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玥這邊還在爲前路渺茫而憂愁,帝后大人的馬車上倒是一派輕鬆閒適。兩個人你來我往、脣槍舌戰的,玩得不亦樂乎。
帝后的馬車要比蘇玥呆的那個馬車寬敞多了,內壁裝飾自然都是豪華級別的,到處金光燦燦的,就連帝后屁股底下的那塊坐墊都鑲了金絲邊。簡直是浪費啊,浪費!
同時,良安晏還細心地發現,他左手邊隨手摸到的一塊寶石,竟然是價值連城的生命之石,觸感溫涼,甚至還有鎮定安神的功效,據他所知,這天下間最多不超過五顆,這一顆居然被鑲在了這馬車上,真是……可惜啊可惜……
良安晏輕輕摩挲着這顆生命之石,感受着指尖傳來的微微涼意,對一旁默不作聲的帝后道:“帝后大人親自護送,小的榮幸之至。”
帝后保持着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的,良久,在良安晏以爲帝后準備沉默以對的時候,他終於開口了:“我鳳麟百姓就承蒙良公子照顧了。”
良公子成了糧公子,這身價也不一樣了,一下子就蹭蹭蹭地躍了好幾個檔次,看他不怎麼順眼的帝后現在也不得不放下身段來賠笑臉了。這一點,讓良安晏眉宇間都散發着洋洋得意的神采,想到之前帝后對他各種不搭理,各種擺臉色,現在反過來還得求他謝他的帝后,怎麼着都讓人感覺神清氣爽。
良安晏也假模假樣地安靜了會,才道:“不用客氣,我這又不是白送給大人的,呵呵!”那批糧食,可是帝后花高價從他手裡購入的,這裡頭還沒算運費成本、人工成本,最重要的是還是先付款再送貨的,這帝后怎麼敢給他甩臉色。
“本宮倒是不知道這次的米糧出自良家。”帝后漫不經心地說道。鳳麟糧食緊缺,這批糧食是他特意派人去錦城採購的,是當地的一個農戶,誰能想到背後的人居然是良安晏。
說起來,這良安晏還真不簡單,涉農、涉商,現在居然還立足於官場,雖然是個半吊子,但也不得不讓他更多地注意到這個人,一個隱世的大家族……呵呵……有意思……
帝后若有若無地瞥瞥良安晏,心裡又不知道在打什麼算盤。
良安晏故意當做沒看到帝后打量他的目光,得意道:“你不知道的肯定不止這麼點。”
正說着呢,突然前方傳來馬匹疾馳的踢踏聲,伴隨着一聲焦急的呼喊:“殿下,急報!”
帝后掀開車簾,直到馬匹到了眼前,才問道:“何事?”
“這條路再走下去,就是洛環村了。”原來是探路的小兵,小兵面色嚴肅地向帝后報告前方的路況,“洛環村前陣子突發怪病,已經封村了。”
“洛環村?”帝后垂眸想了想,忽地擡頭問道:“就是那個不與外界聯絡,不服管制的村?”
“是,包括這次,村長也是百般不肯協作,說是天命所爲,是他們的劫數,他們要自己渡過這個劫難。女帝也曾派醫師過去,但全都被拒之村外了,現在處於不進不出的狀態。”小兵把自己調查所得之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報告給帝后聽,說完後便保持着和馬車同樣的速度駕着馬,安靜地等待帝后的答覆。
“後來醫師呢?”帝后想了想,又問道。
“一直在村外呆着。”小兵猶豫了一下問道,“帝后殿下,屬下們要不要繞過去?”
帝后想到洛環村的地理位置,一下子就明白了女帝的用心,這個村確實失不得。他沉吟了一會,權衡了一下利弊關係,當機立斷地決定直線前進:“過去看看吧。”
“是。”接到命令,小兵立刻又迅速騎着馬往前走了。
“糧食怎麼辦?拖不得。”良安晏在一旁同時也聽到了兩個人之間的對話,涼涼道。其實,他的意思是,他的人工和押運拖不得,只不過他臉皮也還沒那麼厚,只說了“拖不得”三個字,別的就讓帝后自行想象了。
不過,他提出的問題,也確實是個問題。帝都近日流民亂竄,他手上收到的消息,每天都有不少暴亂是因爲糧食而引起的,鳳麟安定頗受影響。
“留三分之一下來,剩下的走另外的路繼續進帝都。”帝后虛握着拳,掩脣乾咳了一下,不自然道,“那就麻煩公子了。”
“不麻煩,不麻煩……”良安晏忙擺手,鄭重道,“要算錢的。”
帝后嘴角一抽,終於耐不住一直壓抑着的脾氣,沒好氣道:“良安晏,你能不那麼俗麼?”
良安晏不在意地笑笑,十分大方地承認道:“我本就是一介俗人,請儘管拿錢來俗我!增加我的銅臭味!”
帝后很沒氣質地翻了個白眼,終於決定不再理會這個滿身銅臭味的商人。
蘇玥從小窗口中望見疾馳而來又疾馳而去的馬匹,總覺得有大事發生了,皺着眉,疑惑地回頭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琉星面色沉重地看着外面陰陰的天色,嘆了口氣,淡淡道:“前面有個村子的村民發病了,封村了。”
“封村?那麼嚴重?”蘇玥驚呼。
天空突然掠過一道光亮,隨之轟隆隆之聲奔涌而來,琉星微微一顫,說:“到時候一定能遇到無常兄弟,先去了再說。”
何歡看着這轟然變天的天色,摟着小良良的手也不禁緊了緊,爲了緩解車廂內驀然變得緊張的氣氛,她突然笑道:“娘娘腔居然不是個貪生怕死的,真難得。”
想到帝后那鬼樣子,還真有幾分娘娘腔的味道,琉星撲哧一笑,解釋道:“那個村子一向不受管束,但卻是一個要塞,他不得不管。”
人人都知道鳳麟國排外,而這個洛環村簡直是排外中的排外,雖然隸屬於鳳麟國,但就連鳳麟國也不能全權掌握這個村。據說這個村的宗教氣氛非常濃厚,村民只信神,不信任何統治者,也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真的有神庇佑,還真的是從來都沒有被侵入過。
村民們常年不外出,又怎麼能知道他們能偏安一隅,完全是靠鳳麟的統治者世世代代在外圍守護着他們。他們的“神”其實就是鳳麟的統治者,可是他們永遠都不願意承認,只是一味地祭拜他們所以爲的“神”,日復一日,如今,終於到了要面對現實的時候了。
這次的疾病感染來勢洶洶,村民們一個接一個的倒下,範圍漸漸擴大至全村範圍,可村長仍然堅信,他們的神會保佑他們的。他們用自己的方式祭奠着他們世代信奉的神靈,用他們的血……和淚……
蘇玥永遠都忘不了眼前的景象,這個名叫洛環村的小村,四面都圍築着高高的圍牆,是鳳麟爲了守護這個小村而特意建造的,爲這個小村的安逸生活每日每日做着自己的貢獻。
然而此刻,高高的圍牆上,竟然整整齊齊掛滿了一排的屍體,有大人的,也有小孩的,每個人頭朝下,渾身血淋淋,腦袋上還滴着血。血順着圍牆,一直流到牆角下邊,有些不同的人的血順着牆的縫隙漸漸匯聚到一起,流到牆角下。
而在牆角下,蘇玥遠遠地看着那泛着紅光的“血河”久久不語,全身的血液彷彿在那一刻被完全凍結,她怔怔的站在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琉星面色嚴肅地和黑白無常瞭解這個村的情況,何歡緊緊地護着懷裡的小良良,不願意讓他看到一絲一毫可怕的畫面,同時,她還在拼命壓抑着體內嗜血的衝動。
琉星走到蘇玥身邊的時候,她仍舊保持着一開始的姿勢,愣愣地看着眼前慘絕人寰的畫面,只是旁邊多了一個良安晏,默然地陪着她。
琉星嘆了口氣,將事情的原委和蘇玥重新說了一遍。
一滴清淚終於緩緩地從眼角流出,無聲地落入那些都有些被染紅了的青草之間。她真不敢相信,都已經是這樣了,村民們都依然相信他們的神靈,他們堅信只要“餵飽”了神靈,他們就能得到心靈的救贖。他們每日都選出一人去“敬奉”神靈,腦袋上打個洞,倒掛在圍牆上。
抹了抹眼淚,蘇玥突然對一旁的琉星說道:“要不,我去看看吧?”
“不許去。”良安晏驀地回頭,嚴厲地拒絕。
“爲什麼?”蘇玥紅着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良安晏,疑惑地問道。
良安晏心疼地抹掉蘇玥眼角的淚,有些生氣地說:“沒聽到說不進不出麼,就算你能想辦法進去,到時候怎麼出來,那怪病根本連醫治的方法都還沒有……”
話還沒說完,蘇玥厲聲打斷了他的話,堅決道:“不,我要去。”擡頭間,她堅毅的眼神微微閃着光,在這陰雨綿綿的空中熠熠發光,照得良安晏心神一蕩。
可是,她說:“良安晏,我要去!這是我應該做的。”
沉默,沉默,還是沉默……
良安晏的堅持最終還是在她的眸中,一點一點地軟了下來,無奈地嘆了口氣,將蘇玥的頭微微往懷中攬了攬,道:“玥兒,你們到底要做什麼?我真的不能參與麼?”
他說,他想參與自己的生活,蘇玥剛壓下去的淚再次涌了上來,淚盈於睫,她卻咬着牙,拼命忍着,不願其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