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開胃菜
終於能看到活着的劉徹了,楊川很激動,忍不住伸長脖子,一個勁兒的向長安城方向張望。
結果,他卻被崔九提着耳朵拖進了廚房:“不得詔令,靠近皇帝百丈以內,殺無赦。”
楊川臉上好像嚇了一大跳,心中卻哂笑不已:‘看來,這位與秦皇並稱的漢武大帝,皇帝的威嚴也不過如此嘛,百丈而已。’
要知道,在後世一些王朝,某些朝廷大員、封疆大吏出門,全城百姓都要繞道而行,區區百丈之內,只能算是一個毛毛屁……
“那還是算了吧,”楊川有些失望的說道:“我一個小小的廚子,湊什麼熱鬧,還不如安安心心的做飯炒菜。
崔九大叔,你喜歡吃鹹味豆腐腦呢,還是甜味豆腐腦?”
崔九被楊川突然問了一句,微微一愣:“豆腐腦還有鹹、甜之分?”
楊川鄙夷的瞥一眼老賊,隨手拉過來一條木凳自顧自的先坐下來,然後……便沒有然後了。
廚房都被人砸了,還做個屁的飯。
瞅着滿地的肉、蛋、米、面、菜蔬和碎瓷爛瓦片,還有三四名蜷縮在牆角瑟瑟發抖的宮人,再瞥一眼臉色蒼白、氣喘吁吁的李延年,他心裡突然一陣莫名的舒坦。
好吧,要擺爛,大家一起擺,這特孃的還誰怕誰?
最令楊川滿意的,還是這蠢貨竟然將一籮筐浸泡好、準備用來研磨豆漿的大豆,直接踹翻在地,又被踩成了一些爛泥。
劉徹想吃豆腐,好啊,我這便給你去泡豆子,時間也不多,差不多兩個多時辰就好了,再加上研磨、蒸煮、攪拌、冷卻、點滷……
今夜子時前能吃到一口熱乎乎的豆腐,也是可以的,權當是加一頓宵夜而已。
作爲一名廚子,便只能按部就班的給你烹製,而且,楊川還可以給劉徹講一講‘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的道理。
崔九老賊也不着急,只是雙手攏在袖中,頗有意味的瞅一眼李延年,便走到門口,尋了一隻乾淨的小凳子坐下,半眯着眼看夕陽。
“楊川小賊,皇上就要來了,伱還不動手做飯,這是活得不耐煩了?”
李延年對崔九似乎頗爲忌憚,不過,遲疑幾個呼吸後,卻終於還是端起了‘國舅爺’的架口,走到楊川面前三四步,居高臨下的說道:
“你是不是想拖着皇上來了沒飯吃,然後,將藉着給皇上回話,告我一個黑狀、陰我一把?”
楊川不想理睬這倒黴玩意兒,便想出門去,跟崔九一起看夕陽。
結果,他剛要起身,李延年的一隻靴底子就照着他的面門蹬了過來,卻是這廝不講武德,偷襲於他。
楊川大怒。
不過,他卻沒有當場發作,只是一個閃身,輕輕鬆鬆避開李延年的一腳偷襲,然後,一伸手便抓住這廝的腳腕,順手一帶、一扯、再往前一送。
李延年直接來了一個‘大劈叉’,襠部重重砸在地上。
刺啦一聲。
李延年的黑色官袍下面,傳出一聲布帛撕裂的輕響,應該是兜襠褲給撕開了。
讓楊川略微有些失望的,是這貨突然來了一個‘大劈叉’,卻沒有預想中的一聲慘叫,而是十分輕盈的一個‘燕子掠影式’,輕飄飄的騰空而起,穩穩落在地上。
楊川呆了一下,這纔想起,這貨兄妹幾人原本就是倡門中人,劈叉、掰胯、翹臀搖擺三百六十度、坐地可吸……咳、可不就是人家的基本功?
“身道不錯。”楊川輕笑一聲,繼續往外走。
“狗賊,你給我站住!”李延年狂怒之下,竟從腰間摸出一把半尺利刃,陡然向楊川的後心紮了過來。
楊川一個箭步衝出廚房大門,繞到崔九老賊身後:“崔九大叔救我!”
李延年一擊不中,面不改色的將短刃插入刀鞘,大踏步的向門外走去,一邊走,還一邊冷笑連連:“楊川,你耽誤了皇上的晚膳,你就等死吧!”
轉眼間,那廝便一溜煙的不見了。
崔九老賊從天空深處收回目光,轉頭看一眼楊川:“兩個小賊,一個給一個下套,現在好了,人家溜了,看你怎麼收場。”
楊川無所謂的笑道:“這不是有崔九大叔您做證人嘛。”
“你們如今都是皇親國戚,我才懶得摻和,”崔九站起身,拍一拍破麻衣上的塵土,舉步便走,“喊幾個人過來,把廚房收拾一下;皇帝說了,今晚只吃你楊氏的豆腐。”
眼看着崔九老賊也離去,楊川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
他蹲在廚房門口發了一陣呆,覺得心裡頭堵得慌,老賊的那一句‘兩個小賊一個給一個下套’,差不多等於是戳破了那一層窗戶紙。
這個李延年啊,原本應該不是如此魯莽之人,只不過,爲了他妹妹李美人,這才專門跑來噁心人的,想想就特孃的無趣。
當然,想想也對,宮闈之爭,可不就是如此下流麼?
楊川站起身來,打算喊幾個人過來收拾被李延年打砸的一片狼藉的廚房,卻見劉滿領着娜仁託婭,探頭探腦的向這邊摸來。
“楊川,聽說有人欺負你了?”一見面,劉滿便氣恨恨的說道:“是不是李延年那個養狗的?你放心,回頭本宮便想辦法治死他!
狗日哈的,欺負到我家小郎君頭上了,反了天了還?”
楊川瞪了她一眼:“你一個婦道人家,能不能別說髒話?”
劉滿吐了吐舌頭,卻又翻臉開始罵霍去病、曹襄:“都是霍去病、曹襄幾個混賬,狗嘴裡吐不出象牙,髒話連篇……”
……
小半個時辰後,窗外夜色漸濃,華燈初上,黑壓壓一大片軍營森嚴而肅穆,唯有幾聲梆子‘噹噹’作響,也不知道是幹什麼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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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陽公主住過的那座閣樓上,燈火輝煌,早已佈置成劉徹最喜歡的樣子,一張巨大軟榻上,錦繡絲帛熠熠生輝,幾個高大的書架上,擺滿了竹簡等物。
案几之上,擺放着幾盤蔫不拉幾的果子,另有蜜餞、油炸果子、點心七八盞,有黃金酒器五六件,每一樣物品形制古拙,卻盡顯皇家大氣。
平陽公主、丞相公孫弘、大農令鄭當時等一應人等列坐左右,一個個端然跪坐,神情肅穆,就跟在朝堂上並無二致。
“你是說,那楊川不願給朕做飯,連廚房都給砸了?”
劉徹披一件寬敞絲帛衣衫,鬆鬆垮垮的歪坐在案几後,頭枕一名年輕婦人的大腿,看上去有些漫不經心。
“皇上,楊川小賊還動了毆打奴婢了,往奴婢臉上吐口水,罵我是皇上的一條狗……”
李延年說着說着,就開始哭,並掀起自己的黑色官袍,將兩條腿往開一叉,委屈萬分的說道:“皇上您看,他把奴婢的兜襠褲都撕破了。”
劉徹慢慢坐起來,目光從下往上、角度刁鑽的瞅一眼,哈哈大笑:“你李延年十七歲,楊川十五歲,怎的還被人撕破了兜襠褲啊?
姐姐你看,你兒子把朕的舅子哥欺負成什麼樣子了,你回頭一定要好好的斥責一頓……不行,你要狠狠的踢他幾腳,幫李延年出一口氣。”
平陽公主端坐在七八尺外的案几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笑眯眯的應一聲:“好,姐姐回頭就收拾他,這個楊川,簡直太不像話了!”
座中的其他人紛紛低頭不語。
“皇上,您要爲奴婢做主啊,”李延年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楊川不僅毆打奴婢、辱罵奴婢家人兄妹,還……他還罵過皇上!”
這一下,衆人終於擡頭看向李延年,然後,將目光投向皇帝。
劉徹的眉頭似乎微微皺了一下:“罵過朕?”
李延年咬着嘴脣,似乎很是遲疑了好幾個呼吸,方纔低聲道:“皇上,他罵的話太難聽,奴婢都不敢學說……”
劉徹捏起一枚果子,在手裡試着捏了捏,隨手丟在琉璃盞中,笑問:“他都如何罵朕了?是隴西方言罵的,還是關中口音?”
李延年呆了呆,哭道:“他用匈奴話罵的!”
這一下,座中衆人都有些騷動不安了,有些人將目光投向皇帝,有些人將目光投向端坐一旁的平陽公主,甚至,還有人悄咪咪的瞄一眼劉徹身邊那小婦人。
漢匈開戰以來,朝中雖然分爲主戰、主和兩派,但總體而言,對匈奴人的厭恨卻已然成爲主要情緒,此刻聽說有人用匈奴話咒罵皇帝……
可不就是大不敬之罪?
如果再深挖一下,羅列上三五條‘罪證’,就算是判一個‘裡通國外、圖謀不軌’的重罪、夷滅九族,也不是不可能。
劉徹似乎也很生氣,端起一爵酒,擱在嘴邊慢慢喝着、思量着,半晌不語。
便在此時,一直不曾吭聲的霍去病卻忍不住了,冷麪寒霜,剛要站起身來,卻被一旁的曹襄伸手掐了一把。
霍去病有些疑惑,看向曹襄。
曹襄微微搖頭,然後,眨巴了兩下眼睛,咧嘴一笑。
霍去病伸手撓着後腦勺,總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不過,他到底也在劉徹身邊生活過這幾年,即便心中不快,卻終於還是強忍着沒有吭聲。
“姐姐,你看此事如何處置?”突然,劉徹轉頭看向平陽公主。
“這就要看李國舅的意思了,”平陽公主笑吟吟的望着李延年,悠然說道:“作爲晚輩,楊川撕破李國舅的兜襠褲的確不對,回頭我便去治他,教他學會尊老愛幼、敬重您這位國舅爺。
不過、李國舅。
你說你一個秩比一千石的常侍郎兼協律郎,向來雅緻,談吐不凡,歌舞之姿也甚美……這好端端的,你跑去別人家的廚房幹什麼去?難道你就不曉得,大長門已然傳旨,讓楊川給我弟弟烹製那一道豆腐小品了麼?
李國舅,莫要說今日皇帝要吃楊川家的飯食,閒雜人等一律不得靠近庖廚百丈以內,就算是隨便一家百姓人的廚房,也是你這位通曉音律的國舅爺所能去的?”
一頓口腔輸出後,平陽公主笑顏不改,轉頭看向劉徹:“陛下,你說呢?”
劉徹撫掌大笑,道:“好幾年沒有聽到姐姐懟人,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犀利啊?這件事情,朕回頭讓張湯過問一下,誰有錯,就罰誰,如何?”
平陽公主笑道:“陛下賞罰分明,對此事的處置,自然是公允的,姐姐很高興啊。”
“不過,”她話鋒突然一轉,看向靠近門口位置端然跪坐的張湯,繼續說道:“張湯此刻就在場,何不讓他當場問上一問,權當是酒宴前的開胃菜嘛。”
“開胃菜?哈哈,開胃菜好,”劉徹連連點頭,笑道:“姐姐收了楊川那小子作義子,竟也學會了廚子的言語;
張湯,你這便給朕上一道開胃菜吧。”
長安城故事,進入一個新階段了,下面幾章很細膩。
(本章完)