先師爲了顧念親戚的面子,這事包藏了將近二十年,也總算對得起雲老前輩了。”雲舞陽冷笑道:“這劍譜雖是牟家之物,卻不是武當派的東西,你可知道,你師父也沒有見過?”上官天野道:“不錯,那是師祖得了達摩劍譜之後,所創出來的劍法,但師祖是武當掌門,那路劍法也採合了武當的劍法,師祖的原意本來就是要傳給武當弟子的。雲舞陽冷笑道:“你聽過師祖的話麼?”上官天野道:“雲老前輩,你在武林中也算得是頂尖兒的人物,怎說得出如此耍賴的話來?難道當這是死無對證麼?”雲舞陽面上一紅,道:“你若是有我岳父獨逸老人的遺書,前來索取,或許我還能給你。那是牟家之物,我岳父沒有兒子,即算是一慄在生,也不能與我爭論。上官天野縱聲大笑,道:“原來二十年前,就已名震天下的雲舞陽,竟是這般無賴!”雲舞陽惱羞成怒,冷笑說道:“你師父到此,也不敢如此無禮,你是什麼東西,敢在我面前放肆?”

上官天野說道:“我本來就沒打算活着回去,但只怕我死訊傳出之後,武當山的智圓長老便會拆開我的遺書,那時武當門下,都會知到其中原故,武當派也許不足令你震懼,天下武林的公斷,只怕雲老前輩你也受不起啊!”

雲舞陽心中一震,仍是不肯在上官天野面前示弱,又“哼”了一聲,道:“雲某一生,從不受別人威脅,我若非見你年紀輕輕,造就不易,早已把你斃了,哼,你是當真想要那本劍譜麼?”這句話外剛內柔,陳玄機只道上官天野定然趁勢堅持,那料上官天野口風一變,忽然說道:“我早知道你要獨霸天下,成爲武林的第一劍客,那劍譜豈肯輕易交還?”這句話正打中雲舞陽心坎,還譜之意,倏的打消,冷笑說道:“你既然知道,還來這裡幹什麼?”上官天野道:“你要不還劍譜,那也可以,但得給我放出一個人!我出去之後,絕不會將劍譜之事,向任何人提起一句!”

雲舞陽聽了,大爲驚詫,想不到上官天野竟肯用劍譜來交換一個人,而且還要犧牲了掌門的地位,什麼人值得他如此關心,想了一想,不覺面色變了!

雲舞陽眼睛一睜,“哼”了一聲,不怒而威,冷冷說道:“你給我說,是什麼人?若有半句無禮之言,教你立斃掌下!”

原來雲舞陽懷有心病:莫非是牟家的族人叫他來接回師姑?

莫非是他看上了我女兒,因此提出了要將劍譜與她交換?

那知他所料的完全不對,只見上官天野雖然爲他的精神所嚇,愕然的退了一步,仍是鎮定的答道:“請你把陳玄機放出來!”

雲舞陽詫道:“什麼?誰是陳玄機?”上官天野道:“你還作什麼假惺惺,他的馬還在你的門外。縱然他與你作對,難道以你的身份威名,也好意思向一個受了重傷的人下手?”

雲舞陽疑心大起,猛的想起:“這個陳玄機莫非就是素素救回來,現在躺在我書房裡的那個少年,我連這個名字也沒有聽過,他爲了什麼事情要與我作對?”

上官天野道:“如何?一部武林秘笈換一個病人,對你絕不吃虧!”雲舞陽雙眼一睜,眸子精光電射,打量着上官天野道:“這陳玄機是什麼人?你何以肯舍了劍譜、舍了掌門,求我放他回去?”

上官天野那裡知道雲舞陽根本還沒有見過陳玄機,聽了此言,又是一愕:怎麼他還未知道陳玄機的身份?在雲舞陽的注射之下,郎聲說道:“因爲他是我打傷的,若然他有甚什麼不測,或者是因受了無法敵你,給你治死,教我有何面目以對武林中人?”

陳玄機在書房之中聽了,大爲感動。雲舞陽聽了,卻是越發糊塗,哈哈笑道:“雲某一生,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奇怪的事情,你也可算得是個英雄了!”

上官天野道:“不敢。我不但是舍了掌門,而且是舍了性命來的。”雲舞陽道:“好,那就將你的性命交出來!”

驀然雙指一彈,挖到了上官天野的面門,上官天野做夢也料不到他在說話之間突然發動,心中一凜,但見雲舞陽出指如電,指尖已觸到了他的眼簾,只要輕輕一挖,上官天野的兩顆眼珠就要脫眶而出!

上官天野無暇思量,拼着瞎了眼睛,‘砰’的一掌打出,兩人對面而立,相距不到三尺之地,按說上官天野的眼珠非給挖掉,而云舞陽也非給打中不可,那知一掌打出,倏然間卻不見了雲舞陽的身影,但聽的‘砰’的一聲,這一掌卻打在老梅樹上,滿樹梅花,紛落如雨,兩枝梅枝也折了,而上官天野的兩顆眼珠,也仍是毫無傷損。上官天野怔了一怔,急忙撤掌回身,只聽得雲舞陽在他耳邊笑道:“不錯,果然是武當派的嫡傳手法,再試我這一招。”

上官天野驚魂未定,但覺雲舞陽冰冷的手指又已觸到他的面頰,急忙一個盤龍繞步,雙掌齊推,這一招名叫“盤龍雙雙撞掌”,正是武當掌法的精華所在,上官天野拼死發掌,掌力何止千斤,突然間,但覺掌心所觸之處,軟綿綿輕如無物,這千斤掌力,竟然給雲舞陽輕描淡寫的一舉化開,上官天野這一驚非同小可,剛想退步抽身,肋下的章門穴已給雲舞陽一指封閉,“咕咚”一聲,倒在地上。

這幾下迅如電光石火,但在陳玄機眼中,卻已瞧的明明白白;雲舞陽不但輕功絕頂,劍法驚人,而且還練成了武林罕見的一指禪功,陳玄機吸了一口涼氣,心中說道:“想不到今晚就是我斃命之期!”拾起長劍,便待開門出去與雲舞陽拼命。他雖然知道自己的武功與雲舞陽差得太遠,但上官天野既是爲他而來,他又焉能捨了上官天野獨自逃走。

就在這一瞬間,忽聽得雲素素的腳步聲又走了出來,遠遠說道:“爹,什麼事情?”

雲舞陽道:“沒什麼,一個小偷亂闖了進來,給我拿住了。”

雲素素格格笑道:“竟有這樣的笨小偷會闖進到咱們家來,那他真活該了!”眼光一瞥,見上官天野氣宇非凡,雖然給閉了穴道,不能說話,眼睛中卻露出憤怒之色,毫無瑟縮不安之態,不像小偷,心中大奇,正待發問,眼光一觸,忽覺父親的臉色也是極爲詫異,驀然顫聲問道:“素素,你手上拿的是什麼?”

雲素素手上拿的是兩件衣服,一件外衣,一件內衣,都是他在陳玄機昏迷之時,替他換下來的。洗掉血污,晾乾之後,現在正準備偷偷送回他的房間,給父親一問,不覺紅了雙頰,低垂粉頸,輕聲說道:“是那個人的。”

雲舞陽道:“就是那個陳玄機的嗎?”雲素素道:“爹,你怎麼知道他的名字?你和他談過了嗎?”雲舞陽沉着臉說道:“你把那小子叫醒,喚他出來!”

雲素素一泡眼淚,噘着小嘴兒說道:“孩兒收留的難道是什麼壞人嗎?爹爲什麼這樣生氣?有話明天再問他不行嗎?”話剛說完,只聽得房門一響,陳玄機走了出來,朗聲說道:“不勞相喚,陳玄機來了!”

這晚正是正月十七,月明如鏡,雲舞陽打量了陳玄機一眼,心頭一震,:“這人好像是在那裡見過似的。”但自己多年不與外人來往,更何況這乳臭未乾的少年,雲素素急道:“爹,你好好問人,不要嚇唬他,他剛剛傷愈。”雲舞陽道:“素兒,你走過一邊,不要多嘴!”雲素素從來未曾見過父親用這樣難看的臉色對她,滿腔委屈,靠在一克老梅樹上,幾乎要哭出來,忽聽得雲舞陽沉聲喝道:“你這小子好生大膽,是誰派你來的?”

陳玄機道:“是你的一班老朋友,我的叔伯輩叫我來的!”

雲舞陽眼光一掃,盯着陳玄機問道:“如此說來,令尊大人乃是我昔日的同僚了。咄,你父親叫什麼名字,他在張世誠部下是什麼官職?”雲素素大感驚奇:怎麼父親一眼便瞧出陳玄機的來歷?她不知道陳玄機那件內衣上繡有一個雄鷹標誌,當年張世誠的近身侍衛,衣服上都是繡有這個標記的。

陳玄機怔了一怔,手扶劍柄,退了一步,他給雲舞陽看破了來歷,早就準備雲舞陽會突然動手。卻不料他用這樣的口吻與自己說話,似乎並未存有絲毫敵意。可是這一問卻把他問住了,他的母親從不曾與他談起父親的事情,他只知道他父親曾替張世誠打過江山,在最後的一次長江戰役中戰死的,至於曾任何官職,平生軼事,他一概不知,他怕惹起母親的悲傷,也從來不敢多問。

雲舞陽疑心大起,迫前一步,沉聲喝道:“小夥子,你快說實話,我看在昔日同僚的份上,也許能饒你不死!”陳玄機怒氣陡生,一聲冷笑道:“你還有什麼同僚之情?三個月之後,你等着上京領賞去吧!”

雲舞陽面色一沉,道:“我和羅大人的談話,你膽敢偷聽?”

陳玄機道:“不錯,一個字也不漏,都聽見了?”雲舞陽喝道:“你到此意欲何爲?”陳玄機道:“我受了師友的重託要殺你這買友求榮的不義之人!”

雲素素這一驚非同小可,尖聲叫道:“什麼?你要刺殺我爹爹!”

但聽的雲舞陽仰天大笑:“你要刺殺我爹。”陳玄機道:“你狂什麼,我縱然不是你的對手,也要令你知道,天下有的是不怕死的人,你若買友求榮,定爲武林共棄,只怕在我之後,還有不少人要來行刺,你都殺得盡麼?”

雲舞陽打了一個寒顫,卻仍是哈哈笑道:“一晚之間,竟有兩個不怕死的傻小子尋上門,英雄出於年少,果然不假。哈,你既要行刺,爲何不拔劍?”陳玄機道:“今晚之事,我與你自行了斷。這位上官義士,要將我來交換劍譜,現在已用不着啦,你解開他的穴道,將劍譜還他,我甘願舍了性命,與你一戰!”

雲舞陽又盯了陳玄機一眼,忽的笑道:“不錯,你着傷是給武當內家掌力所震傷的,這個傻小子沒有騙我。這到奇了,他和你若無深仇大恨,也不至於下這重手,怎的你們卻彼此爲對方求情?”

陳玄機道:“別的事,不用你管,我只問你,你放不放他?”

雲舞陽冷笑道:“別人的事,也不用你管!”雙目一張,殺氣陡露,雲素素一躍而起,尖聲叫道:“爹!”說時遲,那時快,陳玄機但覺掌風颯然,已到背後,急忙翻身拔劍,忽覺手所觸處,空無一物,只見雲舞陽手中多了一把長劍,倒持劍柄,猛的塞到自己的手中!

這一下手法快到極點,陳玄機心念方動,那把劍已遞到自己的手中,只聽得雲舞陽低聲喝道:“劍已送到,還不動手麼?素素,退開!”衣袖一拂,將女兒拂出一丈開外,雲素素從來未見過父親如此生氣,嚇得呆了!

陳玄機到底是名家子弟,身手不凡,雲舞陽雖是先聲奪人,卻也並未令他畏縮,他心神一定,劍訣一領,立刻一招“乘龍引鳳”,刺咽喉,掛雙肩,唰的掃將過去。不料雲舞陽雙袖一拂,身隨掌走,迅若狂風,陳玄機一劍刺出,扎空,暗呼不妙,頓覺腦後生風,雲舞陽在耳邊喝道:“你這劍法是誰教的?”陳玄機咬實牙根,那肯與他打語,左手一領劍鋒,“龍形飛步”從敵人掌風之下掠出,猛的反手一劍,“金鵬展翅”、“猛雞奪慄”、“白猿掛枝”、“野馬跳澗”一招接着一招,猶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劍劍指向雲舞陽的要害,陳玄機的劍法學得甚雜,十三歲之前,是他母親教的,十三歲之後,是他叔伯輩教的,那些人都是他父親昔日的同僚,張世誠手下的武士,每人都不同凡響。

雲舞陽雙袖揮舞,把陳玄機的劍招一一化開,滿腹狐疑,奇問道:“你的武功比上官天野高得多,何以反被他所傷?”陳玄機不理不睬,一柄長劍霍霍展開,寒光閃閃,直如駭電驚濤,半點也不放鬆。但聽得雲舞陽跟着他的劍招叫道:“五禽劍法,青陽劍法,唔,這一招又是崆峒劍法了,可惜還未到家!這一招天龍劍法的神化龍掉尾,劍鋒反削之時,還應稍慢一些,後勁才能長久!”

陳玄機每發一招,他都能說出派別招名,陳玄機一股銳氣,也不禁爲他所折,鬥了三五十招,雲舞陽忽的“哼”了一聲,冷冷說道:“原來是我的一班老朋友合起來教你,怪不得他們派譴你來。只是彭和尚已死,石天鐸逃的無影無蹤,就是他們聯手鬥我,我亦何懼!你的劍法,在年輕一輩中還算得是出類拔萃的了,可惜比起我來,那還差的遠呢?”

雲素素見她父親一面說話,神氣越來越不對了,急忙叫道:“爹爹,你一向愛惜人才,就看在他這一手劍法上,饒了他吧!”

雲舞陽又“哼”了一聲,冷冷說道:“這班人處心積慮的謀殺我,我我今日若饒了他,再過十年,待他羽翼已長,未必肯饒了我!”

驀地身形一晃,呼的一掌拍到陳玄機面門,就在這一瞬間,雲素素已是和身撲上,尖聲叫道:“爹爹,你武功無敵天下,原來卻怕他十年之後贏你!”

陳玄機但感雲舞陽掌心沾到自己的太陽穴,卻忽的掌力一鬆,只聽得雲舞陽大聲喝道:“饒你這次,你十年之後再來與我一決雌雄吧。若然不識時務,功夫還未練成,就敢再來行刺,那就是自尋死路了!”

猛然間只聽得雲舞陽叱吒一聲,大手一伸,把陳玄機抓了起來,旋風急舞,喝道:“去吧!”望外一甩,陳玄機給他一拋,尤如騰雲駕霧一般,但感天旋地轉,登時失了知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玄機悠悠醒轉,眼睛尚未睜開,一股醉人的幽香,已透入鼻端,陳玄機急忙叫道:“素素,素素!”

一轉身只覺所睡之處冰冷堅硬,全身骨節,隱隱作痛,那裡是雲家房中的被軟香溫可比?陳玄機吃了一驚,睜開眼時,只聽得一個柔媚的少女聲音笑道:“什麼素素?你夢見誰啦?”這少女是蕭韻蘭。

陳玄機這才發覺是處身石洞之中,奇而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雲家?”蕭韻蘭道:“我跟着你的蹄痕馬跡,來到那兒,正巧你給人拋出牆外。呵,原來那是雲家,那老頭兒想必就是雲舞陽了?你真大膽,嚇死我了!你和他交手了?”

陳玄機褪然臥到,嘆了口氣,點了點頭,想起自己從叔伯輩的悉心指點之下,學了十多年的武功,人人都誇讚自己是後起之秀,卻不料和雲舞陽比起來竟是不堪一擊,心中惶愧之極,但聽的蕭韻蘭笑盈盈的讚道:“你真了得,着了上官天野那一掌,居然沒有受傷,還能夠和雲舞陽交手,嗯,別動,別動,你雖然沒有摔壞,也受了一點外傷,瘀積還沒有完全化開,待我給你搓搓!”

陳玄機面上一紅,掰開了她的玉手,低聲說道:“不用啦!”

蕭韻蘭不提起他的傷還好,一提起這事,不由的他又想起雲素素來。想起她用父親最珍貴的靈丹救了自己的性命,想起她給自己做小菜和玉米粥,想起她對自己信任不疑,竟然把世間最罕見的寶劍掛在房中,這一切都已令人感動更難忘懷的是那蘊藏不露。

只能另人心領神會的脈脈柔情。

蕭韻蘭越是對他親熱,就越發令他對雲素素思念不忘!雲素素就像幽谷寒梅,只淡淡的清香,便已勝似夭桃豔李。蕭韻蘭察覺到他冷漠的神情,詫然問道:“你想什麼?”陳玄機定了一下心神,悵然答道:“我在想念上官天野。”

蕭韻蘭嘆了口氣,道:“你們兩個真是真是一對冤家,見了面打架,離開了卻又彼此思念,嗯,上官天野也正在找尋你呢!”陳玄機道:“我已見着他了。”蕭韻蘭急聲問道:“在那兒?”陳玄機道:“就在雲舞陽的家中。呀,我而今才知道他是個至性至情的男子!”

將昨晚的事情,一一對蕭韻蘭說了,蕭韻蘭掩口笑道:“可惜上官天野沒聽到你這樣誇他,更可惜你不是一個女子!”陳玄機正色道:“是呀,我若是女子,一定會喜歡他!”把眼偷窺蕭韻蘭的神色。但見蕭韻蘭低垂粉頸,薄怒佯嗔,啐了一口道:“你這人真是,別人對你、對你販販販你卻、你卻販販販”陳玄機急忙打斷她的話道:“我真的在想念上官天野,他爲我而落在雲舞陽的手中,叫我怎能安心?”蕭韻蘭道:“雲舞陽這樣厲害,咱們就是舍了性命,也鬥不過他。你不如安心靜養,好回到武當去報信呀,就讓那些武當的老道士鬥一鬥雲舞陽吧,你不可在冒險行刺了!”

陳玄機暗爲上官天野嘆息,心道:“上官天野對你癡心一片,難道你竟無動於衷?”蕭韻蘭見陳玄機久久不語,呆了一會,柔聲問道:“你肚子餓嗎?我給你烤兩隻野兔。”陳玄機欠身要起,正想要說自己身體沒事,不必勞煩,見蕭韻蘭已走出洞口,想了一想,終於讓她去了。

那山洞是兩塊大石合抱而成,從洞口望出,但見明月皎皎,原來又是第二天的晚上了,陳玄機站了起來,活動一下筋骨,緩步揍出石洞,倚着岩石,疑望山頂那幾棟房屋,雲素素的歌聲舞影重泛心頭,又恍似她就在那峰巔上向自己遠遠招手。

陳玄機嘆了一口長氣,心道:“可惜她是雲舞陽的女兒,呀,我還想着她幹什麼?我武功若未練成,怎能踏進那座房子?呀,難道真是要十年之後才能見面?”想起十年之後,自己也未必鬥得過雲舞陽,心中更爲惆悵,忽的又想道:“不知她可思念於我?若是她也思念於我,我真願意再冒性命之危!”黃仲則詩道:“如此星辰非昨夜,爲誰風露立中宵?”陳玄機比黃仲則(清詩人)早生了三百多年,當然沒有念過這兩句詩,可是這感情今古相通,陳玄機這時心中所想的,除了雲素素外,更無雜念,他中宵獨立,一點也不覺得,敢情竟是想得癡了。

忽聽的一聲長嘯,遠遠傳來,有人在山峰上放聲歌道:“百戰歸來酒尚溫,繁霜侵鬢轉消沉,金戈鐵馬當年恨,辜負梅花一片心!”

陳玄機吃了一驚,這是雲舞陽的歌聲,激昂而又沉鬱的歌聲,這麼晚了,他還未睡?難道他也在想什麼心事麼?一擡頭只見一條人影,向南面疾馳而下,轉眼之間,就不見了。

陳玄機呆了一會,想不透雲舞陽何以深夜下山。他身不由己的向着山上的雲家走去,忽又聽得琴聲陣陣,從山峰上飄下來,呀,那竟是雲素素的歌聲!晚風吹來,歌聲隱約可辨,她唱的是:“皎皎白駒,食我場苗。縶之維之,以水今朝。所謂伊人,於焉逍遙。皎皎白駒,在彼空谷。生芻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爾音,而有遐心!”這是詩經中《小雅白駒》一章中的兩節,乃是送客惜別的詩,上一節是客已到而挽留,下一節是客已去而相憶。

陳玄機聽得傻了!——

重慶雪兒掃校

第八回 雙雄運掌第九回 血酬知己第七回 五老興師第十二回 伏虎降龍第六回 鳳泊鴛飄第九回 血酬知己第十三回 重重冤孽第三回 荒山劍氣第一回 劍影歌聲第三回 荒山劍氣第五回 龍爭虎鬥第一回 劍影歌聲第二回 輕憐蜜愛第十二回 伏虎降龍第十二回 伏虎降龍第二回 輕憐蜜愛第二回 輕憐蜜愛第六回 鳳泊鴛飄第十二回 伏虎降龍第十二回 伏虎降龍第十回 情付杳漠第十三回 重重冤孽第二回 輕憐蜜愛第三回 荒山劍氣第三回 荒山劍氣第七回 五老興師第三回 荒山劍氣第十二回 伏虎降龍第八回 雙雄運掌第十二回 伏虎降龍第二回 輕憐蜜愛第十回 情付杳漠第五回 龍爭虎鬥第六回 鳳泊鴛飄第五回 龍爭虎鬥第十回 情付杳漠第七回 五老興師第七回 五老興師第一回 劍影歌聲第三回 荒山劍氣第二回 輕憐蜜愛第二回 輕憐蜜愛第三回 荒山劍氣第十二回 伏虎降龍第五回 龍爭虎鬥第六回 鳳泊鴛飄第十三回 重重冤孽第七回 五老興師第十一回 癡男怨女第一回 劍影歌聲第十回 情付杳漠第二回 輕憐蜜愛第八回 雙雄運掌第一回 劍影歌聲第五回 龍爭虎鬥第三回 荒山劍氣第十一回 癡男怨女第十三回 重重冤孽第二回 輕憐蜜愛第八回 雙雄運掌第十三回 重重冤孽第四回 深院梅花第七回 五老興師第十一回 癡男怨女第二回 輕憐蜜愛第十二回 伏虎降龍第一回 劍影歌聲第五回 龍爭虎鬥第三回 荒山劍氣第十二回 伏虎降龍第五回 龍爭虎鬥第七回 五老興師第四回 深院梅花第九回 血酬知己第五回 龍爭虎鬥第七回 五老興師第十三回 重重冤孽第九回 血酬知己第三回 荒山劍氣第四回 深院梅花第三回 荒山劍氣第一回 劍影歌聲第八回 雙雄運掌第八回 雙雄運掌第三回 荒山劍氣第八回 雙雄運掌第七回 五老興師第十二回 伏虎降龍第二回 輕憐蜜愛第四回 深院梅花第四回 深院梅花第四回 深院梅花第五回 龍爭虎鬥
第八回 雙雄運掌第九回 血酬知己第七回 五老興師第十二回 伏虎降龍第六回 鳳泊鴛飄第九回 血酬知己第十三回 重重冤孽第三回 荒山劍氣第一回 劍影歌聲第三回 荒山劍氣第五回 龍爭虎鬥第一回 劍影歌聲第二回 輕憐蜜愛第十二回 伏虎降龍第十二回 伏虎降龍第二回 輕憐蜜愛第二回 輕憐蜜愛第六回 鳳泊鴛飄第十二回 伏虎降龍第十二回 伏虎降龍第十回 情付杳漠第十三回 重重冤孽第二回 輕憐蜜愛第三回 荒山劍氣第三回 荒山劍氣第七回 五老興師第三回 荒山劍氣第十二回 伏虎降龍第八回 雙雄運掌第十二回 伏虎降龍第二回 輕憐蜜愛第十回 情付杳漠第五回 龍爭虎鬥第六回 鳳泊鴛飄第五回 龍爭虎鬥第十回 情付杳漠第七回 五老興師第七回 五老興師第一回 劍影歌聲第三回 荒山劍氣第二回 輕憐蜜愛第二回 輕憐蜜愛第三回 荒山劍氣第十二回 伏虎降龍第五回 龍爭虎鬥第六回 鳳泊鴛飄第十三回 重重冤孽第七回 五老興師第十一回 癡男怨女第一回 劍影歌聲第十回 情付杳漠第二回 輕憐蜜愛第八回 雙雄運掌第一回 劍影歌聲第五回 龍爭虎鬥第三回 荒山劍氣第十一回 癡男怨女第十三回 重重冤孽第二回 輕憐蜜愛第八回 雙雄運掌第十三回 重重冤孽第四回 深院梅花第七回 五老興師第十一回 癡男怨女第二回 輕憐蜜愛第十二回 伏虎降龍第一回 劍影歌聲第五回 龍爭虎鬥第三回 荒山劍氣第十二回 伏虎降龍第五回 龍爭虎鬥第七回 五老興師第四回 深院梅花第九回 血酬知己第五回 龍爭虎鬥第七回 五老興師第十三回 重重冤孽第九回 血酬知己第三回 荒山劍氣第四回 深院梅花第三回 荒山劍氣第一回 劍影歌聲第八回 雙雄運掌第八回 雙雄運掌第三回 荒山劍氣第八回 雙雄運掌第七回 五老興師第十二回 伏虎降龍第二回 輕憐蜜愛第四回 深院梅花第四回 深院梅花第四回 深院梅花第五回 龍爭虎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