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蠻綠可以確認的是, 在上一世,自己是升入高中才知道燕英這個人,而這一世, 也是升入高中才開始與他有所交集。
在燕英提起前, 她從不知道兩人早就見過。
何蠻綠從住進金書峰家後, 就從未回過老家S市嘉縣, 一是金書峰不允許, 二是她自己也對那個地方沒有半點顧念了。
直到她初三中招考試後。
金暉成績突然下降,那一次金書峰和秦芝吵得很厲害,因爲她考得十分不錯, 一下成了金書峰的出氣筒。
她已經習慣了這種情況,不想待在家裡, 一整天都在外面晃盪, 晚上回家時, 那一家人又不知怎的和好了。三人窩在沙發上嘻嘻笑笑,她一進來,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片刻後,只有金暉笑着問她去哪兒玩了。
他這麼一問,她纔想起來自己已經放假了,她不想一個暑假都待在這裡, 一時衝動, 突然說自己這幾天想回老家看看。
金暉頓了下, 當時下意識就回了句:“是啊, 甜甜好像從都沒回去給姑姑他們掃過墓呢……”
他這話一出, 氣氛就變了,金書峰面色難看至極, 全家人都知道她和自己的姐姐有不小的隔閡。何蠻綠當時就覺得這事要黃,誰知第二天金書峰突然轉變口風,讓她趁暑假回老家看看,還給一筆足夠她在那裡待幾天的錢。
後來她從S市回來才知道,是秦芝想要趁着放假全家出去旅遊一趟,想着她回老家兩三天,他們一家正好能遊玩個兩三天,也不是不帶她,畢竟是她自己有事的。
小時候住的地方在S市的嘉縣,她坐了半天的大巴車纔到地方。
她壓根沒想過給任何人掃墓,從離開這裡的那一刻開始,她就不覺得自己還有任何可以牽引自己的東西了。
印象中的一切都發生了改變,家裡的房子早就被收走了,她無所事事地在曾經住的街道散步,試圖找出自己曾經生活在這裡的痕跡。
沒有人認出她來,只當她是個外地來玩的。
她倒是認出了小時候的惡一個鄰居小胖,那時候已經變成了大胖,好像輟了學,整天無所事事地和一羣不良少年飆車。看她經常在門前走,還搭訕過幾次,何蠻綠一次沒理,他也不惱,但凡遇到一次就吆喝着刷存在感。
直到次日,何蠻綠揣着最後的一點零錢準備吃完在這裡的最後一頓飯就坐車回去時,街邊突然有了熱鬧。
一個穿着黑衣的少年和一箇中年男人打了起來,少年衣着鮮亮,言行舉止也不像什麼市井混混,可面對男人卻突然像個亡命徒,招招下了狠勁兒,男人罵罵咧咧地,卻只防御不出擊,氣得一口一個死崽子。
大胖那羣人趁機過來跟她解說:“這熱鬧好看!知道那大叔是什麼人不?”
何蠻綠嚼着嘴裡的東西不說話,看着他們在街上打成那樣,依舊每一個人出來阻止,有人看到了就又縮回屋子裡。
大胖繼續道:“那大叔是我們這兒的名人,年輕時長得也挺帥的,騙了不少姑娘……那小子今天突然找上門來問他認不認識一女人,名兒我給忘了,但大叔反應挺大的,還突然問那小子是不是他兒子……接着就被暴打了!”
八卦從古至今都有人喜歡聽,一羣人就這麼圍觀着聊起來,還下了賭注什麼時候那少年會叫那大叔爸爸。
何蠻綠本來不打算走的,突然瞥見那少年把人壓在地上說了句:“渣滓,再對我說那個詞我殺了你!”。
何蠻綠可以肯定,那詞絕對就是“兒子”。
大胖說:“再怎麼也有血緣關係,這小子太狠了,簡直就是條瘋狗!”
她心中微動,也不知怎的,她突然就覺得這人瘋狗似的模樣很有意思。
天高皇帝遠,沒人禁錮,仗着這一兩天好不容易的灑脫,她突然也很想壞上一壞,於是下意識的,何蠻綠就笑着嘀咕了聲:“瘋狗怎麼了?瘋狗才正好,我是條流浪狗,說不定能和他湊一塊搭個狗窩了!”
她就口嗨一下轉身就走了,完全沒注意到聽覺靈敏的靈敏的少年突然回頭瞪向她。
去車站的時候,何蠻綠又碰到了那少年。
對方一直揹着對她,她是憑藉衣服認出來的。
兩人不在同一輛巴士上,她正在窗口取票,遠遠只看到對方坐在窗邊的側影。
看着看着,便也發現了遠處過來的幾個混混。
那幾人不時看着少年所在的巴士,一邊買票一邊小聲嘀咕着。
“他老子說他有錢,咱們就一路着,這趟車半夜到A市,下了車就……”
幾個人擠眉弄眼,何蠻綠心裡明白了大半。
她先買了票,卻沒上自己的那趟車,直走到少年那輛巴士上。
第一次做這種事,她根本不敢有多餘的動作,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走過去坐在少年身邊的空位上。
她能察覺到對方突然掃過來的視線。
何蠻綠滿腦子都是少年與中年男人打在一起的畫面,根本不敢直視對方,望着前面的椅背,手卻指着窗外:“那幾個人要跟你到A市,說你有錢。”
說完就彈簧似的重新站起來,根本不看對方反應,跑下車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巴士上。
她完全不知道,這個她嘴裡的瘋狗,從那之後就一直在暗處凶神惡煞的注意着她。
她更不知道,那就是燕英。
那時候燕志華髮現燕英的母親劉佳偷情,從而第一次懷疑燕英的身份。
得知家裡要給自己做親子鑑定時,幾乎是從小被慣寵到大的燕英根本不能接受,後來他發現劉佳的異常,在蛛絲馬跡中終於察覺自己可能並不是燕家的孩子。
那是他最灰暗的一段時光,彷彿突然間老天告訴他,他先前所有的認知都是錯誤的。
在劉佳準備以度假的理由逃到美國避一避時,他拿着刀從快要嚇死的生母那裡得來了一個名字與地址。
他幾乎是渾渾噩噩去到那個地方敲開那個人的門。
那人是這裡的名人,年輕時家世不錯,不少人跟過他,後來家產被自己敗光了,整天無所事事,只會坑蒙拐騙,人見人嫌。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心情,因爲還沒來得及想,拳頭就已經落下了。
直到那一句:“瘋狗怎麼了?瘋狗才正好,我是條流浪狗,說不定能和他湊一塊搭個狗窩了!”
他下意識停下腳步,滿臉陰霾地瞪過去。
可對方都沒看他一眼就走了。
後來,她又突然坐在他身邊,少女似乎與他同歲,身上一股雨後的自然清香,聞起來很舒服,可她看樣子卻似乎有點怕他,完全不似之前說那句時的猖狂,僵着身子給他指了兩個跟蹤自己的混混就跑了。
他下意識想要追過去,卻又覺得自己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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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他發現兩人竟到了同一個高中,每次遇見,她都是那副呆呆訥訥的模樣,彷彿從回到A市後,她就將自己固定成了這樣一個不好不壞的模式……直到他不耐煩地查出她家裡的情況。
那時他才發現,原來她那句“流浪狗”並不是一句一時輕浮的玩笑話。
之後每次遇見,他着了魔似的,總忍不住去看她,開始告誡自己是因爲她討厭,後來看得多了,又覺得她簡直十分討厭……討厭到爲什麼從來不會看自己一眼!
……
學校的路道上。
何蠻綠似乎還沒回過神。
遠處的江小玫叫了她一聲,她肩膀一抖,才猛地醒過神來。
燕英用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眼神看着她:“是你說的。”
“……”
少年的聲音帶着濃烈的幽怨和不甘:“‘能和他湊一塊搭個狗窩’這話明明是你說的,可你什麼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