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舞陽深深的嘆了口氣,道:“這幾天來你見到一些事情,聽到一些事情。你的媽媽、陳玄機、上官天野,想必都在你面前說我。怪不得你這樣怨恨爹爹。”雲素素道:“陳玄機可沒有說你。”雲舞陽道:“我知道他們說我什麼,種種是非,我都不想分辯。我當年曾謀奪你外祖父的劍譜,又一直冷淡你的媽媽,這些都是事實,他們說我,我也絲毫不覺委屈。”
雲素素心顫手震,掩面說道:“你爲什麼要冷淡媽媽。聽說媽媽嫁你的時候,曾爲你寧願斷了父女之情,給你偷來劍譜,難道他對你還不夠好麼?”雲舞陽道:“那是我對不起她,我娶她本來就是爲了這本劍譜!”
雲素素尖叫一聲,退了兩步,心中傷痛之極,想不到父親直認不諱,他們說的竟然是真。只聽得父親又緩緩說道:“素素,你心地無邪,容不得別人做錯半點。僅僅這些,你就害怕了嗎?”雲素素道:“僅僅這些?你十幾年來冷淡媽媽,難道這還是小事。”
雲舞陽悽然一笑,說道:“我這一生做錯了許多事情,他們說我的,有些是真有些是假,但即使全部是實,那也算不了什麼。最最令我難過的,是我曾做過一件極大極大的事情,天下竟沒有一個人知道。這十幾年來,我一直爲着這件事情悔恨!呀,素素,你可知道最最令人痛苦的是什麼事情?那就是你犯了罪孽卻沒人知道,沒有人責備你,讓你自己去受良心的磨折,這是天下最殘忍的酷刑!你是我疼愛的女兒,我如今說給你聽,寧願受你責備,受你的唾棄。”
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叱吒風雲,不可一世的雲舞陽,此際竟是說得如此可憐,竟是像犯人面對法官一樣,要求他女兒的責備,他蒼白的臉上漸漸現出一片紅暈,顯見他的內心像一鍋煮沸了的開水,十分激動,可是雲素素心情比他還要激動,她始而驚奇,繼而駭怕,終而憐憫,她用顫抖的然而又是堅定的聲音說道:“爹,說出來吧,你做了天大的錯事,素素總是你的女兒!”
雲舞陽緊蹙的眉尖稍稍舒展,緩緩說道:“二十年前……咦,待我看看又是什麼老朋友來了?”雲素素本想勸她的父親說了再走,側耳一聽,異聲四起,初聽之時,尚遠在門外,眨眼之間,就到了庭院,而且竟似有數人之多!雲舞陽道:“素素,你在這書房裡面不要出來。”緊張的神色不亞於惡鬥石天鐸之時。
雲素素從窗口望出去,只見院子裡一排站着五個老者,三個是道士,其他兩個俗家裝束的一肥一瘦,外型像是鄉紳和教學先生。雲舞陽哈哈笑道:“武當五老,一齊光臨,真令蓬篳生輝!”
雲素素吃了一驚,這武當五老的名頭她曾聽父親說過。武當派是當時武林的“大宗”,門徒最多,有道家弟子也有俗家弟子。這三個老道士便是武當山道家的長老,一個名喚智圓,乃是主持;一個名喚智弘,乃是監寺;一個名喚智廣,乃是達摩院的首座。那個類似鄉紳模樣的老者名喚周桐,是武當北派的名宿;那個類似教學先生的名喚谷鍾,是武當南派的名宿。這兩個人天南地北,而今和武當山的三個老道聚集同來,顯見極不尋常。
智圓長老首先說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特來問你要人。”雲舞陽早已料到他說這話,若在一兩日前,他見五老齊來,分明擺出恃衆要挾的形勢,定然發怒,如今經過這一場鉅變,那爭強要勝之心早已冷了,淡淡說道:“要人,這個容易。請進裡面待茶。”武當五老本以爲有一場爭執,想不到雲舞陽一口應允。智弘道:“上官天野果然是在這兒。哼,哼,你將咱們的掌門弟子怎麼樣了。”周桐性子最急,不等智弘說完,就大聲叫道:“既是容易,你就趕快送他出來。誰有功夫喝你的茶!”
雲舞陽面色一沉,終於還是忍着不發,仰天打了一個哈哈,道:“五老既不放心,那麼咱們就去,看看雲某有否虧待你們的掌門弟子?”雲素素隔窗叫道:“爹爹!”正待跳出,雲舞陽柔聲說道:“素素,這事情你不要管。爹爹答應,今日要爲你大發慈悲,你放心吧。”說到最後一句,幾個人早已出了大門,奔上山坡了,那聲音是用上乘的內功傳過來的。雲素素大急,趕忙追出,她還未轉過山坡,雲舞陽和武當五老已是到了那個石洞前面。
但見洞門倒塌,地上盡是木碎塊,雲舞陽吃了一驚,領頭奔入,勃然怒道:“你們合力將我的洞門摧毀,還來問我要人?”智弘更怒,喝道:“你也是個成名人物,怎的如此撤賴?”周桐道:“你把咱們的掌門子弟收在那兒,是不是將他害了?”越說越怒,霍地一招“雲鎖蒼山”就向雲舞陽的琵琶骨抓去,雲舞陽一聲冷笑,反手一帶,周桐覺得兩腋風生,未及招架,已是被他帶出山洞。雲舞陽在洞口一站,朗聲說道:“要打出外面來打,別毀了我的靜室。”
智圓長者較涵養,說道:“咱們不是市井之徒,請兩位暫且動手,待判明曲直之後,是非自有公論。”這話似乎兩皆責備,實已是偏袒了周桐。雲舞陽一肚子悶氣,顧着身份,不便發作,心中暗道:“現成的事實擺在眼前,須不怕你們人多口衆。”
智圓長老最後走出,向地上一瞧,說道:“居士說這洞門是我們毀的,居士固然是一代大師,咱們五個老朽也還略撤武學皮毛,這洞門一看就知是一人掌力所毀,不知是居士有心誣賴還是故作無知?”
雲舞陽心中一凜,再留神看那地上的木頭碎塊,若是五個人聯掌合力,則木頭所受的壓力從四面而來,理不應碎成一塊塊的形狀。這道理雲舞陽本該早就看出,只因他心中先入爲主,兼之石天鋒已死,他根本上沒有想到世上還有像他這般功力足以震塌洞門的人,一時間無暇細思,話已出口,竟被智圓長老拿來當作反證。
雲舞陽被智圓長老問住,只得說道:“是我看走了眼,那麼上官天野早就跑了。”智弘長老嘿嘿冷笑,道:“這洞門明明是你自己震塌的,卻賴到我們頭上,是何居心?”智圓長老道:“他已認錯,也就算了。咱們現在只是問他要人。”周桐也插口道:“你囚禁咱們的掌門子,又故意自毀洞門,哼,哼,你是不是意欲移禍江東,你到底將咱們的掌門弟子怎麼樣了?”武當五老一人一句,越說越厲害。
雲舞陽怒道:“我若要殺上官天野,何須如此作爲?試問我若要把他丟到山谷去喂狼,對你們矢口否認,你們又將奈我何?”這話說得頗爲有理,雲舞陽確是不必用如此笨拙的方法來自毀洞門,謀殺一個晚輩。
但五老均是如此心想:除了雲舞陽之外,斷沒有第二個人有此功力。雲舞陽又道:“你們也親眼看見了?這靜室之中,留有我潛研武學的畢生心血。我把上官天野關在此間,這一番苦心用意,你們難道還看不出來?”
智廣冷笑道:“這都是你一人自說自話,誰知道你怎樣對待上官天野?”谷鍾也道:“是呀,你是不是將他關在這裡,我們怎生知道?縱許你真的關他在此,你自毀洞門,更證實你對他不利。”智弘道:“除非你將上官天野即找出來,否則誰相信你的鬼話。”
忽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上官天野確曾關在此間。這洞門不是我爹爹所毀。”這兩句話說得斬釘截鐵,帶着一股定然要人相信的神氣。原來是雲素素趕上來了。智弘道:“雲大小姐,你是給令尊作證來了?”話意中實在暗含譏諷,雲素素神態端莊,仍是一本正經的說道:“不錯,我是給爹爹作證。因爲我昨晚親自見到上官天野,是我意欲放他逃,可是他不肯走。”轉過頭對雲舞陽道:“爹爹,你不惱我嗎?”
谷鍾笑道:“雲大小姐有這樣的好心?”智弘道:“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了。”兩人一吹一打,顯然是當雲素素有意偏袒父親,對她的說話毫不相信,雲舞陽這一氣非同小可,但覺武當五老不信他的話猶自可恕,不信他女兒的話,那可是對他大大的侮辱,只聽得他一聲狂嘯,砰的一掌掃去,將一塊大石打得裂爲八塊,石屑紛飛!
武當五老一齊掠起,霎眼之間排成了一個圓陣,準備應敵。智圓長老道:“你強辭奪理,說不通了,就老羞成怒嗎?”雲舞陽仰天大笑,道:“我要說理,也得看對方是不是說理之人。你說我強辭奪理,好,我就強辭奪理!上官天野乃是後學晚輩,對我毫無禮貌,深夜擅闖山門,是我將他拿了殺了,你們去請武林公斷吧!”
武當五老面面相覷,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智圓長老自命德高望重,平生講究的是以理服人,雲舞陽雖然自知“強辭奪理”,到底還沾了一個“理”字,乾咳了一聲,緩緩說道:“上官天野若是無緣無故擅自闖進你家,那麼你拿他殺了剮了,老朽決不敢爲他出頭,你竊占了武當派的劍譜,他身爲掌門弟子,向你討還,怎能說是無理?”
雲舞陽面色一變,卻轉過頭來對女兒說道:“年青人說的話也未必可靠,你以後得小心在意纔是。我把上官天野當作一個人材,原來他也會騙我。”
上官天野曾對他說過,他奉了牟一粟的遺命而來,這劍譜之事從未向人提過;又說過他來賀蘭山之前,曾留了一封信給智圓長老,要等了一年之後不聞消息,智圓長老才行開拆,現在武當五老幾乎是接踵而來,而且一來就提劍譜,要不上官天野說謊,那就是智圓長老未到期先行偷拆了。雲舞陽一口咬定上官天野騙他,實是有意說給女兒聽的,含有借上官天野之事,勸她不要太過相信陳玄機,以免上當的意思。
智圓長老怔了一怔,道:“上官天野騙你什麼?”那封信的確是他自行開拆的,原來他早已從別的方面隱隱風聞了雲舞陽竊取牟家劍譜之事,一見上官天野留下信件,不別而行,早已料到幾分,那封信是他知道上官天野出走的時候就立刻開折的。
雲舞陽道:“上官天野騙了我,我也只好自認是瞎了眼睛,不須你來過問,好,你既是提劍譜,咱們就說劍譜的事情。我是牟家的女婿,你是牟家的什麼人?我岳父是前任的貴派掌門,但他所得的劍譜,卻未必定要歸貴派公有。武林中沒有這個規矩!若說我岳父曾有遺命,劍譜不傳子女而傳後任掌門的話,那就請你將我岳父的遺命拿出來!”
又是一番“強辭奪理”智圓長老面皮漲得通紅,一時之間還真無話可駁,谷鍾忽地向其他四老拋了一個眼色,站了出來,陰惻惻的冷笑道:“你岳父給你毒手害死,猝然暴斃,就算他想寫遺命也寫不出來!”此言一出,有如一個焦雷,直把雲素素嚇得魂飛魄散,心中想道:“爹爹說他做過一個令他一生後悔的天大錯事,莫非就是這樁?但若他真的殺了外公,媽媽又怎能與他相處了這許多年了。恐怕不待如今,早已該出走了!”
這谷鍾是牟獨逸的大弟子,入門很早,年紀比牟一粟大十多歲,聽說牟獨逸逝世的時候,只有他和牟一粟隨侍在側,以他的身份,似乎還不至於血口噴人。雲素素惶惑極了,茫然的看着他的父親。
只見雲舞陽面色沉暗,眉宇間隱隱透着殺氣,驀然仰天長笑,厲聲說道:“雲某在人眼中早已是罪大惡極,也不在乎多此一樁。哼,衆口悠悠能爍骨,含沙射影殺曾參。武當五老,你們今日來此,聲勢洶洶,原來竟是問罪來的!我雲舞陽一句也不分辨,劃出道來,鼎鑊刀鋸,決不皺眉!”
雲素素心中一動,聽她父親這話,還引用了“曾參殺人”的典故,分明是指谷鐘有意栽誣,而且看他神情激憤如斯,絕不是心虛理虧的人所可假冒得來。雲素素稍稍舒了口氣,但一顆心仍是七上八落,實在不敢斷定:外公究竟是不是父親所殺?
谷鍾冷笑道:“端的是:大惡大奸能弄假;說甚麼:含沙射影殺曾參?恩師死狀,我親眼見來,我谷鍾豈是說謊之人,難道還會誣毀你麼?”
雲舞陽昂首向天,意殊不屑,從牙縫中透出聲音說道:“你說不說謊,只有你自己知道。我說過決不分辯,你羅唆什麼?”驀地劍眉一揚,嘿嘿冷笑道:“這大奸大惡之名,反正已坐實了。好,我今日就再幹一樁;對不住你們五老,我可要將你們留下來啦!”
智弘大怒,暴起喝道:“雲,雲舞陽,你,你竟敢口出此言,要將我們五個人一齊留下?哼、哼!好大的口氣,好大的本領,我倒要看看今日是誰埋骨荒山?”要知武當五老,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單是一人已不容人欺蔑,何況是五老齊來!雲舞陽卻將他們視同無物,要把他們一齊收拾,這教武當五老如何不氣?智弘性子暴躁,更是激憤之極,連說話的聲音也變了。
眼見箭在弦上,一觸即發,谷鍾忽地冷冷說道:“你要將我們留下,那是最好不過。我們忝爲武當長老,卻還未見過先祖所傳的達摩劍法,正好趁此機會見識見識!即使我們五個老朽一齊毀在你的手上,那也是值得之至。好教天下英雄都知道本派的神奇武功!”這谷鍾人稱“陰間秀才”,陰沉多計,這說話其實是擠兌雲舞陽,譏笑他偷了武當派的武功用來對付武當派的弟子,不論是勝是敗,總是臉上無光。
雲舞陽劍眉一揚,驀地又是一陣狂笑,朗聲說道:“你們硬說達摩劍法是你們武當派的,好,雲某今日就不用寶劍,只憑這雙肉掌,看能否將你們拾掇下來?”智弘怒不可抑,不待他話說完,已是呼的一掌掃出!
但聽得笑聲不絕,震得武當五老的耳鼓都嗡嗡作響,掌風人影之中,只見雲舞陽出手如電,“砰”的一聲,將智弘摔了一個筋斗,左手一擡,一招“玄鳥劃沙”,拇指和食指,扣成一個缺口的環形,下按的方位正當谷鐘的“金樓”、“玉囚”兩處“隱穴”,何以叫做“隱穴”?這是因爲這兩處穴道所轄的經脈不在表皮,而是隱藏在體內骨髓之間,一般的點穴圖譜壓根兒就不載有這兩處穴道,只有像雲舞陽這樣的內家高手,才能夠把真力透過指尖,封閉隱穴,這兩處隱穴一被封閉,最少也得落個半身不遂。
“玄鳥劃沙”一招兩用,雲舞陽的另外三個手指,食指中指和無名指則併攏一處,鐵指如刀,所劃的方位又正當谷鐘的心口要害。智弘所受的那掌不過外傷,谷鍾若然被這一招“玄鳥劃沙”傷了,不死也得殘廢,想是雲舞陽恨極谷鍾,是以下此毒手。
智廣和周桐兩人見狀不好,大叫一聲,雙雙搶進,這兩人的功力遠勝智弘,雙掌合成一個圓弧,勁風貫耳,劈力插腹,雲舞陽叫道:“來得好!”“玄鳥劃沙”的手法倏然一變,食指中指和無名指分開一彈,正中智廣臂彎的“曲池穴”,智廣登時半身麻木,“登,登,登!”倒退三步,與此同時,雲舞陽橫肱一撞,又把周桐撞彎下了腰。這兩招迅如電光石火,雲舞陽的身形只是被他們稍爲阻了一阻,一個進步連環奔雷掌,掌鋒又沾到了谷鐘的背心。
勁力將發未發,猛然間一股極爲凌厲的掌風從側面襲來,雲舞陽微微一凜,腳跟一旋,硬生生的將攻向谷鐘的掌撤了回來,側身一讓,雙掌一齊拍出,剛好接着了那股掌力,四掌相交,但聽得聲如鬱雷,登時膠着。出手的正是武當五老中功力最高的智圓長老。
這相持不下的形勢爲時極短,但見雲舞陽身形一長,一個陰手陽掌,掌心往外一登,大喝一聲:“倒下!”突然間掌力有如洪波突發,智圓長老禁受不起,竟然踉踉蹌蹌的倒退幾步,身形晃個不休,然而卻也沒有倒下。
雲舞陽得意狂笑,心中想道:“料不到武當五老如此膿包,智圓長老亦不過僅接我三掌!”譏嘲的說話還未出口,只見智廣智弘谷鍾周桐又已站好了方位,從四個方向圍攏合來。
雲舞陽冷笑道,“驅羣羊而鬥猛虎,雖多何用?”哪料笑聲未已,只覺身子周圍都有一股無形潛力,一齊向當中擠來,雲舞陽吃了一驚,但仍然並不怎麼放在心上,隨手一招“八方風雨”,雙掌起落如環,將掌力也向四面八方反擊出去,但聽得掌風震盪,聲如裂帛,那四個人都踏開了一步,而云舞陽卻晃了幾晃,這一招“八方風雨”竟被四人的聯合掌力硬震回來!
雲舞陽這才真的大驚,但在他心目之中,這四個人,不過僅有接他一掌的功力,即算聯合起來,也還遠不及他,哪知武當五老的掌法別有一功,只要有四個人連起手來,功力就馬上增加一倍,四個人便等如八個人了。
說時遲,那時快,這四個人只是晃了一晃,立即又踏正方位,將掌力硬逼過來,雲舞陽這回不敢再掉以輕心,雙足站牢,以“抱元守一”的姿勢,雙掌合抱,徐徐推出,剛纔他那一招“八方風雨”,攻勢雖然凌厲,掌力卻是向四面八方分散,而今他以守爲攻,掌力凝聚,雖然還未能將武當四老震退,但武當四老卻也不能再踏進半步!
正自相持不下,但見智圓長老眼冒怒火,面蓋烏雲,已是反轉了身,一步一步的走來,雲舞陽暗暗叫苦,吸了口氣,雙掌加了勁力,智圓長老切齒道:“雲舞陽,俺這幾根老骨頭今日算交給你啦!”手臂一擡,掌心立即向雲舞陽的頭頂壓下。
這一下形勢大變,但聽得掌風貫耳,隱隱挾有風雷之聲,智弘智廣這四個人也趁着這一擊之威,同時發勁,雲舞陽奮力抵擋,胸口幾乎給掌力壓得透不過氣。雖然未至見敗,卻己給武當五老又踏進了一步。
原來武當五老這套掌法名爲“五雷天心掌法”,五人合力施爲,端的有雷霆萬鉤之勢。雲舞陽沉着應付,武當五老一掌接着一掌,掌掌越來越重,大約過了十招,武當五老已逼到了雲舞陽跟前七尺之地。
雲舞陽知道如此下去,終必被他們困死,突然目閃精光,驟施殺着,大喝一聲,防身的左掌倏的攻出,掌劈指戳,攻向功力最弱的智弘,智弘吃了一驚,突然給他衝退了幾步,雲舞陽大喜,便待突圍而出,忽覺腦後風生,智圓長老和周桐兩雙鐵掌一齊襲到,要知旗鼓相當的高手拼鬥,招招必須平衡,處處有備,然後纔可以待敵的失誤而制勝,而今雲舞陽冒險搶攻,身後便露了破綻,幾乎給智圓長老的掌風震倒,幸而雲舞陽變招得快,但又已給武當五老恢復了原狀。
智圓長老低聲說道:“首尾連壞,四方合擊,無須貪進,便可制敵死命。”其他四老微微點首,周圍的勁道果然收縮了許多,但守勢卻是大大增長,雲舞陽的攻勢不論向哪一方,都似被一堵銅牆擋住,連像剛纔的那樣突襲也不可能了。
再過了半枝香時刻,但見雲舞陽額上沁出一顆顆黃豆般大的汗珠,頭上也冒出了熱騰騰的白氣,雲素素雖然造詣不深,卻也知道這是內力損耗太甚,精氣漸漸枯竭之象,不由得心中焦急,但見武當五老叱吒一聲,同時發掌,又踏進了一步。
智圓長老猛發兩掌,眼見雲舞陽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那如履薄冰的戒懼之色漸漸放鬆,轉爲傲岸,再過數招,武當五老的包圍圈越縮越小,逼到了雲舞陽跟前三尺之地,智圓長老冷笑發話:“咱們武當派的劍譜雖然被竊,但你這位武功蓋世的雲舞陽可也不能將咱們這幾副老骨留下!你而今總該服輸了吧?嘿嘿,你雖然盛氣凌人,要想趕盡殺絕,咱們武當五老可不是狂妄的窮兇極惡之徒。只要你心服口服,向咱們各叩三個響頭賠禮,再把劍譜交還,那麼,上天亦有好生之德,咱們武當五老自當饒你小命一條。”
雲舞陽聽了這話,目光一閃,殺氣暗藏,但見他不怒反笑:“你說我趕盡殺絕,窮兇極惡?哈,那倒是你提醒我了!”智圓長老被他的說話嚇了一跳,還真害怕他有什麼殺手,把手一揮,五老運掌圍攻,不露半點空隙,要教他縱有殺手,也施展不出來。
不過數招,武當五老又踏進了一步,但聽得砰的一聲,雲舞陽的肩頭中了智廣長老的一掌,雲素素叫道:“爹,外公不是你殺的,你爲什麼不向他們辯解。”雲素素其實也不知道這事是真是假,但他們父女相處了十多年,她從父親的神情語氣和氣度,已確信了她父親沒有謀殺外公,要不然決不會如此憤激。
雲舞陽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仍然閉口不出一句。只聽得又是“砰”的一聲,這一回乃是被智圓長老打中,智圓的掌力自是比智廣深厚得多,這一掌打下,但見雲舞陽的背心衣裳,裂成片片,背上隱隱現出淡紅的掌印。
雲素素叫道:“爹爹,你的劍!”手按昆吾寶劍,便想拔劍出鞘,擲給爹爹。雲素素雖然也聽到了雲舞陽有言在先,但總覺得爹爹給他們用話激得舍劍不用,而且是以一敵五,這賭鬥未免太不公平。
雲舞陽傲然笑道:“素素,你幾曾見爹爹說過的話不算數來?”就在這說話的時間,武當五老攻勢猛發,掌風霍霍,一齊擠向中心。眼見得雲舞陽已全無退步之地,忽聽他一聲怪嘯,奪魄驚魂,雲素素剛好面向着他,觸着他的目光,不禁嚇得全身顫抖,這目光和他昨晚殺石天鐸之時的目光,完全一樣。
雲素素叫道:“爹爹,不可!”叫聲未畢,但見雲舞陽突然縮身抱膝,身形矮了半截,武當五老的鐵掌全都打了個空,就在這剎那之間,只見雲舞陽的身子旋風般的打了一個圈圈,雙手十指齊揚,武當五老竟是莫名奇妙的全都朝天仆倒,連叫也未能叫出一聲,臉上的肌肉痙攣變形,顯得十分可怖!
雲舞陽搓了一下手掌,淡淡說道:“雲某不才,畢竟還是將五老的大駕留下來了。”武當五老喉頭嘟嘟作響,似是穴道已被封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雲素素看着害怕,叫道:“爹爹!”雲舞陽道:“爹爹今日爲你大發茲悲,要不是你適才那麼一叫,爹爹早已大開殺戒啦!”
原來雲舞陽在賀蘭山中潛研武學,在十八年的歲月裡,不但學成了達摩劍法,而且練成了武林絕學的一指禪功,出手傷人,重則死亡,輕則殘廢,武當五老正在佔盡上風的時候,被他突然以這種極厲害的武功反擊,距離又近,縱想閃避亦來不及,是以一個個都被封閉了隱穴。
武當五老在地上掙扎了好一會兒,雖然都能夠盤膝坐了起來,可是好幾次運氣衝關,胸口都好似塞着一根橫木似的,氣機受阻,連呼吸也難以暢舒,更不要說能自己解穴了。而且不運真氣還可,一運真氣,胸口就隱隱作痛,五老心中都自涼了半截,早知如此受辱,還不如當初任由他使用達摩劍法,縱然是死在他寶劍之下,卻免得受終身殘廢的苦刑。
雲舞陽的眼光挨次的從五老的臉上掠過,忽地冷冷一笑,摸出了一本劍譜,傲然說道:“爲了一本劍譜,勞動貴派的掌門弟子和五位長老都駕臨寒舍,雲某實在過意不去,貴派既然如此稀罕這本劍譜,雲某不妨再做一個人情,將它送給你們,但武林中有些規矩,受譜即當傳宗,受譜之人,若非晚輩親屬就是衣鉢弟子,我以牟家半子的身份學成了這套劍法,本來也該將牟家的劍法傳之後人,可惜你們五老的輩份太高,我可不敢委屈你們做我的後輩!”
雲舞陽口口聲聲將牟獨逸與武當派分了開來,只承認是牟家劍法,不承認是武當派的,確是一派“強辭奪理”,但武當五老都被封閉了穴道,口不能言,縱然心中氣憤,卻是無能反駁。
只聽得雲舞陽又冷笑道:“今日不是看在我女兒的份上,你們武當五老休想生還,爲了一本劍譜,險些命喪荒山,真是何苦?倒不如我將它毀了,免得再有人步你們的後塵!”雙手將那本劍譜一撕再撕,撕爲四疊,合在掌中,輕輕一拍,手掌一攤,但見那本稀世之珍的達摩劍譜,碎成片片,隨風飛舞,休說武當五老心中憤痛,連雲素素對父親此舉亦感到大出意外,駭得叫出聲來!
雲舞陽卻是哈哈大笑,合掌說道:“從今之後,只有我一人知道達摩劍法,你們若是心痛,害怕失傳,可叫你們的掌門弟子上官天野前來,拜在我的門下,我不但傳他達摩劍法,還要傳他一指禪的功夫。可是那麼一來,他就是我的衣鉢弟子,你們貴派只好另選掌門人啦!”——
重慶雪兒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