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安。”何蠻綠幾乎是脫口而出。
金書峰輕瞥了她一眼:“不要這麼沒禮貌,人家大你三歲呢,叫安哥。”
“……”何蠻綠抿着嘴巴沒吭聲。
彭安反而嬉皮笑臉的:“金叔你別這麼嚴肅,又沒大多少,叫哥反而不容易玩到一塊兒。”
一旁的秦芝笑着:“是啊,讓他們同齡人好好聊聊天熟悉一下,我先去忙活了。”說着就去了廚房,何蠻綠根本不想待在這裡,也不顧金書峰“誒誒”的喊,直接跑到廚房打下手。
彭安對金書峰道:“甜甜妹妹怎麼還害羞了。”
廚房的何蠻綠:“……”
事發突然,她是真的有些慌亂了。
上一世,她是在輟學工作後,金書峰纔將彭安這個老朋友的兒子介紹給她認識。
彭安是個徹頭徹尾的小混混,高二時因爲搞大了同學的肚子被退了學,後來死活不願意再讀書,就一直在家裡混吃等死。
金書峰本身十分看不上這種人,但彭安父母這些年意外發達了,在自家公司弄了個職務給不學無術的兒子掛名,明面上倒是人模狗樣。
金書峰又丟了工作,幾次想借他父母那層關係日後多行方便,就動了歪腦筋,在一次老朋友的飯局上藉着酒勁兒說要把自己的好侄女何蠻綠許給他們做兒媳婦,彭家本就是開玩笑似地隨口應應,直到後來彭安看了何蠻綠照片,聽說她乖巧溫順,便開始真的有了意向。
……
而如今,本不該在此時出現的人卻提前出現了。
何蠻綠不難理解,就像蝴蝶效應,不一樣的選擇自然會有不同的結果。她的態度讓金書峰沒法再提退學的事,而最近自己除了在周家下棋那次,基本也都在家用心學習,金書峰一時根本挑不出錯。
由於失業以及經濟壓力帶來負面情緒,讓他越來越容不下本就不喜歡的侄女。
於是彭安就提前出現在了她的生命裡。
何蠻綠知道,只要金書峰覺得她是一個累贅,她是怎麼都防不住的。
防不住,那就只能徹底遠離。
幫忙上完菜,何蠻綠便捂着肚子對秦芝道:“舅媽,我有點不舒服。”
“怎麼回事?是不是平時亂吃東西了?”
“沒事,就是沒什麼胃口,你們不用管我,我先去睡了。”
秦芝本就對她不上心,連忙擺手:“唉,去吧去吧。”
“去什麼去?”金書峰來廚房就是找何蠻綠過去的,聽到方纔那番話,當即拽着何蠻綠的手往飯桌的方向走,“別關鍵時刻掉鏈子,你彭叔現在生意做大了,以後你工作說不定也會指望上人家呢,彭安也跟你差不多年紀,多交個朋友總沒壞處……”
何蠻綠用力抽回手:“舅舅,我胃疼,真不去了……”
金書峰氣得瞪她:“胃病?你什麼時候有胃病了?別給我裝啊……”
他正說着,後面便傳來了腳步聲。
“怎麼了金叔叔?你們在這兒幹嘛,快去吃飯啊。”
是彭安。
金書峰悄無聲息地鬆了手,朝何蠻綠使眼色。
何蠻綠卻依舊維持原來的動作,看都沒看靠近過來的彭安一眼:“我不舒服,晚上可能陪不了你們吃飯了。”
金書峰眼睛瞪得都快能吃人了,彭安卻露出一副緊張的樣子:“啊?哪裡不舒服?嚴重不嚴重啊?”
何蠻綠避開他伸過來的手:“沒事,我回去睡會兒就好了……”
對方卻轉而將手放到了她的肩膀上,語氣擔憂:“那怎麼行,病了要看醫生。這樣吧金叔叔,我先送甜甜去醫院……”
“不用。”何蠻綠幾乎是下意識用力推開他。
那一下,彭安險些摔倒,等他站定後,方眯起眼,有些不耐地看向何蠻綠,原本擔心的表情早已龜裂。
她也不知道爲什麼,比起心裡對彭安的反感,身體上似乎更加無法接受他的靠近,像是曾經被他種下了什麼無以名狀的恐懼,一旦靠近,就本能地會生出危險的警報般。
何蠻綠轉身就跑回了房間,將門好好反鎖。
門外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不時夾伴着金書峰剋制的低吼。
“你以爲今天這頓飯是爲誰請的?”
“還不是爲了給你留個後路,你跟彭家關係打好,以後就算成績不行,進入社會也好有別的指望!”
“辛辛苦苦爲你籌備的,你就是這麼報答我的?養你養這麼大,還真是養了個白眼狼!”
……
最後是終於聽到動靜的金暉過來把他勸走的。
室內恢復了安靜。
何蠻綠揉了揉臉,把整個人都埋進了被窩。
之前的確是裝出來的不舒服,現在卻是真的開始難受。
彭安碰觸她的那一下讓她的胃突然開始翻江倒海,卻又吐不出東西來,她忍着胃部的難受,迷迷糊糊地在被子裡掰着手指算了下:自己攢的錢,加上從周青山那裡賺的八千,差不多有一萬多塊。
她這兩天就可以先用一部分錢租個房子搬進去。
真的不能等了。
最後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過去的。
何蠻綠在一片迷霧裡看到了自己。
那是十八歲的她,比如今高一些,也更瘦一些,整個人張開了不少,眉目如月星,巴掌大的臉卻痛苦得皺擰在一起。
少女躺在牀邊的地下,她穿着一件清涼的藍色裙子,肩帶卻被撕扯得半掉不掉,渾身是血。
她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咬着牙,眼中帶恨,猛然擡眸,不知望向了哪裡,最後突然擡手,用盡全身僅存的力氣,竟顫慄地將胸口的刀拔了出來……
她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拿着刀,似乎在尋找什麼。
接着,一聲巨大的踹門聲響起。
定格的一瞬間,她擡起頭看過去,光線太強,什麼都沒看到。
只在倒下之前,看到一個黑影猝然撲了過來。
滴答——
秒針走動的聲音。
何蠻綠猛地睜開眼睛。
胸口悶痛的感覺讓她下意識迅速伸手去摸,還好,沒有血,也沒有刀。
可那個夢並不是一個純粹的夢,是她上一世的死狀,絞盡腦汁都想不起來的記憶片段之一。
雖然依舊不能確定殺死自己的兇手是誰,但這一次,何蠻綠隱隱覺得,她的死,絕對和彭安有着莫大的關係。
畢竟除了身體上對彭安本能的抗拒,也是在重生初遇彭安後,她才第一次夢到與上一世有關的事——還是有關自己的死。
何蠻綠趁着好不容易捕捉到的記憶碎片拼命回想,她想將這塊不完整的拼圖拼上,動用所有腦細胞,到頭來卻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失落之際,她再次開始思考起這件事來,爲什麼重生後她的記憶會有選擇性的缺失,爲什麼偏偏缺失的是有關自己被害的部分?
簡直就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一樣……
大約過了十分鐘,何蠻綠才疲憊地開了燈,她擡頭看了下鐘錶,凌晨一點。
外面很安靜,大家應該都睡了。她輕手輕腳地下牀準備去衛生間。
開門的時候,外面並非如她所想的一片漆黑,客廳的燈還亮着,電視機傳來的聲音很小。
路過客廳時,何蠻綠看了眼。
金書峰居然還沒睡,他在沙發上半躺着,眼神飄忽不定地看着正在播放的午夜電影,手上還拿着半杯白酒。
何蠻綠看出來他這是喝多了。
金書峰平時顧忌着在妻兒面前的威嚴與體面,倒是很少喝成這樣。
何蠻綠不想惹他,避着客廳輕手輕腳地進了衛生間。
上完廁所,何蠻綠剛打開門,就被門外的人嚇了一跳。
金書峰陰沉沉地盯着她:“大半夜的,你在幹什麼?”
濃重的酒氣環繞在兩人身旁,何蠻綠努力讓自己鎮定一點。
“上廁所。舅舅,你擋住路了……我要回房睡覺。”
“擋路?誰擋誰的路?”男人劈頭蓋臉地上前衝她吼道,“都是你!你就是我的災星!”
何蠻綠被他這沒頭沒腦的舉動嚇了一跳,下意識回道:“你在說什麼?”
“我說你是災星!”金書峰變了個人般,將她一把揪了出來,語氣越來越激動,“家裡給你找的那麼好的歸宿你不要,偏偏要一個不成器的小混混!你當初要是聽爸媽的嫁給那戶人家,咱們家最困難的時候也不至於會那樣,我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你倒好,自己想活在陰溝裡就算了,還要拖累我!啊?被那混混折磨得想死吧?可你當初怎麼不把那個小野種掐死再自殺啊!死了都要把我再往後拖一把!你真是我姐姐嗎?”
他說着眼淚都流了下來,流得可笑,卻又自認真情實感。
何蠻綠已經聽出金書峰把自己當成她媽了,剛準備不顧忌地將人踹開跑回去,就被突然反身踢了小腿半跪下去,在她起身前又迅速扣住了她的脖子。
金書峰很少喝酒,這一次喝醉了撒酒瘋也算是把所有的怨氣都發泄了出來,死勁兒勒着她,讓她根本沒辦法再掙脫出來。
“你瘋了嗎?!放開我……唔救、救命——”她想叫醒房間裡睡着的那兩個人,可下一刻就被金書峰死死捂住了。
此時此刻,體力上的巨大懸殊,讓何蠻綠突然間感受到自己在金書峰面前到底有多麼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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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斷地踢腿拍打掙扎,卻連對方手心都逃不出。
不知過了多久,呼吸越來越困難,上一世死時的迷茫痛苦重新灌入她的腦海裡……何蠻綠恐懼地睜開眼睛,絕對、絕對不能……她奮力地張開嘴,狠狠咬上對方手側的肉。
“嘶——”金書峰吃痛地呼了口氣,這一咬似乎把他咬惱了,掄着拳頭便照她臉上來了重重一巴掌,“你咬我?!”
那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道,何蠻綠當即有種耳鳴的錯覺。
趁着金書峰手勁兒放鬆,她快速仰起頭,用盡全身力氣大喊道:“家裡進賊了了!救……唔!”
她直接被扣着嘴巴壓到地上拳打腳踢起來。
金暉和秦芝出來的時候,何蠻綠已經被打得根本不能動了,如果不是金暉衝上來把發瘋的金書峰推開,她差點以爲自己要被活活打死了。
上一世,金書峰還沒對她動過手,那是因爲她太好掌控了。
她如今纔算發現,自己這一世的反抗竟把金書峰家暴的潛質引出來了。
金暉扶起鼻青臉腫的何蠻綠,再次看向癱倒在地上,嘴裡還反覆念着“打死你”的金書峰,嘴皮子抖了下:“你在幹嘛?!”
秦芝站在遠處捂着嘴,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何蠻綠用力推開金暉,深吸了口氣,之後就突然扶着牆一瘸一拐地往自己臥室的方向走。
金暉愣了下就急忙追過去:“你的傷……”
“你先去拿藥箱給她弄弄!”秦芝終於回過神來,皺巴着臉,嫌棄地掃了眼這一地狼藉,“你爸不能喝酒非要喝,看這成什麼樣子了?!喝出失心瘋了,我去廚房給他做點醒酒的……”
她正說着,原本緩慢移動的何蠻綠卻停了下來。
少女的拳頭被自己捏得青白,她扭頭看着秦芝,擠出一個在對方眼裡居然有些可怕的微笑。
“舅媽,不用給他煮醒酒湯了,等會兒,他自然就醒了。”
不知怎的,秦芝就是有種不好的預感,愣愣道:“你什麼意思?”
何蠻綠繼續一瘸一拐地往房間走,金暉每過去伸手摻一下就會被她躲開,她臉上沒有半分慘遭暴力後的楚楚可憐,眼睛直直地望着自己腳前,沒一會兒,她就成功走回了臥室。
她沒關門,在金暉不知所措的注視下,拿起手機。
毫不猶疑的,她按下了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